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
晋侯震惊的指着姬林,颤声说:“你不是……”
姬林幽幽一笑,说:“晋侯,你是怎么了?寡人如何?寡人为何不是你找来愚弄天下的假物提倡?”
祭台之上突然发生骤变,众人全都吃了一惊,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公子万身在祭台之下,因为祭台高大,他根本看不清楚天子的容貌,然而他能听见天子的嗓音。
天子一开口,公子万心中一震,这声音如何这般耳熟……
晋侯睁大眼睛,瞪着眼前威严的天子,随即反映过来,连忙大喊着:“这不是天子!你不是天子!你是假的!来人啊,他竟敢假冒天子!来人啊!快来人!”
晋侯的反应着实令人难以捉摸,在场众人全都喧哗起来,纷纷交头接耳。
“晋公这是怎么了?”
“是啊,君上这是做甚么?”
“公子,君上这是……?”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的士大夫纷纷向公子万看来,然而公子万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相对比晋侯的吃惊和失态,姬林则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了。
就在昨日晚上,祁律用三大碗老妈蹄花汤成功让假天子起夜,离开了天子营帐,自投罗网,假天子根本不禁吓,立刻全都招供,把晋侯供的是一干二净,毫无保留。
祁律和姬林一合计,正好将计就计,把假天子偷偷送走,让姬林这个正牌天子,伪装成假天子,回到了天子营帐,因为二人长的很相似,根本没人看出来,加之假天子身边的亲信想当然,根本没想到真正的天子早他们一步,已经入住了会盟营地,所以根本没有察觉。
今日早晨,亲信还吆喝着真正的天子姬林赶紧来参加会盟,一路嘱咐他不可出错,姬林只管闭口点头,什么也没说。
如今站在祭台之上的,可不就是真正的天子姬林,而不是那个提倡的假天子。
晋侯始料未及,他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如今看到真正的天子出现,吓得恨不能尿裤子,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矢口大喊:“他是假的!这是假天子,天子被人调包了!”
还是亲信反应的快,立刻上前说:“你这贼子竟敢冒充天子,实在罪大恶极!周公昔日里乃是天子的师傅,必然能辨认真假天子,各国国君,不如请周公上祭台来确认一番,也免得有甚么误会。”
还是假天子身边的亲信反应快,突然就想起了他们拉拢的周公来。日前虢公忌父、虎贲郎将祝聃和石厚,就连獳羊肩和滑甘也都被下狱,只有周公黑肩一个人好端端的。
大司马武曼还来给姬林“告状”,说假天子拉拢了周公黑肩,黑肩或许会叛变。
这不是么,假天子身边的亲信便把黑肩给抬了出来。晋侯一听,恍然大悟,说:“对对对,周公是天子身边的老人了,天子还做太子的时候,周公便功不可没,周公一定不会认错天子,你这个贼子,还不速速就范,否则等到周公指认之时,便叫你五马分尸!”
姬林一点子也没有畏惧,长身而立,笑着说:“晋侯你好生糊涂,连寡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
晋侯见他“嘴硬”,便说:“好好好!请周公!”
周公黑肩很快被簇拥着从祭台之下走了上来,他一身黑色的周公官袍,气色不错,面如冠玉,越发衬托的俊美贵气起来,这些日子假天子进入军营,是革职的革职,软禁的软禁,然而周公黑肩却十分滋润,每日吃好的饮好的,看来保养的不错。
黑肩提着衣摆走上台去,晋侯立刻说:“周公,你快快分辨一番,这是不是假天子?”
不等黑肩分辨,晋侯已经说:“来人啊,速速把这该死的假天子押下去,现在便五马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哗啦!”一声,周公黑肩打起衣摆,突然矮身跪在地上,对姬林叩首作礼,说:“黑肩拜见天子,我王万年!”
他的话一说,晋侯大吃一惊,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他脸色发青,浑身筛糠一般不停的颤抖起来,说:“周公,你……你——”
那亲信也一脸不可置信,对周公黑肩低声说:“周公,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儿,你怎么……”
黑肩笑眯眯的,一脸奸臣之相,说:“说好甚么?孤怎么不记得与你这般乱臣贼子说好了甚么?”
