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公忌父的升迁燕饮,祁律送了忌父一个亲手做的奶酪蛋糕,这可把天子给酸死了。
天子发现,如今有越来越多的饮食,是自己不曾吃过,旁人却吃过,是太傅不曾专门做给自己,而是专门做给旁人的。
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天子觉得,身为一个天子,应该大肚能容才是,但是姬林的气量显然还是不够。
姬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祁律说:“太傅,再为寡人添一些蛋糕。”
祁律眼皮狂跳,迟疑的说:“天子,还……吃?”
蛋糕虽然是送给虢公忌父的,但是因为很多人在场,虢公忌父便将蛋糕直接分了,分给大家一起食用,毕竟蛋糕这么大,这么多层,一个人笃定吃不完,恐怕坏了,糟蹋了太傅的一番心意,大家一起食才觉热闹。
姬林忍着心中的酸意,大口大口吃着蛋糕,他心想着虽这蛋糕不是太傅亲手做给自己的,但是自己要吃的比别人多,让别人都没得吃,这样一来,岂不就是太傅做给自己的蛋糕了么?
姬林并未觉得自己的思维十分孩子气,也并未觉得自己的思维如何清奇,还觉得自己真是机智果敢,于是旁的才根本不吃一口,专门食蛋糕。
祁律知道天子喜欢点心这种小食,但是……天子已经吃了七块蛋糕了,这蛋糕是祁律亲自做的奶酪蛋糕,都是实打实的奶酪,和现代在外面买的还不一样。这么结实的奶酪,倘或吃的太多,肯定要坨心,而且还不好消化,再把天子给吃出毛病来。
祁律迟疑着,姬林十分笃定的说:“是了,再给寡人添一些。”
祁律:“……”天子明天肯定胖十斤!
姬林一个人霸占了奶酪蛋糕,因着他对奶酪蛋糕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占有欲”,所以其他卿大夫们根本不敢吃,虢公忌父不知天子如此喜欢奶酪蛋糕的原因,还以为天子是真心喜欢吃这甜蜜的滋味儿,干脆把自己的那块也留下来,倘或天子食不够,便让给天子食。
姬林吃的肚歪,他人高马大,肚量也大,但是吃到最后真的吃不动了,一张口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捂着嘴差点吐出来,祁律看的眼皮狂跳,不知天子今日是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似的。
天子一直针对奶酪蛋糕,卿大夫们则是小心翼翼的饮酒用膳,周公黑肩饮了一些酒水,宴席上也有他的族人,而且不老少。这些族人来参加今日的燕饮,纯粹是为了看虢公的“热闹”,哪知道虢公一上来就来看一个下马威。
燕饮上这么多铿锵而立的士兵,不止如此,天子还亲自来参加了虢公的宴席,送上了贺礼,如此一来,这些族人心里更是酸,觉得虢公要是得了势,便会动摇他们的势力。
族人们围着周公黑肩,声音也不敢太大,窃窃私语的说:“宗主,您倒是拿个主意,眼看着虢公的势力已然这般大,咱们到底怎么个法子?”
“是啊,总不能看着虢公那面子的势力一天天壮大罢?”
“总有一天,会挤掉咱们的。”
黑肩本就很心烦,如今听到这些族人叨念,更是心烦。天子虽然是个年轻的新天子,但是黑肩已经明白,姬林再也不是当年的王子林,再也不是当年的太子林,而是如今的天子姬林。从姬林打击郑国,就能看得出,新天子抑霸的思想有多么笃定,郑国是当下的霸主国,天子想要稳住自己的地位,自然要抑制打压这样的霸主国。
而黑肩的势力,在洛师之内,也属于霸主地位,黑肩很清楚,新天子除了打击封地的霸主势力之外,肯定也会拿捏洛师的霸主势力,而这些族人不清楚,还上赶着往上凑。
在如今的春秋早期,天子们还奉行着尊王抑霸的思想,到了春秋首霸齐桓公的年代,齐桓公才向天子进言,改版了尊王抑霸的思想,变更为尊王攘夷。
尊王,不必多说,便是尊重周天子。而抑霸和攘夷有什么不同之处呢?齐桓公凭借着尊王攘夷这个思想,成功的登上了春秋五霸之首的宝座,成就了霸主大国,吊打地方诸侯,甚至是周天子,让天下膜拜。
可以说对于春秋时期的地方封地来说,攘夷比抑霸的思想更加前卫,更加有力。
攘夷就是对待外地,抑霸则是对待内患。讨伐西戎人、北狄人、东夷人、南蛮人,属于攘夷的范畴。而讨伐不守规矩的霸主诸侯,则是抑霸的范畴。
很多人可能觉得,齐桓公成就了一番伟业,那么他的攘夷思想,肯定比抑霸思想更加优胜,一致对外,总比窝里斗要强得多。
但对于天子来说,尤其是对于年轻的天子姬林来说,攘夷可未必比抑霸优胜。
因着攘夷是对封地诸侯有利,他们打着一致对外的思想,不停膨胀自己的国家,而抑霸显然是对天子更加有力,抑制霸主国的膨胀,中央集权于天子,如此一来天子则会更好的掌握整个大周的封地。
别看姬林才刚刚上位,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如今最重要的手段必然是抑霸,只有让霸主国臣服了,自己才能坐稳天子的席位,否则身边群狼环伺,姬林如何能睡一个安稳觉?
黑肩是个通透之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自从反叛被抓之后,他越发的觉得当年那个懵懂,不懂事儿的太子,已经长大了,不是自己可以顽弄在股掌之中的人了,所以黑肩也越发的小心。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经营着周公一族,偏偏很多族人眼高手低,鼻孔恨不能长在脑门上,天天用鼻孔对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当真不是黑肩不和他们挑明,是黑肩和他们挑明之后,这些族人明明心中明白,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催促着黑肩膨大周公一族的势力。
野心这东西,真的是一记麻药,麻痹了思维,麻痹了危险的意识,为了那血腥味儿不惜一切代价,尤其周公一族顶在最上面的是黑肩,又不是他们。
黑肩心中当真是烦透了,明明做了卿士的是虢公忌父,虢公才应该是最烦的那个,偏生族人却来给自己施压,黑肩听着耳边乌鸦一般的杂乱声音,一杯一杯的饮酒,黑着脸只管饮酒,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黑肩的酒量其实很一般,但是他很少饮醉,毕竟黑肩这个人心思深沉,饮醉之后难免犯错,他从不犯错。
今日的黑肩却很快醉了,因为醉了便不用听那些族人乌鸦一般的叫声……
祁律去膳房看了一圈,今日的燕饮是祁律帮忙出谋划策的,这些膳食也是祁律帮忙安排的,他去膳房看了一圈,以免出现什么差错。
等他从膳房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有人蹲在地上,祁律还以为是虢公府上的仆役在偷懒,忌父的府上本就没多少仆役,根本忙不过来,竟然还有人在偷懒?
祁律走过去,刚要抓住那偷懒之人,定眼一看,根本不是甚么仆役,而是周公黑肩!
黑肩蹲在地上,一改平日里神秘又斯文,高高在上的模样,蹲在地上的动作特别接地气。
祁律眼皮一跳,说:“周公?您这是……?”
