周绍金脸色阴沉了一上午,整节课的气氛被一股名为压抑的气氛层层包裹。
下课铃响,他拿起教案,临走前扔下一句:“裴宴周来办公室。”
教室里角落的少年温吞吞站起来,睡了两节课,这会耳根的头发翘起一个弧度,额间的碎发在他优越的鼻梁上映出小片阴影。
裴宴周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起身时板凳摩擦着地板,发出尖细刺耳的声响,他抿着唇,往日总是微抬着目空一切的下巴,此刻低低的垂着。
没人敢挑衅阴沉的少年,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直到裴宴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低声讨论。
吴恩嘶了一声:“裴神这下惨了,看周老头气得脸都黑成碳了,估计这一趟没个一小时,周老头都缓和不了。”
同桌难得点头同意:“领导视察的时候裴神睡了,估计小胖校长又给周老头脸色看了。”
有人附和道:“我还没见周老头脸色这么差过……”
田梨声音有些抖:“樱樱,你看到没有?”
骆樱望向她。
“算了,没事没事。”田梨否定了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了句:“应该是看错了。”
骆樱将语文教材书放进抽屉,将数学练习册摆在桌子上,抽出几张草稿纸铺在桌面上。
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起来,她握在手里的笔紧了又紧,最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看见了。
裴宴周右脸颊上的巴掌印,施暴者用足了力气,痕迹红得触目惊心。
办公室里。
周绍金将教案扔在办公桌上,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杯想喝口水熄熄火,却被烫了下,霎时怒火更盛了几分。
余光看见来人,他头都没回:“裴宴周,我强调了多少遍,今天有领导到校检查,不能睡觉,不能睡觉,不能睡觉,你倒好叫都叫不醒?硬生生给领导表演三分钟叫不醒,五分钟醒不来的大戏?”
从巡查结束,年级主任,副校长,校长,三个人轮流给他汇报他们班给学校抹了黑,话里话外无一不再说他管教无方。
周绍金任教一来兢兢业业,还从没有被批评成这样,“我昨天是不是还专门提醒了一遍,怎么着裴宴周,现在是把我的话当做放屁了是吧?你平时瞌睡逃课,我那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但凡有点良心,关键时候也不能掉这链子吧!”
没有回音。
周绍金气得脸色泛红,正值气头上的他没察觉到办公室寂静的吓人,更没看到周围老师脸色都极其凝重。
“我问你话,裴宴周。”他怒气值又高了几分,终于转头看向少年:“你不解释解……”
裴宴周站得笔挺,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的脸……”
周绍金这才看见少年脸颊上触目惊心的红意,怒火凭空就熄了一半,他是知道裴宴周的情况的,此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没长腿,巴掌都打在脸上了,你不会跑?”
裴宴周沉默着盯着脚尖。
“行了行了,这次就算了。”
周绍金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裴宴周离开,想了下拉开抽屉,翻找了几下,才从书本的夹层里找到个未开封的蓝色口罩:“脸都破相了,还不知道找个口罩?”
裴宴周不知为什么,像是在较什么劲,顿了几秒才接过口罩:“谢谢。”
周绍金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和之前说的那样,你把桌椅搬到教室前门的位置,没意见吧?”
裴宴周:“嗯。”
蓝色的口罩遮住棱角分明的轮廓,裴宴周若无其事地揣着兜,方才还低垂着的下巴再次扬了起来。
在他迈进教室的那刻,空气都像是静止一般,明明是课间时间却安静的不像话。
“吱。”教室的后方传出不怎么吉利的声音。
田梨鼓起熊胆朝后往下了,一秒就扭过头:“裴神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还举起桌子了?这是干嘛?练举重?”
骆樱控制着好奇心,不扭头去看。
全班一阵抽气声。
田梨停下碎碎念,余光刚一斜就看见一个巨无霸的阴影,她上半身像个陀螺旋转向后:“裴,裴,裴神?”
骆樱也楞住了,下意识地扯过田梨,手以保护姿态地护着田梨的脑袋。
田梨说话都不利索了:“裴神,有话好好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呸,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男不和女斗,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
“嘭。”
书桌没落在脑袋上,顺利落在地上。
田梨拍着胸口:“裴神,你这样可是会吓死人的。”
舒哲缓过神,就笑得直不起腰:“田梨你也太怂了。”
转眼间教室的气氛大径相庭,像是弹簧上的压力撤去,回归到最自然的状态。
断续的轻笑中,裴宴周的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他的视线极其短暂、迅速地停在田梨脑袋上那只葱白的手上。
对啊,太怂了。
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把这巴掌给甩回去。
放学后,田梨将她送到宿舍门口,不舍地轻抱一下,说了句“明天见”才离开。
骆樱唇角勾出一个弧度,等田梨消失在楼道口,转身推开了宿舍的门。
原本有些吵闹的宿舍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对面床铺坐了三个人,带着发箍的李尤和染了红色挂耳的书慧,坐在两人中间的女生没见过。
骆樱感受到了敌意,来自这个没见过的面孔。
女生化着精致的妆,假睫毛经过一天的折腾,失去了粘性翘了一个角,这女生仰视地望着她,下巴微抬,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李尤打破平静:“诗竹姐,这是我们宿舍,就是叫骆樱的转学生。”
“她不会说话。”书慧在旁边补充:“没办法打招呼。”
这句话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讽刺,反正带着幸灾乐祸,以及不知名的优越感。
高诗竹挑眉一笑,没再看骆樱:“那就没办法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先走了。”
“我们送你。”
“她们总是这样,拉帮结派,都是些不良少女。”
文静探出头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
骆樱点了下头,拿着洗漱用品去卫生间洗漱。
【安安不吃梨】:不是吧,你也太惨了,扁桃体刚好,口腔溃疡又犯了?