亲信慌乱的说:“你分明答应……答应了我!”
周公黑肩瞬间收起笑意,面容凌厉的说:“大胆晋侯!你指使亲信,谋害天子,还妄图用假天子愚弄天下,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甚么可狡辩?”
晋侯没想到黑肩竟然是这么一个奸佞,亲信分明已经和他谈妥了,拉拢了黑肩,无论是财币还是美玉,黑肩要什么送什么,没成想到了紧要关头,黑肩竟然收了财币却不办事儿。
姬林幽幽一笑,说:“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寡人拿下。”
他的话音一落,晋侯脸色狰狞,立刻说:“来甚么人!?黑肩,就算你这个墙头草背叛于孤,你以为孤便没有旁的法子了么?你别忘了,洛师随行的虎贲军,都在孤的手中!”
他这一句话落地,全场瞬间又都哗然起来,不为别的,晋侯这句话显然是认罪了!虽在场众人不知具体什么情况,但听着他们说话,七七八八也听明白了一些,如今晋侯如此肆无忌惮的承认,简直是藐视天子,目无王法。
公子万吃了一惊,连忙说:“君上!”他说着,急中生智,又说:“如今会盟吉时已过,天子与各国国君远到劳累,不如进营帐饮两杯酒水……”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完,哪知道晋侯十分不买账,恶狠狠地说:“你住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晋侯喝退想要救场的公子万,怒目说:“虎贲军听令!把这个假天子给孤拿下!就地正法,碎尸、万段!!”
晋侯一声令下,便听到“踏踏踏踏”的脚步声快速从祭台外面包抄而来,不断缩紧包围,是虎贲军!
虎贲军黑甲执戟,快速开进会盟场地,将整个祭台与祭台之下的卿大夫们全部包围,黑压压里三层外三层,卿大夫们瞬间慌了。
“晋侯!你这是要做甚么!”
“你是要造反么?!”
“晋侯为何能驱使洛师虎贲军?晋侯你今日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潞国国君一看这场面,说:“晋公,我潞国乃是会盟而来,如今你却兵戎相向,这是甚么意思?”
场面十足慌乱,声音吵闹的仿佛菜市场,然而就这种慌乱之中,年轻的天子却长身而立,完全没有一点子惊慌,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自然下垂,微微掸了掸自己衣袍上本就没有的尘土,态度十分悠闲,十二条玉珠的冕旒轻轻摇曳,衬托着天子俊美的容颜。
姬林眼皮微微向下,因着晋侯的身材并不高大,姬林需要垂头看向晋侯,这样的俯视让姬林的身材看起来更加高大,让天子的眼神看起来更加不屑。
姬林淡淡的说:“晋侯,你是不是太小看寡人了?”
晋侯没听懂姬林的话,他已经支配了洛师的虎贲军,将祭台团团包围,心中仿佛吃了定心丸,眯着眼睛说:“虎贲军听令,今日假天子作乱会盟,孤身为天子之臣,亲斩假天子,若有不从者,一律按犯上作乱处置,一同斩首!”
他说着,又说:“还不快快上来捉拿假天子?”
晋侯的话音一落,虎贲军立刻排开祭台之下的卿大夫们,向着祭台开进。卿大夫们手无寸铁,根本不敢和虎贲军硬碰硬,好些人还没看明白情势,也不敢贸然出头,赶紧全都向两边躲开,自动给虎贲军让路。
公子万也在人群之中,被人群推搡了好几下,中间自动排开一条道路,便听到铿锵之声,是虎贲军开来了。
那虎贲军配备精良,全都是一身黑甲,然而打头的男子却没有穿着介胄,也没有佩戴兵器,而是一身官袍,衬托着身材纤长,面容俊秀,他领着身后黑压压的虎贲军,一点子也不怯场,反而十分镇定自若,大步往前走去。
公子万看到打头的年轻男子,吃了一惊,蓦然睁大眼睛,这一身官袍的男子何其眼熟,不正是前些日子,公子万鼓起勇气,表达爱慕,却被拒绝之人么?
而此时这个人一身天子太傅的官袍,衬托着干脆利索又温和的气质,身后领着足有千人的虎贲军。
正是祁律!