黑肩听到祁律叫他,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祁律,他一抬头,祁律便明白了,必然是周公饮醉了,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倘或周公平日里是高冷的猫主子,此时此刻便成了粘人的小奶猫。
祁律说:“周公怕是饮醉了,律扶周公罢。”
黑肩醉醺醺的,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来,他蹲在地上,因着头晕,站起来便打晃,好像晕船一般。
祁律搀扶着周公,黑肩好像一只大秤砣,使劲摽着祁律,祁律拔萝卜似的,愣是没能把周公从地上扶起来。
祁律出了一头热汗,黑肩还醉醺醺的说:“别……别动,晕……我晕,谁荡船了?不要晃了!停、停下来……”
祁律哭笑不得,说:“周公,没有人荡船,咱们这是在平地上。”
“胡……胡说!”黑肩说话大舌头,根本不见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祁律深吸了一口气,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他准备这次改变一下策略,让周公挽着自己的脖颈,这样自己再用力,就能把周公这个大萝卜从地上拔起来。
祁律像是哄孩子一样说:“周公,来,挽住律,对对……”
祁律把周公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脖颈上,让他抱住自己的脖颈,祁律双手托住周公的腰,使劲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哪知道刚扶起来一点,眼看要成功了,黑肩突然毫无征兆的就笑了起来,而且笑的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黑肩身材纤细,长相很柔弱,是那种完全“无公害”的类型,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错觉,他一笑起来显得更是无害,尤其是如此“花枝乱颤”。
祁律都给他笑懵了,原来是黑肩的腰眼上都是痒痒肉,特别怕痒,平日里没人敢动高高在上的周公,祁律也不知道周公怕痒,如今一碰,黑肩又饮了很多酒,也没有忍着,便直接笑出了眼泪。
黑肩一笑,摽着祁律更加用力,“嘭!”一声,两个人直接倒在地上,祁律还给了周公一个标准的壁咚。
祁律想要起身,奈何黑肩仍然挽着他的脖颈没松手,祁律根本无法起身,连忙拍着黑肩的手臂,说:“周公,松一些松一些,律要勒死了。”
姬林一转眼便不见了祁太傅,因着祁太傅有“前科”,总是走丢的缘故,姬林非常在意,便准备起身来寻找,虢公忌父眼看着天子起身,立刻也跟着起身。
忌父说:“是了,太傅应该往膳房那面儿去了,忌父为天子引路。”
两个人便顺着路往膳房而去,还未走到膳房,便听到祁律的声音说:“周公,放松一些,你要勒死律了。”
姬林一听,脸色“唰!”的黑下来,毕竟这声音着实暧昧,又从偏僻的地方传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黑灯瞎火的偷情呢!
天子快步走过去,虢公也是一愣,跟着大步走过去,定眼一看……
好家伙,祁太傅和周公两个人滚在地上,周公亲密的挽着祁太傅的脖颈,祁太傅则是壁咚着周公,看这模样任是谁都会误会。
祁律被周公摽着脖子,周公先是笑,突然便怒眉一挑,脸色说变就变,说:“你凭什么最爱见太傅送的贺礼,我送的便不好么?”
祁律一听,敢情周公把自己认成虢公了,毕竟除了虢公忌父,今日也没旁人收礼了。
祁律说:“周公,律不是虢公啊,您先松手。”
黑肩饮的醉,根本分不出人,恍恍惚惚地说:“你说,到底最稀罕谁的礼物?”
祁律头疼不已,就在这时候,突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被摽着脖颈,不怎么方便抬头,却看到两抹衣摆垂在自己眼前,那可不是天子的黑袍么?另外一个则是虢公府邸的主人,忌父本人了。
天子脸色黑的透彻,赶紧把祁律和周公分开,周公抱着祁律不撒手,天子和虢公一人抱着一个,想把他们二人拽开,哪知道黑肩撒酒疯,酒品也如此令人堪忧,搂着祁律不说,嘴里还嘟囔着:“别人送的好,我送的便不好……”
眼神十分委屈,最后干脆一低头,直接咬在了祁律的脖颈上。
祁律“啊”的一声,说:“疼疼疼……”
姬林和忌父两个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祁律捂着自己的脖颈,虽没有见血,但的确很疼,直接给咬了一个牙印,而且明晃晃的印在脖颈上,好像暧昧的吻痕一般。
姬林一看,那酸气冲天而起,忌父搂着醉酒的黑肩,眼看着天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赶紧说:“天子,周公饮醉,忌父先扶周公下去休息了,忌父失礼。”
周公根本不知气氛危险,还打着挺的不走,忌父干脆一把将周公黑肩打横抱起来,直接抱走了。
一时间四下黑漆漆的,只剩下祁律和姬林两个人,祁律捂着自己的脖颈,一抬头,发现天子正在瞪自己,祁律心里有些打鼓,明明是周公咬的自己,怎么好像自己咬了周公一样,天子瞪我做什么?
姬林心里酸的不行,祁律那脖子上的痕迹太暧昧了,仿佛做了什么私密的事情一般,黑着脸说:“太傅没事为何瞎跑?”
祁律刚要开口,说:“律……”
天子已经抢白说:“每次太傅燕饮,都会出事儿,还不吸取教训?”
祁律又要开口,说:“律……”
天子再次抢白说:“知道错了便好,以后燕饮,不得离开寡人身边半步。”
祁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天子说完,拉起祁律的手,将人拉到身边,说:“过来,寡人看看,咬伤了没有。”
祁律委屈巴巴的,被抢白了两次,也不开口了,被姬林拉过去一些。
月色下,姬林身材高大,冕旒的玉珠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的“哒哒”敲击声,他的掌心温度有些高,轻轻托着祁律的下巴,让他微微抬头,将被咬伤的地方露出来。
祁律的脖颈一片光滑,在月光的映照下弧度流畅,姬林看到祁律毫不保留的向自己扬起那纤细的脖颈,突然有一种冲动,咬上去,让祁太傅的脖颈上也落下自己的印记……
祁律仰着头,等了好半天,天子都没说话,祁律心想着自己的伤应该不重,好像没流血。他稍微瞥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只见天子的眼神异常阴沉,祁律竟然从天子的眼神中看出了满满的……食欲!
那一瞬间,祁律觉得天子可能把自己的脖子当成麻辣鸭脖了,不然那眼神为何如此“饥饿”?
祁律迟疑的说:“天子?”
姬林被他的声音唤醒,赶紧收回神来,咳嗽了一声,说:“没什么大事,没有见血,一会子上点药。”
时辰已经晚了,姬林本打算回宫的,但是祁律竟然要留下来,在虢公的府邸过夜,姬林哪里放心祁律留下来,自己干脆也留下来,当下让虢公忌父打扫屋舍。
虢公忌父刚刚答应,就听“报——”的声音,虎贲郎将祝聃匆匆而来,闯进宴席,说:“我王,加急文书!”