【安安不吃梨】:药都准备了,记得吃
【萝卜头】:吃过啦
【安安不吃梨】:好不容易有点时间,还不能视频
【安安不吃梨】:我怎么都想不到,一转学你竟然能被当成小哑巴
【萝卜头】:[哭笑不得/表情]
【安安不吃梨】:新学校有没有帅气的小哥哥[色色/表情]
骆樱的手指一顿,蓦然地,就想起了裴宴周。
她来到这个学校是场意外,于圣春学校而言,她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只是会泛起一丝涟漪,但终会消失不见。
【萝卜头】:并没有
田梨说话的分贝都小了,偶尔情绪激动后,总是偷瞄着前方那尊大神,继而拍着胸口唏嘘。
她瘪着嘴一脸委屈:“周老头这招表面是惩罚裴神,实则是给我一棒槌。”
骆樱相当赞同。
裴宴周的位置是变成最引人注目,但他人还是他本人,除了李铭优,其他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第一名足够的尊重。
而除了近距离受到重创的田梨外,其他同学只要看见裴宴周趴着睡觉,自觉走教室后门。
按田梨的说法就是裴宴周长了一张极具有攻击性的脸,哪怕他几乎没做过类似校园霸凌出格的行为,但所有人都默认他生气了会动手打人。
唯一不怕死的一类人,是没发现裴宴周换位置,慕名前来打卡新任校花八卦不要命的大色迷。
田梨瞧着玻璃窗上被压扁的大鼻子,拍了拍身后的桌子:“垃圾班长,周老头不是让你把这些赶走吗?”
“要不你来?”舒哲眼神一撇,赶过几次没什么效果。
田梨心慌慌:“这要把裴神吵醒,我都不知道会掀起什么大风暴,这群人是眼珠不会转,都看不见裴神吗?”
说来也不怪他们没有眼色。裴宴周的位置在窗户的前方,恰好是视野的盲区,课间就十分钟,那还能分出心神去分析其他。
随着窗外愈发聒噪,田梨坐不住,正要第三次起身赶人。
骆樱伸出拉住了她。
田梨疑惑道:“樱樱,怎么了?”
骆樱没说话,看向前方。
她听见板凳的挪动,很小声,但确实动了下。
田梨瞪眼眼睛,看向前方。
裴宴周睁开眼时有种虚幻感,长时间保持不动的身体泛着麻意,眉心因不爽的情绪皱了起来。
他讨厌被吵醒,在情绪与模糊的意识之间,那些碎片总是短暂急促的浮现,哪怕只有几秒,也足够让他头疼欲裂。
“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请迅速回到……”
窗外的人一哄而散,情绪像是按下了中止按钮,一切照旧。
田梨如劫后余生,课上和骆樱传着小纸条。
【裴神气场可太强了,每次被吵醒一身肃杀之气,可怜我的小心脏】
骆樱被田梨逗笑。
田梨又将递过来一张纸条。
【以后万一他有女朋友了,那女朋友不得胆战心惊,大半夜万一踢了被子,没准早上人都凉了】
骆樱想起自己横七竖八的睡姿,想完又甩了下头,揉着太阳穴,将不可思议的想法甩了出去。
田梨拿回纸条,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樱樱,你说裴神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这些天的相处,两人的相处不知何时固定了一个模式。田梨话多且密,大部分话她都不需要回应,真正感兴趣的会用问句的方式表示。
骆樱眸色黯淡了下,提笔在纸条上划了几下。
【不知道】
这节是李铭优的课,裴宴周倒是整节课都保持清醒状态,人半靠在旁边的墙上,像是被施了法,一动不动。
临下课前几分钟,他才低头在抽屉翻找着什么东西,接着从作业本撕下一页,手肘动了几下,似乎写了几个字。
下课铃响。
裴宴周扯了一节胶带,拿着那张纸推开教室的前门。
等回过神,骆樱意识到自己仰头和裴宴周对视,一刹间,心跳又开始失律。
她像是真正失了声,任由这一颗心无尽下坠,心慌来的不明缘由。
四目相对,视线交错,两双眸子里平日里隐藏着情绪在特定场合里,像是受到了某种波动,出现了一丝崩裂。
几秒后,玻璃窗上出现一张A4纸,终止了两人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