祁律换上了官袍,几乎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登场,恨不能自带背景音,唇角挂着笑容,他不断的往前走去,卿大夫们不断的向两侧拍开,全都瞩目着祁律,这种被注目的感觉的确令人享受。
祁律走过去,正好对上了公子万吃惊的目光,还对公子万笑了一下。
祁律走在最前面,右手是王室卿士虢公忌父,左手则是王室大司马武曼,身后跟着千人虎贲军,飒沓而来,快速迎上祭台。
晋侯看到虎贲军开上来,还沉浸在征服天下的快感之中,然而笑着笑着,喜悦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笑容一点点的退却,仿佛是被风干的面团一般,“咔吧吧”甚至能听到龟裂掉渣的声音。
晋侯瞠目结舌的看着开上来的虎贲军,虽然他从没见过太傅祁律,但是他认识虢公忌父,还有大司马武曼。
亲信看到被软禁的虢公忌父,还有被通缉的大司马武曼,也震惊的无以复加,颤声说:“怎么、怎么会这样……”
祁律在众目睽睽之下,悠闲的走上台来,笑着说:“呦,晋国国君,咱们又见面了。”
晋侯瞪着祁律,一时反应不过来,想了半天,说:“你不是那个膳夫?!”
晋侯虽然不认识祁律,叫不上他的名字,但是这些日子祁律理膳十足美味,也算是出足了风头,晋侯对他都有些印象。
他刚说完,便听“嗤——!”一声,虢公忌父已经长剑出鞘,冷冷的说:“大胆逆贼,此乃天子太傅!”
晋侯大吃一惊,瞪着祁律不知做什么才好。
祁律、虢公忌父还有大司马武曼,立刻矮身跪在地上,拱手说:“拜见天子,我王万年。”
虢公忌父说:“禀天子,会盟营地的兵力已经全部控制,卑将救驾来迟,令王上受惊,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了,说:“诸卿来得刚刚好,寡人并未受惊,受惊的……怕是另有其人。”
他说着,侧目看向晋侯。
晋侯瞪着眼睛,方才那不可一世的快感瞬间消失了,从脑袋顶快速蒸腾而去,仿佛便是一场幻觉,昙花一现,根本抓不住。
姬林冷声说:“大司马听令。”
武曼立刻拱手说:“卑将在!”
姬林目视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晋侯,说:“将晋侯与一干人等扣押。”
武曼朗声说:“虎贲将士听令!将这乱臣贼子扣押!”
虎贲军齐声应和:“敬诺!”
晋侯一看这场面,瞬间有些腿软,他本以为控制住了虎贲军,没成想虢公忌父和大司马武曼却突然出现,瞬间夺回了虎贲军的兵权,晋侯眼看大势已去,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突然变得恭敬了很多,叩首说:“天子……天子,罪臣有眼无珠,罪臣听信了谗言,因此还以为天子是假冒的贼子,罪臣……罪臣也是一片忠心,忠心耿耿啊!”
姬林冷笑一声,说:“你这般的忠心,寡人可受不住。”
他说着,冷声说:“押起来。”
大司马武曼亲自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曲沃、潞国的面子,将晋侯直接绑了,还有他身边的亲信,也一同绑了起来。
祁律对祭台之上的潞国国君和曲沃公拱手,笑眯眯的说:“当真是不好意思,各位,天子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今日的盟会看来需要推迟了。”
潞国国君刚刚被大兵包围,而且他是来会盟的,怎么敢说一个不字,连忙说:“是是是,那今日我潞国便先在营地歇息。”
曲沃公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不过晋侯显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如此一来,曲沃便欢心的很了,当即也很配合,说:“天子繁忙,我们做臣子的理应理解。”
祁律笑眯眯的送走了潞国的国君和卿大夫,又把曲沃看热闹的都送走,这会子祭台之上便有些空空哐哐了,姬林挥手说:“全都押进幕府,该到寡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天子与众人很快进入幕府营帐,天子坐在最上首的主席位上,祁律进入班位坐好,很快虎贲军便押解着一脸落魄的晋侯,还有假天子的亲信,公子万的亲信等人全部走进来,后面还有晋侯的卿大夫们,也全都被押解了进来。
晋国的卿大夫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子万也是一头雾水,毕竟晋侯这次的事情是背着众人做的,还以为天衣无缝,哪知道竟然在关键时刻,最后的节骨眼上,没能扳倒曲沃,反而把自己给坑害了。
晋侯进入幕府营帐,咕咚直接跪在地上,叩头说:“天子,天子饶命啊。”
姬林冷冷的一笑,说:“饶命?你指使贼子,谋害寡人之时,可想到今日?你用假物倡者假替寡人之时,可想到今日?你犯上作乱之时,可想到今日?!”