是军报,而且是加急军报。
徐国联合淮夷人,发动了战役,趁着郑国和宋国开战,宋公刚刚回国,还没有整顿好国家的当口,对宋国发兵。
宋公与夷非常震怒,相对比宋国来说,说句粗鲁的话,徐国算个屁,竟然敢对宋国发动战争?宋公震怒,也立刻对徐国动兵,按理来说,宋国的能人异士虽然不算太多,但好歹还有个常胜将军孔父嘉呢。
但是不巧,宋公与夷对孔父嘉的信任,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宋国的卿大夫们本以为宋公会派孔父嘉出征,万无一失。却哪里知道,宋公与夷一方面不再信任孔父嘉,另一方面因着被郑国囚禁的缘故,所以想要挽回自己的颜面,打算亲征徐国,重树威信。
但结果十足的惨痛,徐国仗着和淮夷联手,占据了地理优势,又有茂密的山林作掩护,宋公与夷起初打了几场胜仗,便自大傲慢起来,急功近利,最终落入徐国和淮夷的圈套,直接被俘虏了去,便有了如今的急报。
急报送到洛师,可见这事情有多震惊,别说是震惊宋国了,也算是震惊诸侯的一件大事。
在这份加急军报中提起了三方势力,第一方是宋国,第二方是徐国,第三方则是淮夷。宋国已经是祁律他们的老相识,虽不是姬姓老贵族,但宋国是公爵封国,地大爵尊。
其余两方势力则是徐国和淮夷了。祁律成为太傅之后,因为经常在政事堂走动,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对眼下的国家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也经常捧着地图“背诵”,因此听到徐国和淮夷,其实他并不陌生。
徐国在春秋时期压根儿不出名,但徐国曾经也是一个大国,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与周天子抗衡,敢立地成王,自封天子的地步。
徐国早年的时候,出现过一个非常仁义的国君,自封徐偃王,徐偃王因为仁义为怀,善于治理国家,百姓们十足爱戴,不止如此,徐偃王征战四方,徐国周边三十六个国家臣服,叩拜徐国为他们的宗主国,一时间鼎盛万千,便与周天子开始叫板。
徐偃王时期,有旁国的国君去世,徐偃王便派出自己的卿大夫们去参加丧礼,这卿大夫以天子特使的身份自居,当然他并非什么周天子的特使,而是徐偃王这个天子的特使,可见当时的徐国有多么的猖狂。
后来徐偃王被周朝打败,逃进了森林里,但是周王迫于百姓舆论,还是将徐偃王的子嗣册封在徐地,也就是如今的徐国,降徐国的侯爵为子爵。
徐国的鼎盛也跟着慢慢落寞下来,发展到如今,徐国虽还是东夷一带的大国,但在中原人眼里看起来已经不入流了,没什么太大的威胁。
就是这样的徐国,联合了一帮子不受周天子管教的淮夷人,直接将宋公与夷给掳走了。
祝聃送上文书,众人一听,全都窃窃私语起来,宋公不服天子管教,日前带领四国围攻郑国东门,把天子也一并子给围在里面,宋公的野心可见一斑。
因此这急报一送来,众人立刻沸腾起来,不知天子会如何决定,是援救宋国,还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的将自己的干儿子公子冯送回宋国,顶替宋公与夷。
卿大夫们都看向天子,年轻的天子眯着眼睛,兀立在黑夜之中,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微微波动着,似乎在想什么。
只不过卿大夫们都想错了,姬林并没有在想宋国的事情,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那便是……
马上便要到子时了,姬林很快就会变成小土狗,若是立刻召开朝议商讨宋国的事宜,那么姬林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昏厥过去,这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姬林竟然十分“高深莫测”的说:“诸位不必惊慌,传寡人诏令,明日一早,治朝朝议。”
明日一早?!
别说是卿大夫们了,连祁律也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天子却说明日一早再商议?
众人看着天子的面容,天子年轻,却稳重威严,面容平静,尤其是那眼神,高深莫测,任是任何一个人都猜不透此时此刻天子在想什么。
当然猜不透,因为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天子会在午夜变成一只毫不起眼的小土狗!就连身为“老父亲”的祁律,也不知自己的狗儿子便是当今天子。
姬林如此镇定,卿大夫们心中很狐疑,但不敢多说什么,心里都在猜测揣度着圣意,于是在众人的猜测之中,天子很平静,很稳重,很持重的带着祁律离开了虢公府邸,回洛师王宫去了。
因着明日一大早便要朝议,姬林顺理成章的把祁律带回了宫中,没让他在虢公府邸下榻。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亮,祁律被迫从榻上爬起来,獳羊肩给他洗漱更衣,祁律便匆匆的前往治朝大殿,准备参加朝议。
治朝大殿人山人海,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算起来上次这般热闹的时候,还是天子即位之时。
卿大夫们全都围拢在治朝大殿的门口,交头接耳的互相讨论着,祁律刚一走过去,便有很多卿大夫们围上来,说:“太傅,您与天子走得最近,您可知道天子是甚么意思?”
“是啊是啊,太傅,天子是甚么意思?宋国这么要紧的事情,天子竟然第二天才召开朝议。”
“天子怕是有所准备罢?到底是甚么准备,太傅给我们透露一二?”
祁律面子上十分温柔的笑了一下,说:“各位大夫,天子圣意,怎可是律能揣度的呢?马上便要朝议了,还请各位进殿罢。”
祁律面子上镇定,心里却说,我怎么知道?
众人进了治朝大殿,天子很快便走了出来,从内殿步出,稳稳当当的坐下,众人山呼“我王万年”,这才在自己的班位上坐下来。
姬林展开黑色的袖袍坐下来,端坐在天子席位上,十二条旒苏的冕旒微微敲击,很快平静下来,姬林的嗓音沉稳厚重,说:“各位想必已经听说宋国之事,可有什么看法,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天子!”立刻有士大夫站出来,说:“宋公无礼在先,分明知道天子在郑国都城,却带领四国围攻老郑城,其心可诛,如今宋公深陷徐夷与淮夷之手,也是宋公咎由自取,无法怨天尤人!”
“是了是了,确实如此。”
“宋国阴险,不值得天子派兵援助。”
“宋公子冯不正在咱们洛师?不防送公子冯入宋,再立一个宋公,让徐夷与淮夷的阴谋落空!”
朝中的情势几乎是一边倒,很多人都记恨宋国的行为,不主张援救宋国。而且出兵是要钱的,说白了,宋国距离洛师那么远,徐国又在宋国的更东面,徐国和淮夷就算是打了宋国,也打不进洛师来,所以卿大夫们有恃无恐,觉得没什么大碍,正好公子冯又在洛师,也是名正言顺的宋国血脉,送进宋国岂不是刚好儿?
祁律听到,却微微皱眉,一时竟没有表态。
姬林沉吟了一番,抬起手来,他一抬起手来,众人立刻噤了声,全都看向年轻的天子。
姬林说:“祁太傅如何看法?”
祁律被点了名字,站起身来,站出班位,拱手说:“天子,律以为,这是一件麻烦的事儿。”
麻烦?
众人都有些狐疑的看向祁律,如何麻烦,只要将公子冯包装一番,派兵送回宋国即位便行了,如何可麻烦了?比打仗要简单很多。
公子冯就在班位之中,如果是平日朝议,公子冯没有指定的官衔,是个闲散之人,不必参加朝议,但是今日是关于宋国的朝议,所以公子冯也来参加了朝议。
公子冯侧头看向祁律,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姬林淡淡的说:“哦?如何麻烦?”
祁律拱手,说话的声音不大,语调平和,有条不紊,说:“如今宋国送来求援移书,请求天子发兵援宋,讨伐徐国和淮夷,无非只有两个应对之法,第一是派兵,第二是不派兵。”
的确如此,只有这两个选项。
祁律又说:“倘或不派兵,的确可以犹如各位卿大夫所讲,遣送辎车二百承,送公子冯回国继承宋国国君之位,公子冯乃宋国正统,名正言顺。无需派兵,无需粮饷,不懂干戈,看似简单便宜……”
看似,祁律说的是看似,果然他还有后话,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但律窃以为,这看似便宜之事,其实背地里麻烦的厉害。”
卿大夫们窃窃私语起来,觉得祁律是危言耸听,想要别树一帜,毕竟几乎八成的卿大夫们都赞成送公子冯回国,独独祁律站出来“唱反调”,可不是想要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么?