晋侯被天子问的连连冷汗,匍匐在地,不只是晋侯冷汗,卿大夫们也都是冷汗,他们可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君上竟然想出这般大逆不道的阴招,虽说如果成功,的确可以让晋国从此崛起,可这法子未免也太阴损了一些。而且说白了晋国是周天子的子民,如今这个年代,还是尊崇礼仪的年代,很多卿大夫对天子十分忠心,听到天子这般质问,心里也对晋侯的做法十分不耻。
公子万恰好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身为晋国的贵族,一直以来都推崇的是尊王的思想,没成想晋侯却干出了替换天子的事情。
还有让公子万更加吃惊的。
晋侯听到天子的喝问,哭诉着说:“天子冤枉啊,冤枉,罪臣真是冤枉!请天子明察,这些……这些佞臣贼子,并非罪臣指使,而是另有他人!据罪臣所知,这大逆不道的佞臣贼子,是公子万身边的亲信!”
晋侯说着,指向公子万。公子万还没从前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哪成想又陷入了一个新的震惊之中,仿佛是泥沼一般,瞬间将他吞噬,而且公子万越是挣扎,吞噬的速度便越快。
那亲信的确是公子万身边的亲信不错,但他只不过是晋侯放在公子万身边的眼线罢了,如今事情败露,晋侯竟然全部推卸在公子万的头上。
那亲信被晋侯狠狠瞪了两眼,立刻也扑倒在地,说:“是……小臣是晋公子身边的亲信,一切都是晋公子让我这么做的,小臣……小臣只是听命而为,还请天子明鉴,饶小臣一命啊!”
公子万莫名被两口大黑锅砸在头上,瞬间已经晕头转向,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晋侯,说:“君上……?”
晋侯连连给公子万打眼色,说:“公子万,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对得起我晋国忠君尊王的礼法么?!如今曲沃虎视眈眈,孤知你想要为孤分忧,但你也不能……也不能用天子的性命当做儿戏,你实在……实在太令孤失望了!”
公子万瞬间听明白了,晋侯这是在“威胁”自己,他抬出了曲沃,意思很明显了,如今曲沃虎视眈眈,随时想要取代翼城,如果这个时候晋国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翼城一定会快速沦陷,被曲沃取代,这也是公子万最不想看到的。
如今的晋侯来了一招丢车保帅,还想要这只“车”配合。
公子万一脸震惊,随即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浓浓的绝望……
姬林冷笑一声,说:“你当寡人是三岁的孩子,还是愚猴儿,令你这般戏耍?你以为你三言两语,便能撇清楚干系么?”
晋侯委屈的大喊着:“天子饶命啊,天子……罪臣真的冤枉,都是那公子万该死,与罪臣无干啊!”
姬林冷哼一声,“嘭!”狠狠一拍案几,显然气得不轻,都到了这个时候,晋侯竟然还想要顽抗到底。就在这时候,祁律却长身而起,从班位站了起来,笑眯眯的说:“天子,律以为,这案情着实错综复杂,不如先将晋侯与公子万软禁收押,再仔细的审理,从长计议。”
晋侯几乎是被人赃俱获的,根本无需从长计议,祁律突然这么说,还笑得一脸奸诈,必然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姬林沉下一口怒气,冷声说:“虢公。”
虢公忌父立刻上前,说:“卑将在。”
姬林说:“将晋侯与公子万收押,事情没有审理清楚之前,还请各位晋国大夫安心待在营帐之中,不要走动。”
虎贲军立刻上前,晋国的国君,还有公子万和卿大夫们全都软禁起来,祁律特意拉住虢公忌父,小声说:“把晋侯和公子万关在一起。”
虢公忌父点点头,立刻去办。
押解了晋国之人,幕府营帐中只剩下了天子一干人等,姬林这才说:“太傅,为何不让寡人斩了那晋侯?”
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晋侯不成气候,他的一颗脑袋,值多少财币?”
姬林说:“自然不值。”
祁律颔首说:“如此不值财币,斩了也是白斩,天子可是在晋侯手中吃过亏之人,不想讨回一些好处么?”
姬林眯眼说:“太傅的意思是……?”
周公黑肩轻笑一声,说:“太傅怕是看上了那公子万罢?”
他这么一说,有些歧义,天子心里登时吃味儿起来,他可没忘了,公子万之前还对祁律表露过心声,虽已经被祁律半是插刀,半是拒绝的给拒绝掉了,但仍然不妨碍天子吃味儿。
祁律一抚掌,笑着说:“知我者周公也,周公难不成,也看上了那公子万?”
祁律对感情的事情素来比较迟钝,那迟钝的程度都能比上虢公忌父了,因此没看出天子吃味儿来,还调侃了一句周公黑肩。
正好这时候虢公忌父押解了晋侯和公子万,从外面走回来,一打起帐帘子,便听到了祁律的话,周公竟然看上了公子万?
虢公忌父走进来,吃惊的看着周公,周公对上了虢公忌父的表情,眸光一动,微笑的对祁律说:“太傅怎知黑肩的心意?还当真便是这么回事儿。”
虢公忌父吃惊不已,周公竟然看上了公子万?可是这公子万,好像也没什么太好看的地方?
祁律言归正传,说:“这晋侯显然想要用公子万顶罪,晋侯没甚么本事儿,整个翼城又都是公子万在支撑,公子万的名声与口碑素来不错,百姓都爱戴的很,如果晋侯能亲自把公子万推给咱们,未尝不是件好事儿,天子即位不到经年,如果能笼络公子万这样的人才,岂不是大好?”
原来祁律是打着这个算计,姬林也觉得,公子万的确是个人才,最重要是忠心,而且相当隐忍,逆来顺受,这样的臣子才是最令掌权者安心的。
但姬林也有两点忧心。这第一点不用说了,自然是因着公子万可是天子的情敌,虽祁律已经拒绝了公子万,但公子万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毕竟公子万的性子又隐忍又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第二点,也是因着公子万的性子太执拗了。公子万如今对晋国翼城忠心耿耿,晋侯让他顶罪,或许公子万真的会用自己的一死,换来翼城的苟延残喘,说不定不会归降姬林。
姬林沉吟了一番,把自己的第二个忧虑说了一遍,祁律笑着说:“因此律才请虢公将晋侯与公子万软禁在一处,让公子万看清楚晋侯的嘴脸,让晋侯亲自将公子万,推到咱们的阵营来,请天子放心,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只需……守株待兔。”
而且祁律不着急办了晋侯,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曲沃了。祁律说:“曲沃野心勃勃,如今已经十足壮大,如果在会盟之前便办了晋侯,也不是不可,却会滋长曲沃的野心……”
祁律是现代人,因此了解一些历史进程,这曲沃的几任掌权者,一个比一个阴狠,一个比一个有手腕,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无疑的推动了晋国的发展,曲沃公子未来的孙子,可是春秋时期,仅次于齐桓公的第二大霸主,如果曲沃提早并吞了翼城,无异于推动了晋国的迅速发展,促进了霸主国的培养。
诸侯霸主的权威,可是和周天子的权威对立的存在,姬林如今堪堪即位,自然要抑制诸侯的霸道。
祁律存着这样一个私心,也不好表露出来。
众人讨论完了晋侯和公子万的事情,姬林笑着说:“今日能够破获晋侯诡计,有赖在座各位齐心协力,如今虽破获了晋国的诡计,但会盟大计还在眼前,因此还要劳烦各位,不可懈怠一分。”
众人立刻拱手,也没有旁的事情了,便全都散出了幕府营帐。
周公黑肩走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是大司马武曼,武曼有些支支吾吾,挠了挠后脑勺,干脆说:“曼是来给周公赔不是的,日前误会了周公投敌,还在背后里往天子面前告状,是曼小人之心了,还请周公见谅。”
黑肩笑了笑,说:“大司马若是不说,黑肩也不知大司马曾经在天子面前参告,可见大司马是坦诚之人,并没有什么过失。”
黑肩挑眉说:“且……黑肩的确收了不少好处。”