祁律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因为在意旁人的目光活得太累,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祁律拱手继续说:“请天子与各位卿大夫试想想看,徐国与淮夷联合,侵占宋国,宋国的子民乃是天子的子民,如果天子不派兵讨伐徐国与淮夷,只是送公子冯回国即位,在百姓的心里,恐怕还以为天子怕了徐国与淮夷。”
他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祁律又说:“再者,淮夷与徐国蠢蠢欲动,突然攻击了与洛师遥遥相对的宋国,在律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试探,夷人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宋国,而是向我中原开进,倘或天子即位之初,不能狠狠痛击夷人,恐怕会助长夷人的气焰,导致北狄、西戎、东夷和南蛮纷纷效仿,到那时候,四方作乱,便不是一个简单的送公子即位便能解决的事情了……因而律以为,如今送公子冯回国,的确简简单单,便宜又方便,但唯恐引来后患无穷。”
祁律一番话说完,拱手作礼,很坦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其余人等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刚才还有很多人认为祁律是在别树一帜,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但是如今听了祁律的一番话,的确觉得十分有道理。
姬林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手里有公子冯这一步好棋,但是好棋要留到后面才能出奇制胜,如果一开始便把招数全都用了,到了后来可就不管用了。
如今还没有到送公子冯入宋的时机,姬林倒是与祁律的想法不谋而合。
祁律说完,虢公忌父立刻拱手说:“天子,祁太傅所言甚是,绝不能让外夷轻视我大周威严,忌父附议!”
虢公忌父站出来附议,很快便有很多人支持祁律的想法,主张派兵痛击回去,让徐国和淮夷领教一番洛师的威严。
公子冯眯了眯眼目,站起身来,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站出来,很多人都以为他恐怕要反驳祁律的提议,毕竟好端端一个入宋的机会,好端端一个名正言顺登上宋国国君宝座的机会,却被祁律两句话断送,公子冯如何能甘心?
然……
公子冯拱手说:“天子,冯附议。”
卿大夫们一时有些哗然,没成想和宋公与夷有死仇的公子冯,竟然主张讨伐徐国与淮夷,营救宋公?
公子冯还有后话,说:“国内你争我夺,实乃家丑不可外扬,而如今淮夷之人联合我大周属国徐国,实乃罪大恶极,冯愿出征伐夷,还请天子首肯!”
公子冯竟然是来请战的!
姬林没有立刻说话,稍微的沉默了一会子,开口说:“如今淮夷与徐国藐视我大周威严,令人愤毒。寡人堪堪即位,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各位在坐爱卿,或许便有很多人以为,寡人年纪轻,压不住头等,脸皮子也薄,撕不开脸面儿,便越发的将我洛师,将我大周的威严不当一回事,好啊,好得很呐……”
姬林微微一笑,突然一展袖袍长身而起,他站起身来,在坐的卿大夫们也不敢坐了,赶紧也跟着站起身来,拱手而立在治朝大殿之上。
姬林站在大殿的台矶上,微微低头俯视着朝拜的众卿,声音低沉的说:“今日正好趁着夷人乱宋的事情,寡人准备……亲征伐夷。”
“亲征?”
“天子要亲征……”
姬林的话音一落,朝中再次陷入了喧哗,仿佛是滚水煮饺子,一时间沸腾的难以掩盖。
其实这年头诸侯亲征,天子亲征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不过姬林堪堪即位,这算是姬林第一次正式亲征,而且还是为了无礼在先的宋国,因此士大夫们难免有些喧哗。
姬林决定亲征,一来打击夷人的气焰,二来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很多人都觉得天子上位三把火,全都烧在了自己人的头上,就算手段雷厉风行,那有甚么能耐。
姬林便是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自己的能耐不只是能抑霸,同样可以攘夷!
亲征的队伍很快确定下来,虢公忌父身为卿士,需要在洛师坐镇,跟随天子亲征的人选有两位虎贲郎将祝聃与石厚,还有宋公子冯,当然,祁律这个太傅肯定也是要随行的。
因为战事迫在眉睫,宋公与夷已经被掳走,所以没时间准备太多,天子亲征的队伍很快便启程。
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大军开拔,洛师距离徐国的战线有些遥远,要横穿很多国家,因此这一战便把徐国和宋国中间的薛国当做辎重的转折和补给点。
薛国也是周天子册封的小国,侯爵,任姓,夹缝生存在齐国、鲁国、宋国、徐国等等国家之中,没什么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左右逢源的功夫不错,因此长久以来也没有被灭国。
天子亲征的第一站便是薛国。薛国的国君年事已高,听说天子要到自己的国家来下榻,立刻大肆准备,恨不能将薛国的宫殿重新粉刷一新,还亲自到边邑来迎接天子。
天子的队伍开进薛国之中,薛国国君带着几个公子与士大夫们拜礼迎接。
姬林打起辎车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说:“薛公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薛国的国君任姓,薛氏,单名一个尚字,薛侯尚颤巍巍的起身,说:“谢天子厚爱。”
随即又引荐自己的两个儿子,薛国的大公子是太子,如今的制度都是立长子,因此长子身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另外还有一个二公子。
薛侯尚年纪很大,白发苍苍,太子也已经中年,而这个二公子则是个年轻人,不只是年轻,而且相当俊美。
祁律还没来到薛国,便听说了,薛国有一个能和公孙子都比美之人,这个人便是薛国国君的二公子,名唤薛魏。
薛魏二十出头,年轻而挺拔,身材高大,看得出来常年习武,一身公子华袍之下,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类型,可以说和姬林是一种身材。
只不过这个薛国二公子,和天子并不是一般类型的长相。姬林的长相端正而俊美,可以说他的长相是接受度很广泛的那种俊美,挑不出一丝瑕疵,完美的不像话。
而这个薛魏的长相,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是又挑不出来哪里奇怪,可能是薛魏的那股子气质不对头,因此让祁律觉得薛魏怪怪的。
薛魏的样貌出众,身材高挑,却流露出一股子纨绔气质,典型的花花公子模样,加之他颜值很高,追求薛魏的男子和女子都很多,也的确是个甚为出名的花花公子了。
薛魏恭敬的拜见天子,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不止如此,站没站相,还被薛侯尚呵斥了一通,连连赔礼说:“让天子见笑,小儿失礼,当真是失礼。”
姬林不是来这里拉家常的,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他没指望薛国派人出征,也没指望薛国这个花心二公子出征,因此没当回事儿。
哪知道就在姬林打起车帘子的当口,薛魏竟然看到了辎车中的祁律。祁律也正是好奇薛国的美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稍微侧头看了一眼,刚巧和薛魏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薛魏唇角一挑,竟然对着祁律笑了一下。
祁律有些莫名其妙,辎车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祁律,薛魏突然笑了一下,而且这个角度明显不是对着天子笑,难道是对着自己?
祁律并不识得薛魏,而且薛魏在薛国,就算是以前的原装“祁律”,也是生活在郑国,郑国和薛国距离遥远,怎么也不可能是认识。
姬林没想到,祁太傅招蜂引蝶的功力这么高,刚刚来到薛国,还没落脚呢,就和薛国的二公子“眉来眼去”起来,当然,是单方面的眉来眼去。
姬林的脸色瞬间落下来,淡淡的说:“虚的便别来了,进城。”
“是是。”薛侯尚赶紧答应,亲自引路,往都城而去。
姬林把车帘子放下来,心里还酸得很,对祁律试探的说:“太傅可识得那薛国的二公子?”
祁律很自然的说:“回天子,不识得。”
姬林又说:“那薛公子为何对太傅发笑?”
祁律心说我也行知道,不过还是恭敬的说:“这……律便不得而知了。”
姬林听他的回答,还挺满意的,毕竟是那薛魏单方面热乎,又试探的问:“太傅觉得那薛公子的容貌如何?”