晋侯的亲信用财币贿赂了黑肩,企图拉拢黑肩,黑肩可是照单全收了,怎么说也是捞了一笔,黑肩笑着说:“因此大司马告的并不冤枉,改日若是大司马有空,黑肩倒是可以用这些小钱,请大司马饮些小酒。”
大司马日前对黑肩有些成见,如今一见,不由笑起来,说:“好,那说定了,改日得空,咱俩好生饮两杯。”
大司马武曼说完,还有急事儿,那便是潞子仪了,天子要扶持潞子仪上位,成为潞国的国君,而潞国现在的国君根本不知潞子仪在营帐中,武曼将潞子仪藏在自己的帐子里,这会子急着回去看看。
大司马很快离开,便有一个人匆匆赶上来,说:“周公。”
原是虢公忌父,忌父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改平日爽朗的性子,竟然有些吞吞吐吐,挠了挠后脑勺,说:“周公,你……当真看上了公子万?”
黑肩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突然轻笑一声,笑的十分喜悦,说:“依虢公之见呢?”
虢公忌父有些奇怪,明明是自己问的黑肩,黑肩却反问过来,倘或自己知道,还用去问黑肩么?
只不过黑肩没有再说话,也没停留,好似心情很好,已经施施然的离开了……
虢公忌父按照祁律的安排,将晋侯和公子万软禁在了一个营帐之中,两个人身上全都戴着枷锁,完全不像是国君与公子的模样。
软禁的营帐简陋而昏暗,公子万枷锁加身,定定的看着角落里的晋侯,营帐就这么大,晋侯似乎生怕公子万报复自己,因此躲在角落,和公子万拉开距离。
公子万的声音沙哑,说:“君上您……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晋侯一听,立刻冷笑说:“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还不是你们逼的?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孤窝囊,无法重振晋国,孤这次倒是不窝囊呢,却又被你们说大逆不道,你们叫孤如何!?”
公子万听他口气如此“正直”,更是吃惊,说:“君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半丝也没有悔过之心么?”
晋侯冷冷的说:“悔过?是了,孤是悔过了,孤后悔这帮子废物的死士,怎么就没能直接杀死那毛头天子呢!”
公子万震惊的不能言语,说他迂腐也好,但是古人的心思就是如此的,公子万是典型的忠君之臣,他不只是忠于自己的国家,更忠于周天子。
晋侯慢慢冷静下来,眼眸微微晃动,似乎在想什么,口气软化下来,委屈的说:“孤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孤全都是为了我晋国,我翼城啊!你没看到吗,曲沃有多么嚣张,他们已经爬到孤的头顶上拉屎拉尿了!这帮子乱臣贼子!孤的兄长已经被曲沃暗杀,下一个便是孤了!孤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只是为了扳倒曲沃啊!”
公子万沉默不语,晋侯稍微凑近了一些,低声说:“如今到了我翼城生死存亡之时了,如果天子治罪于孤,那可是死罪啊!孤的儿子还小,就算能继承孤的国君之位,还不是要被曲沃逆贼欺凌,最后遭殃的还是我翼城的百姓啊!晋国少不得孤啊!叔父,晋国少不得孤!所以……所以还请叔父以大局为重,为孤顶罪,好不好?叔父,你便答应了侄儿罢!”
公子万听着晋侯的话,起初是震惊,后来心窍中慢慢冰冷起来,最后冰冷变得麻木,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了,他平静的注视着晋侯,听着他口中喊着“叔父叔父”。
公子万幽幽的说:“君上第一次唤我叔父。”
因着公子万与晋侯的年龄差不是很大,而且晋侯忌惮公子万,也不信任他,平日里根本没有把公子万当成长辈过,所以自然不会喊他叔父,如今晋侯有求于公子万,自然要打起血亲牌,尽量感动公子万。
公子万苦笑了一声,说:“君上您知道么?做晋国的公子,太累了……”
晋侯没有心思听他这些“废话”,央求说:“叔父,您不是一直以大局为重吗!翼城不能没有孤啊!”