祁律不解的看向天子,天子为何突然问起薛公子的容貌?难道……
祁律心中一跳,心想着难不成天子看上了薛魏?薛魏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一点祁律要承认,只不过薛魏没有公孙子都长相“正派”,看起来风流多情,是那种招蜂引蝶的典范,用很通俗的话讲,这样的男人适合当男朋友,绝对不适合当老公。
而且祁律觉得,薛魏的面向除了风流多情之外,还有一些精明算计在里面,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祁律交朋友一向喜欢比较坦白的类型,例如祭牙、祝聃、虢公忌父这种类型,而薛魏恰好不是这种类型。
虽祁律没有和薛魏看对眼,但是薛魏的长相的确世间少有,那种风流的模样又十分惹眼,祁律心中狐疑,难不成天子看上了薛魏?之前祁律便怀疑天子看上了美艳的公孙滑,如今祁律更是怀疑起来。
说起来,薛魏和公孙滑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那种过分惹眼的类型,不同的是,薛魏的体格高大,而公孙滑纤细温柔,相同的是,都是那种华美的类型,通俗的说就是俊美的不亲和,又华丽又俊美的类型。
祁律眯着眼睛思索了一阵,难道天子比较喜欢这种华美的外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祁律可不是华美的典型,虽祁律长相不差,也是俊美清秀的类型,但是祁律平日里很懒,怕麻烦,所以不怎么捯饬自己,獳羊肩给他选什么衣裳,祁律根本不多看一眼,因着这些,祁律和华丽俊美完全不沾边,倒是俊美的十分亲和。
祁律心中一时间飞出老远,姬林见他不说话,低头冥想,还以为祁律真的看上了薛魏,心中暗暗心惊,说:“太傅?”
祁律这才回过神来,搪塞的说:“薛公子的容貌,世间少有,非一般人可比。”
祁律说的半真半假,姬林一听,太傅竟然夸赞了薛魏,心里更是酸的不一般,便没有再开口,之后进入薛国都城的这段时间,祁律和姬林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祁律觉得,可能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所以天子不是很欢心,看着天子的模样,抱臂而坐,有点像极了自己狗儿子赌气时候的模样……
祁律也不知天子为何要赌气,他心里也有一些盘算,惦念着天子可能看上薛魏的事儿,那只揣在心里的大鹅又开始扑腾起来,心想着,自己难道应该捯饬捯饬?注意一下行头?
薛国为了恭迎天子,特意准备了一场接风宴席,虽天子是来打仗的,但是这些客套寒暄一点子也不能少。
今日晚间,便是薛国为天子准备的接风燕饮,会在薛宫中摆宴。
祁律和天子分开,回到了下榻在薛宫的屋舍,临分开的时候,祁律还能感觉到,天子好像还在赌气,至于缘故,祁律也摸不着头脑。
祁律回了屋舍,坐在席上,一改常态。按理来说这一路车马劳顿,一有功夫的话,祁律笃定会倒在榻上装死,小歇一会子,哪知道祁律这会子竟然坐在席子上,还对獳羊肩说:“小羊,我带了什么衣裳没有?”
平日里很镇定的獳羊肩吓了一跳,说:“太傅?您……不舒服么?”
祁律:“……”
祁律发现,这事儿问獳羊肩也是白问,因着他家小羊是那种“天生丽质”的类型,根本不需要捯饬,平日里也不捯饬自己,一直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
祁律便把目光放在了公孙滑身上,笑起来说:“滑甘,你说这参加宴席,我该穿些甚么?”
獳羊肩一听,太傅真的病了,竟然思考起自己的衣着来了?
这个问题问公孙滑便是对了,虽公孙滑也是天生丽质的类型,但是他对穿衣是有一定品味的,果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孙滑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薛国的接风燕饮很快便要开始,石厚前来接祁太傅去燕饮,走到屋舍门口便看到了獳羊肩,笑着说:“小羊,快去请太傅出来,别误了时辰。”
獳羊肩听他唤自己小羊,脸色很平静的盯了一眼石厚,说:“石将军您莫要与小臣开顽笑。”
石厚说:“怎么?往日里厚是骑奴,因此不能如此亲密的呼唤家宰,如今厚已然是虎贲,还不能如此亲密么?”
獳羊肩不理会石厚的调侃,说:“太傅还未更衣妥当。”
石厚说:“今儿个是奇了怪的,太傅更衣如何这般的慢?”
“吱呀——”说话间,屋舍的门便打开了,只见祁律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平日里的一身太傅官袍,但石厚打眼一看,竟觉得异常惊讶,不由睁大了眼睛。
祁律还是平日的祁律,却又不是平日的祁律。平日的祁律懒得修边幅,虽不说蓬头垢面,但是着实朴素了些,而今日的祁律……
祁律一身太傅的官袍,外面罩着一件透黑的纱衫,纱衫松松散散,正配合着祁律略微慵懒的气质。纱衫一罩,拖在身后竟然微微有些收腰,衬托着祁律那精瘦的细腰,比杨柳还细,却柔韧而挺拔。
再看祁律的鬓发,和往日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鬓发梳的微微有些松散,又凸显了祁律那慵懒的气息,几缕黑发顺着身前垂下,在晚风中轻微浮动,说不出来的谪仙气息,一股禁欲之感扑面而来。
石厚吃了一惊,随即说:“太傅您这是……中了甚么邪?”
祁律只是让公孙滑帮自己改造改造,稍微华丽一点,毕竟祁律觉得,天子可能喜欢长相华美之人,祁律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对天子窥伺已久,总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拐跑罢。
祁律看了石厚一眼,石厚立刻改口,说:“太傅您听错了,厚是说,厚看到太傅这番打扮,惊如天人,怕是厚要中邪!”
石厚调侃了祁律一番,因着时辰不等人,众人便往宴席而去了。
真是太巧,在宴席门口,还没进入燕饮殿,祁律便遇到了薛国的二公子薛魏。
薛魏立刻上前作礼,拱手说:“祁太傅。”
薛魏一身公子华袍,身边还跟着一个小臣,小臣面容很普通,标准的大众脸,丢在人堆儿里几乎是找不出来的哪种,倘或说哪里与众不同,可能便是身材了,那小臣的身材高挑又纤细,即使只穿着粗衣,身段也十分出众。
薛魏微笑的与祁律作礼,那笑容和作礼的动作,简直便像是孔雀开屏一般,差点晃瞎了祁律的眼目。
祁律的态度很平淡,毕竟薛魏可能是天子看上的人。薛魏也不介意祁律的态度冷淡,还笑着说:“祁太傅一表人才,真真儿是秒人。未见祁太傅之时,还以为祁太傅为白发苍苍的老叟,没成想太傅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作为。”
薛魏正在和祁律攀谈,姬林便从远处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了那二人,薛魏笑的十分“油滑”,目光打着滚儿的在祁律的身上转来转去,天子心中登时警铃大震。
姬林立刻走过去,直接插在二人中间。天子突然出现,祁律和薛魏立刻作礼,姬林淡淡的说:“薛公子,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也和寡人说道说道?”
薛魏立刻说:“回天子,魏只是与祁太傅一见如故,因此随便说笑两句,燕饮已然准备妥当,天子,请。”
薛魏引路往宴席去,姬林回头看了一眼祁律,不由心口猛地一跳,不为别的,只因着祁律今日的打扮与平日有些小小的不一样,衣衫和鬓发衬托着慵懒的气息,分明是禁欲十足,却让姬林莫名想到了那夜缠绵,登时燥热起来。
姬林咳嗽了一声,不愿祁律这幅模样被旁人看到,尤其是那“贼眉鼠眼”的薛魏,便说:“太傅的鬓发散了,重新梳一下。”
祁律:“……”
祁律心想,看来公孙滑的打扮也不怎么样,白捯饬了半天,失败了……
众人进入燕饮殿,薛侯尚立刻来恭迎天子,请天子进入上手席位坐下来,转身对自己的大儿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祁律根本没有听清楚。
薛国太子点点头,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主席位,去和薛魏说话去了。
薛魏并非薛国夫人所出,和太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出身其实并不高,因此别看他是薛国的公子,但是他的席位并不靠前。
薛国太子走过来,站在薛魏的席位前面,薛魏立刻站起身来,笑着说:“兄长。”
薛国太子的态度十分傲慢,说:“君父交代你的事情,可记清楚了?”
薛魏点点头,说:“是,魏记清楚了。”
薛国太子一笑,眼神更是傲慢,说:“我薛国养了你这么一个野种,也是报答我薛国的时候了,今日晚上,务必将太傅祁律拿下,用什么样儿的法子,就看你的了,你也就是这一张颜面还能看了。”
薛魏趁着拱手的时候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划过一些森然,但是面子上却规规矩矩的说:“兄长说的是,魏感念君父与兄长大恩,一定会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只是迷惑一个太傅而已,魏幸不辱命。”
薛国太子冷笑一声,很鄙夷的看了一眼薛魏,转身便离开了。
薛国太子回到薛侯尚身边,薛侯尚抽空小声说:“如何?你可嘱咐魏儿了?”
薛国太子说:“君父放心,已经嘱咐了,万无一失!儿子打听过了,那祁律是天子身边最得宠的人,咱们只要控制了祁律,便可万无一失。儿子听说这个祁律,素来好色的紧,他身边那个公孙滑,便是祁律从郑国要来的。儿子还听说,祁律与郑国的公孙子都关系也十分密切,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让二弟去迷惑祁律,万无一失,请君父放心便是了。”
薛侯尚点点头,说:“即使如此,孤便放心了,我薛国大计,在此一举!”
祁律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好色”的名头,他坐在席上,“阿嚏”打了一个喷嚏,只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什么人在骂自己似的。
宴席很快开始,薛国的卿大夫们起身敬酒,祁律还没用两口吃食,便看到薛魏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举着羽觞耳杯,说:“祁太傅,魏敬您!”
薛魏说着,把羽觞耳杯递给祁律,这里是薛国,祁律虽然是太傅,但是也不好托大,便说:“薛公子谦虚了,律也敬薛公子。”
他说着,将酒杯擎起来饮尽,这一饮酒,祁律不由眯了眯眼睛,多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
薛魏笑着说:“祁太傅当真是爽快人,来,添酒。”
薛魏身边那身量纤细的小臣立刻给祁律添上酒水,薛魏又说:“祁太傅大才,魏听说祁太傅在梅山破获了长狄人的诡计,实在让魏钦佩,来,魏再敬祁太傅!”
祁律看了一眼手中的羽觞耳杯,略微有些沉吟,不过很快举起羽觞耳杯,说:“薛公子折煞律了,不值尔尔,律回敬薛公子。”
祁律第二次将杯中酒水饮尽,那小臣已经不需要薛魏发话,立刻主动又给祁律添上酒水。
薛魏没有“善罢甘休”,第三次敬酒说:“祁太傅在郑国,三言两句便解了东门之役,威名大震,实乃我辈之楷模,魏还是要敬祁太傅!祁太傅请饮尽!”
祁律簇了一下眉头,看着手中羽觞耳杯,似乎有些犹豫,因着他酒量本就不行,如今已经饮了两盏,羽觞耳杯的容量很大,可比白酒杯子的容量大得多,就算这年头的酒水度数比较低,但祁律也不敢多饮。
这时候薛国太子正好路过,笑着说:“诶,二弟你的面子不行,祁太傅是洛师来的,和咱们这穷乡僻壤便是不一般的,祁太傅不给二弟面子,二弟还是罢了,别再自讨没趣儿了。”
祁律一听,好家伙,这是逼着自己喝酒,非要把自己灌醉不可,如果不喝酒,就是看不起人家薛国。
祁律微微一顿,说:“薛太子言重了,律与薛太子一般,都是天子的臣民,如何有高低贵贱之分?律也敬薛太子。”
薛国太子说:“来来来,饮尽,饮尽!幸酒,今日无醉不归!”
薛国太子和薛国二公子两个人轮番灌酒祁律,祁律饮了得有七八杯,平日里酒量就是再好,七八杯架不住,登时醉得几乎站不住,膝盖一软,险些直接倒在地上,手中的羽觞耳杯打翻出去,泼了自己一身的酒水。
薛魏一把搂住要摔倒的祁律,薛国太子立刻露出一个狞笑,对薛魏说:“行了,人你带走罢,记得,今晚一定要成事儿,天子那面,我给你拖着。”
“是,”薛魏搂住祁律,说:“兄长放心,那魏这就先告退了。”
薛魏扶着祁律,祁律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根本无法走路,双眼紧闭,似乎睡了过去,薛魏干脆一把将祁律抱起来,祁律有些挣扎,不过力道很轻,薛魏笑着说:“祁太傅脏了衣衫,魏扶太傅去换一身衣裳。”
薛魏身材高大,一把抱起祁律,祁律又软的拿不起个儿来,薛魏很顺利的将祁律抱走,从燕饮殿的后门直接离开。
小臣跟在薛魏旁边,赶紧给薛魏引路,两个人便带着祁律进了燕饮殿后面一件偏僻的屋舍,“嘭!”一声,薛魏直接将门踹开,打横抱着祁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快速冲进屋舍。
那小臣跟在后面,赶紧给薛魏掩上门。
薛魏抱着祁律走进去,将祁律直接放在屋舍的软榻上,醉得“神魂颠倒”的祁律堪堪沾到软榻,一瞬突然睁开眼眸,那眼眸里哪里还有一点子醉意,清明的厉害,顿时与薛魏四目相对。
薛魏一改方才的轻浮,连忙退开两步,拱手说:“太傅,魏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太傅见谅。”
祁律一个翻身直接从榻上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衣袍,轻轻掸了掸,挑唇一笑,说:“见不见谅,要听过薛公子的理由,律才能决定,不是么?”
薛魏也是一笑,说:“无成想太傅聪明绝顶,魏还以为太傅无法看出魏的暗示,太傅竟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魏当真敬佩太傅。”
祁律淡淡的说:“这还有赖薛公子聪明,用白水偷梁换柱替代了酒水,但凡是有味觉的人,怕是都能尝的出来罢?”
原来方才在宴席上,祁律与薛魏即兴发挥,演了一场好戏给薛国太子看。在这之前,祁律和薛魏都没有通气。
其实可以说薛魏想要找祁律通气,但是在祁律眼中,薛魏已然变成了华美属性的“狐狸精”,所以祁律当时懒得与薛魏多说话,便错过了薛魏的通气。
后来薛侯尚与薛国太子以为祁律爱好南风,想让薛魏来引诱祁律,薛魏前来给祁律敬酒,看似是灌酒,但是那小臣每次给祁律倒酒,倒入的都是白水。
祁律又不是没有味觉,第一口便尝了出来,所以当时立刻皱了皱眉,看向羽觞耳杯,再之后一连饮下去的七八杯,其实都是白水而已,自然不会饮醉。
祁律便将计就计,干脆装作不省人事,还将酒杯给打翻在地上,薛魏便抱着“不省人事”的祁律,进了屋舍。
祁律淡淡的说:“此处四下无人,薛公子有话编便直说罢……”
薛国的国君一直在给姬林敬酒,姬林不想饮太多酒,搪塞了几次,但是薛国的国君着实热请好客,还与姬林哭诉平日里徐国有多么仗势欺人,总仗着徐国以前曾是三十六个国家的宗主国,因此便横着走。
薛侯尚老泪纵横的说:“天子您有所不知,这次天子出兵讨伐徐国,可不只是营救了宋国,更是为我等除了一口恶气啊,尚祝天子旗开得胜!”