公子万微微颔首,沙哑的说:“君上说得对,翼城不能没有国君,但可以没有公子……”
晋侯听他这么说,觉得公子万的口气软化了,似乎马上便要答应了,只差一点点,立刻又说:“叔父,你是答应侄儿了么?!你便答应了侄儿罢,只要叔父替侄儿顶罪,我翼城还有救,还有救啊!”
公子万喃喃的说:“真的……还有救么?”
大局已定,姬林又恢复了天子的身份,入住回天子营帐,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让祁律给他做老妈蹄花。
祁律有些无奈,姬林身材高大,一身天子黑袍,冕旒都没有摘下来,微微低头看着祁律,修长的手指还搓着自己的袖袍小角角,抿着嘴唇,好像一只委屈的小奶狗,说:“叔叔给假天子理膳,又给公子万理膳,如今轮到了林儿,却不给林儿理膳,叔叔你说,你是不是偏心,不喜爱林儿了?”
祁律默默的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心口,总觉得天子是故意卖萌,然而无论是天子的颜值,还是天子的少年感全都摆在眼前,真是萌的祁律心律不齐,险些流鼻血。
祁律咳嗽了一声,说:“天子,如今晋侯的诡异已经破获,因此……天子不需要再与律谎称叔侄了,天子这般唤律,若是叫旁人听去了,恐怕不好。”
姬林却说:“寡人不管,倘或叔叔不依寡人,寡人还这般唤。”
祁律:“……”
祁律真是没办法,被姬林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答应给姬林去做老妈蹄花,反正现在也闲得慌,会盟推迟了,晋侯那边还要等时间。
祁律赶紧捂着心跳不齐的心口退出了营帐,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便进了膳房,给天子去做他心心念念的蹄花去了。
祁律风风火火的做了一碗老妈蹄花,盛在精美的青铜豆中,心想着这些日子天子的确受苦了,天天没甚么好吃的,前些日子还受了伤,也不知调养清楚没有。
祁律端着承槃,从膳房出来,亲自送到天子营帐,打起帐帘子走进去,一进去瞬间感觉雾气迷茫,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没成想自己离开这么一会子,天子竟然开始沐浴了。
层层的热雾之后,水声幽然,果然摆着一只硕大的木桶,天子的黑袍挂在屏风之上,天子退去了黑袍,仿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从一只小奶狗瞬间进化成为一只大狼狗。
此时此刻,这只大狼狗天子眯着眼目,黑发披散而下,缎子瀑布一般倾泻而入冒着袅袅热气的热汤之中,双臂曲起,趴在木桶的边缘,懒洋洋的歪着头,似乎因着热气太过舒适,俊美的天子已然要睡着了。
祁律端着承槃,顿时听到“哐当”一声,承槃一抖,好像是自己的心跳一般,险些将熬制得浓稠美味的老妈蹄花汤给扔在地上。
天子平日里都束着黑发,正式场合会戴冕旒,如此散发的时候可不多见,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天子分明的棱角,让天子俊美的轮廓显得更加细腻,简直便是活脱脱的小鲜肉。
祁律的承槃发出一声响动,“哗啦——”一声水响,天子立刻抬起头来,目光准确的捕捉到祁律,轻轻一笑,俊美的容貌加上百分百含糖的笑容,仿佛一只大锤狠狠砸在祁太傅的心口上,心律更加不齐。
天子轻轻拨动了一下热汤,笑着发问:“好看么?”
祁律想也没想,立刻回答:“好看!”
回答完之后才恍然,天子到底在问什么好看?
祁律爽快而真挚的回答仿佛取悦了天子,姬林挑眉说:“太傅,热汤雾气这么大,站在那里能看清寡人么?不如走近一些?”
祁律手中的承槃又发出“哐当!”一声,好像是祁太傅外放的心跳声,祁律连忙稳住承槃,面上一本正经,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里却犹如火车鸣笛,满心都是:天子邀请本太傅走近一些,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