姬林耐着性子,又饮了一杯,薛侯尚看到天子黑着脸,这才不敢再敬酒,终于离开了。
姬林放下羽觞耳杯,抬头一看,祁律不见了,不知去向。姬林心中咯噔一声,祁律的体质很容易醉酒,但凡是酒宴,十有八九都会失踪,而且偏生贼着祁律的人太多,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更何况是一朝太傅呢。
姬林不放心祁律,立刻起身四处寻找,谁也没有看到祁律去了什么地方,倒是有一个寺人说:“太傅的衣裳被酒水脏了,薛国二公子扶着太傅去换衣裳了。”
姬林一听,脸色立刻黑下来,黑的仿佛要下雨打闪,眯着眼睛说:“去了何处?”
寺人战战兢兢指了一个方向,姬林一句话没说,立刻大步离开燕饮殿,从后门快速出去,往偏僻的屋舍而去。
此时此刻的祁律,已经被薛魏带走了,不过和姬林想象的倒不太一样,祁律是完全“自愿”被带走的,因着祁律知道,薛魏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是那种“见不得人”的话……
姬林大步而去,来到偏僻的屋舍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紧闭大门的屋舍,那屋舍里还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虽听不清楚,但里面肯定有人。
姬林心中怒火滔天,早就发觉薛魏对祁律不安好心,害得姬林一个人赌气良久,如今薛魏还将醉酒的祁律抱走了,姬林如何能放心。
“嘭!!”直接一脚踹开门舍门。
屋舍里的人听到声音,全都吃了一惊,看到天子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更是吃了一惊。
姬林一闯进来,便看到祁律衣衫凌乱,纱衫半挂在手臂上,前襟还被泼洒湿了,有些暧昧的贴在身上。
祁律的衣裳的确有些乱,毕竟他是装作酒醉,被薛魏抱进来的。虽然薛魏没有一星半点子的不轨行为,但是祁律的衣服还是乱七八糟的,加之今日特意罩了一件纱衫,比较轻薄,更容易跑偏,所以看起来特别的凌乱。
姬林登时便误会了去,脑海中“轰隆”一声,天子吃味儿的劲头可不小,加之酒气上头,“唰!”一声,竟然直接拔下腰间佩剑,剑尖直指薛魏,冲着薛魏的脖颈直接挑过去。
祁律吃了一惊,来不及阻止,薛魏也不敢和天子动手,一直垂头站在旁边的小臣突然扑过来,直接拦在薛魏跟前。“嗤——”一声,姬林的剑尖顺着那小臣的脖颈一划,倘或不是姬林收手快,几乎直接割断了小臣脆弱的脖颈。
那小臣被剑尖一划,身子一歪,直接摔倒在地上,薛魏赶紧将人接住,紧张的说:“你怎么样?”
小臣捂着自己的脖颈,连忙说:“小臣无事,只是一些皮外伤,幸得天子急时止剑。”
祁律定眼一看,那小臣纤细的脖颈被划了一道,伤的不重,只是破了皮,方才那一瞬简直惊心动魄,倘或不是姬林反应快,小臣便要成了姬林的剑下亡魂了。
祁律唯恐天子再出手,赶紧跑过去抓住姬林的佩剑。姬林脸色依旧很难看,一把握住祁律,将人带到身边来,仔细检查祁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薛魏检查了一下那小臣的伤口,没有什么事儿,这才松了口气,收敛了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皱眉说:“你冲过来做什么?!”
小臣被薛魏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抿着嘴唇,赶紧垂下头来,底气不足的轻声说:“小、小臣只是想要保护公子……”
薛魏听了那小臣的话,脸上的怒气稍微收敛了一些,赶紧对姬林说:“天子,魏死罪,但魏着实不敢对太傅,或者对天子有任何不敬的心思,还请天子明鉴。”
姬林眼看着祁律没事儿,也没有醉酒的模样,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狐疑的眯了眯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魏突然双膝跪在地上,拜了两次,说:“天子,容魏细禀。”
姬林一面听着薛魏禀报,一面检查祁律,见到他的袍子湿了,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祁律身上,倒不是怕祁律着凉,而是因着祁律的袍子湿了之后贴在身上,把祁律的身段都显露了出来,姬林可不想叫外人看了去。
薛魏将姬林如何珍重祁律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些后怕,幸而自己对祁律并没有任何不敬的心思,否则他此时恐怕已经被天子大卸八块了罢?
薛魏说:“天子,徐国作乱,听说天子要在我薛国下榻,欲将薛国作为辎重的转乘点,已然……提前买通了薛侯,想要里应外合,将天子与洛师的一干人马,全都送葬在薛国。”
姬林立刻皱起眉头,脸色严肃起来,祁律一听,也眯了眯眼睛。
原来徐国已经买通了薛国,薛国就在徐国旁边,如果徐国买通薛国也是有可能的。但唯独有一个问题,如果徐国买通了薛国的话,薛魏可是薛国的二公子,为何要给姬林和祁律通风报信呢?按理来说,薛魏应该帮着他的君父才是。
薛魏似乎明白姬林与祁律的疑虑,轻笑了一声,说:“天子与祁太傅有所不知,魏的确是薛国的公子无错,只不过并非薛国夫人所出,因此……”
因此薛魏的地位非常低下,加之薛魏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所以不能被立为太子。薛国的太子经常欺压薛魏,对薛魏呼来喝去,还一直散播薛魏并非薛国血统的舆论,说他是野种,来防止薛魏篡权。
薛侯尚已经投靠了徐国,两边打算里应外合,薛国吞并天子带来的洛师兵马和辎重,到时候两面夹击,不只是要对抗徐国和淮夷,还要对抗内鬼薛国,便能出其不意的瓦解天子的势力。
薛侯野心勃勃,一方面他也被徐国威胁,另外一方面便是野心作祟,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又让薛魏来腐蚀祁律,可谓是万无一失。
但没成想,薛国出现了叛徒,那便是薛侯的次子薛魏!
薛魏幽幽一笑,说:“恶虎不食子,但薛国的国君却要魏来引诱太傅,敢问天子与太傅,这世上可有如此人父?”
父亲牺牲儿子去勾引旁的男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当然会有,天家就有这样的父亲,对于薛侯来说,薛魏不过是个庶子,以后也不能继承国君之位,如果留下来反而要和他的大儿子争权夺位,惹得国家动乱,还不如利用一时。
薛魏又说:“既然天家无父子,魏自然也不必留这个情面,不是么?今日薛国国君叛变天子,人神共愤,薛魏只不过效仿大义灭亲,也是善举了。”
姬林看向薛魏的目光稍微有一些松动,说:“薛魏,如今你冒死大义灭亲,将这些事情告之寡人,那你到底图些甚么?别告诉寡人,你真的只图国家大义。”
薛魏面容十分坦然,少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浪荡笑容,反而变得更加俊美英挺,脸上浮现出一抹一闪即逝的狠意,抱拳说:“天子所言甚是,魏忠心天子,不敢有二,但也想要拿回属于自己本该的东西。薛国国君伙同薛国太子谋逆,而我薛国百姓何其无辜,还请天子网开一面,等讨伐徐国事后,允许魏……治理薛国,安抚百姓。”
薛魏说的好听,祁律算是听明白了,说一句大白话,薛魏想要做薛国的国君!
姬林听到薛魏如此虚伪的话,面容却没有一丝波动,淡淡的说:“好,寡人便答允你,倘或你所言属实,又能帮助寡人破获徐薛的阴谋,寡人便亲封你为薛侯。”
“谢天子!”薛魏立刻跪下来,叩头谢恩。
祁律立刻说:“薛公子先不忙谢恩,薛公子空口白牙,天子又如何能相信薛公子所言属实呢?”
祁律微微一笑,说:“说句不好听的,倘或薛公子别有用心,只是利用天子之手除去薛侯,又倘或薛侯并无谋反之心,薛公子可有证据,可以证明薛公子所言非虚?”
薛魏一笑,说:“是了,太傅谨慎,这也是应该的。徐国与薛国密谋谨慎,魏一个小小庶子,并没有法子存放证据,因此并无证据。”
姬林眯起眼目,便听薛魏又说:“但魏可以证明自己的话,如有半句虚言,万箭穿心!”
姬林沉声说:“哦?如何证明?”
薛魏说:“天子有所不知,徐国狡诈,国内多丛林,地形十分复杂,徐国的兵马并不多,但凭借着地形想要将天子的虎贲军引入陷阱,一并歼灭。”
薛魏站起身来,用手指沾着羽扇耳杯中的水,在案几上涂涂画画,说:“天子请看,这便是薛国与徐国交接的大体边邑图,徐国已经早作安排,想要第一战便给天子一个厉害,因此在这里设下了伏兵,到时候徐国的兵马会佯装兵败,沿着路线逃窜,将天子的虎贲军引入伏击包围,这片树林阴暗不见天日,洛师的虎贲军虽然精锐,没有经过丛林作战的训练,必然不敌,只能溃不成军,最后被团团歼灭。”
姬林眯着眼睛,看着薛魏在案几上涂涂抹抹,的确如此,洛师的虎贲军没有丛林作战的经验,而徐国土地多丛林,非常的复杂,还有很多沼泽,如果一着不慎,便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当年周王攻打徐偃王,徐偃王不敌,最后逃窜进了丛林,隐居在丛林之中,周朝也拿徐偃王没有办法,只能册封了徐偃王的子嗣为徐子,继续治理徐国。
如果徐国的军队佯装兵败,把他们引入了丛林,那么因为不熟悉路线,天然的丛林便会形成天然的陷阱。
薛魏说:“魏虽没有证据,但偷看了一些军报,徐国已经与君父商量过,明日一早,君父也必然会借口徐国的弱点,请天子以同样路线攻击徐国,是真是假,天子一看便知。”
薛魏还有后话,又说:“如今徐国与薛国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我王倒可以顺着他们的伎俩,并不点破。”
祁律说:“薛公子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薛魏说起计谋来,脸上洋溢着一抹狠戾,并不是外表一般玩世不恭,冷笑一声,说:“徐国自以为聪明,会在丛林中设下埋伏,而这个埋伏地点也已然被魏知晓,天子何不提前部署,表面上同意薛国国君的路线,派兵正面迎敌,同时暗暗派兵迂回后路,直击偷袭伏兵。徐国伏兵优势只在出其不意,劣势便是人少,天子大兵一到,各个击破,到那时候徐国只能不堪一击。”
薛魏说的很有道理,姬林似乎有些心动了,如果能给徐国迎头痛击的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下马威。
薛魏拱手又说:“为了打消徐国的疑虑,正面迎敌的诱饵,理应是天子身边最为信任之人。”
他说着,看向祁律。
姬林立刻沉声说:“不可。”
如果薛魏说的话是真的,祁律正面迎击徐国的兵马,那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便有功勋在身,但是如果薛魏说的是假话,那么祁律这个正面迎击的人便有危险了。
薛魏说:“魏之天子疑虑,魏可自愿请命,随同太傅出征,但凭太傅调遣。”
姬林还是沉着脸,似乎十分不同意祁律犯险,祁律倒是说:“天子,律以为,这倒是一个掐灭东夷气焰的好时机……律请命!”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薛国的国君尚便来献计,说是有一条路线非常适合攻击徐国,徐国在这条路线上的驻兵很少,一切都和薛魏所说一般无二。
祁律主动请战,姬林派了祁律指挥兵马,同时又派出祝聃背着薛国,暗自带兵迂回进入徐国,兵分两路,很快行动。
姬林坐镇在薛国,临别的时候一直让祁律小心,祁律很快带着兵马和薛魏出征,大军飒沓着黄土,快速飞驰出城,没入滚滚的夕阳之中。
薛侯尚来献策,被薛魏说准了,祁律的正面大军在路上碰到了徐国的军队,果然又被薛魏说准了,还没有打两下,徐国的兵马不堪一击,仓皇逃跑,逃跑的路线再次被薛魏说准,一共三次,全都精准无误。
薛魏骑在马上,轻笑一声,说:“太傅,乘胜追击罢,恐怕这些徐夷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后援部队,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徐国的兵马按照计划,一路丢盔卸甲的后退,想要把祁律的大军引到伏兵的陷阱里。然而跑着跑着,陷阱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徐军到了之后,丛林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徐军这时候才大吃一惊,说:“怎的回事儿!?”
“伏兵呢?”
“接应的伏兵呢?!”
“报——!!”
这时候一队残兵,大约也就三五个人,零零星星的跑过来,丢盔卸甲,手上也没有了武器,急促的说:“将……将军!伏兵被洛师的兵马偷袭了!我们没还没有到伏击地点,已经被偷袭了,洛师兵马来势汹汹!”
那徐国将军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大喊着:“不好,中计了,快撤兵!”
徐国想要撤兵,但是已经来不及,薛魏一马当前冲在最前面,洛师的虎贲军数量很多,徐国为了显示落败,兵器也扔了,人数也不多,如今没有了接应的伏兵,瞬间被包围在内,一个也跑不掉。
薛魏笑着对祁律说:“太傅,魏之言,如今太傅可信了?”
徐国的兵马一个也逃不掉,包括将军在内,全部被抓了起来。祁律幽幽一笑,说:“都绑起来,带回去。”
徐国将军这才发现薛魏是叛徒,大喊着:“薛魏!!你不得好死——!你竟出卖我徐国!你不得好死!!”
薛国的将军虽然大骂,但没有法子,两边兵马悬殊,被五花大绑,塞上嘴巴。
祁律大获全胜,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众人便打算回城,眼下天色已经黑暗,徐国边邑的丛林非常复杂,大队人马小心翼翼的往回开去。
祁律骑在马上,向四周看了看,天色已经黑得透了,马蹄“哒哒”的趟着泥浆,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本该与祝聃的迂回兵马汇合,奈何这黑灯瞎火的,竟然没有看到祝聃的军队。
祁律皱眉说:“薛公子,此处距离薛国边邑还有多远?”
他说着,回过头去,背后黑漆漆的一片,方才还走在一起的洛师虎贲军不知怎么的,突然不见了踪影,黑暗的树林中弥漫起了白茫茫的雾气,将黑夜蒙上了一层混沌。
祁律的身边,只剩下薛魏与那大众脸的小臣,而此时此刻,薛魏的脸上凝聚着一股狰狞的笑容,正笑眯眯的凝望着祁律。
祁律与薛魏四目一对,心头猛跳,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就见薛魏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捏住自己的后颈。
“嗬……”祁律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眼前一黑,登时昏厥了过去,身子软塌塌的倒下来,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薛魏的面容藏在浓雾之后,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一把抱住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祁律,将祁律抱上自己的马背,让祁律靠在自己怀里。
薛魏伸手轻轻的整理着祁律散乱的鬓发,动作十足爱惜小心一般,唇角挑起一个笑容,沙哑的说:“告诉徐公,一切都在徐公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