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律正是。
祁律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要不是因着祁律反应快,就凭方才那定式回答,祁律恐怕要变成亲口承认自己是狐狸精的千古第一人了……
祁律难得迷茫起来,什么情况?狐狸精?
为何自己好端端的变成了狐狸精?而且还是勾引武姜儿子的狐狸精。
郑武公的夫人武姜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偏心妈,一颗心长得太偏,偏爱小儿子共叔段,特别不喜欢大儿子寤生。她一共就这两个儿子,如今共叔段已经死了,那便只剩下了大儿子寤生,也就是如今的郑国国君。
武姜一开口,便说祁律勾引他儿子,那这儿子不做他想,可不就是郑伯寤生么?
祁律在脑海中转了好几圈,一时反应不过来,倘或说是勾引,祁律如今倒是有一个很想“勾引”的人物,那便是嘴唇特别好亲的天子了。祁律自问也不是什么花心大萝卜,或者大猪蹄子,哪来的心思勾引郑伯寤生啊。
再者说了,就算是狐狸精,那也应该是祭仲那只狐狸精,和自己有甚么干系。
祁律当真是冤枉,心里那冤屈恨不能冒泡,只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砸的祁律满头是包,还要让祁律背着这口黑锅。
祁律肚子里满腹吐槽,但是面子上恭恭敬敬,拱手说:“夫人,此话怎讲呢?律从未有过如此僭越之心,恐夫人是听信了甚么流言,不可轻信呢。”
“哗啦!”武姜直接撕开了垂帘,似乎也没有避讳,一双柳眉怒挑,一双含春多情的杏核眼狠狠盯着祁律,说:“流言?!倘或不是你蛊惑了我儿,我儿又怎么会狠下心抓住了我唯一的孙儿!让我唯一的孙儿在圄犴那种肮脏之地受苦!祁律,你身为天子太傅,却做这等魅惑嬖宠之事,当真好的胆子呢!”
武姜因着愤怒,直接撕开了垂帘,这下子好了,武姜的容貌彻彻底底的展现在了祁律的面前。
虽武姜柳眉怒挑,双目怒瞪,但不得不说,武姜真乃活脱脱一个美人。如今他的儿子郑伯寤生也已然三十有余,按理来说,武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子,但这般打眼一看,保养的竟如此年轻,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三十岁的年轻妇人,那股子风韵犹存的劲头何其妩媚,便是责骂于人的时候,眼中的嗔态也带着一股小女儿的骄纵。
祁律心中感叹着,怪不得郑伯寤生长相不俗,原是爹妈的基因太强大了。
而如今根本不是感叹郑伯一家基因有多强大的时候,祁律一听武姜的嗔骂,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是因着公孙滑。
公孙滑可是公子叔段的儿子,武姜一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郑伯寤生,另外一个便是已经领便当的公子叔段。因着郑伯出生的时候难产,而且据说是脚先生出来,所以吓坏了武姜,武姜便十分痛恨他,还让郑武公给他起名字叫做寤生,可见十足不待见这个大儿子了。
后来生了小儿子公子叔段,公子叔段出生的时候很顺利,而且从小聪明伶俐,是武姜的贴心小棉袄,如此一来武姜便溺爱小儿子,讨厌大儿子,时间长了,还撺掇着郑武公立小儿子公子叔段为太子。
郑武公虽然宠爱武姜,但在这种事儿上也不糊涂,最后年仅十三岁的长子寤生即位,便成了如今的郑伯寤生。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虽武姜不是很宠爱长子,但是长子都即位成为了郑国国君,武姜应该安分一些了罢,反正哪个儿子即位,都是郑国的国君。
但是武姜不然,武姜还是不喜欢大儿子,即使大儿子成为了国君,将郑国治理的井井有条,依然对大儿子的芥蒂深厚,还仗着自己是母亲的身份,要求大儿子立小儿子为太子,让小儿子继承大儿子的伯爵之位。
自古以来,都是长子继位,兄终弟及恐惹祸患,虽那时候郑伯很年轻,还没有儿子,但是也不能立自己的弟弟为太子,因此拒绝了武姜。武将不甘心啊,一心为了小儿子,掏心挖肺的为了小儿子,就向郑伯请求给小儿子封地,封在了当时的京地。
公子叔段骄横,其实有一部分是武姜宠爱出来的,如果没有武姜撑腰,公子叔段也不敢如此骄横,后来终于酿成大祸。公子叔段在京城作乱,武姜还和他里应外合,准备打开老郑城的城门,让小儿子的兵马进城杀掉大儿子。
总之乱七八糟的打下来,武姜算是把自己的小儿子彻底宠废了,后来公子叔段失势,武姜经过这次打击,也低调了一些,安心的在郑宫之中享福做她的“太后”。
如今武姜突然不安生起来,能是为了什么事儿?当然是为了她小儿子的事情。公子叔段已经死了,但是公子叔段还留下了一个年轻的长子,便是公孙滑了。
当年京城动乱,公孙滑下落不明,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潜伏在了郑国的膳房之内,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报复郑伯。
公孙滑事败,关入了圄犴,他可是公子叔段的血脉,武姜的小儿子已经没了,好不容易听到孙子的消息,结果孙子关在大牢里,武姜能不气么?
武姜气的肺都要炸裂了,但是她经过之前“不及黄泉不想见”的事情,已经不敢和郑伯寤生横着来,因着她知道,郑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由自己摆布的大儿子了。郑伯拥有了自己的铁手腕,雷厉风行,倘或惹了郑伯不快,就算是母亲又怎么样,上次是软禁,这次怕不是直接要病逝。
武姜不敢明着和大儿子横,所以只好柿子捡软的捏,找上了祁律。武姜听说了,这次抓到公孙滑,最大的“功臣”便是祁律。都是因这祁律,郑伯才会将公孙滑打入圄犴。
武姜一腔愤怒,恨不能全都喷在祁律的脸子上。
祁律平静的回禀,说:“夫人有所不知,公孙滑利用膳房之便,在燕饮之中下毒,险些连同天子与郑公一起谋害,还……”
还引来了四国兵马,打到了郑国的城门之下,几乎便要破门而入,简直罪大恶极……
祁律的话根本没有回禀完,武姜已经打断祁律的话头,说:“下毒?你们不是好好儿的,何来下毒一说?是天子不好了?还是君上不好了?谁被毒着了甚么吗?谁有个三长两短了吗?倒是我那可怜的孙儿,你们都好端端的,他却要呆在那肮脏的圄犴之中,你们好狠的心呢!他还是个孩子!”
祁律:“……”原来“他还是个孩子”这么早就有了……
祁律突然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共叔段那么熊呢,熊孩子的身后八成有个熊家长,只管生不管教,最后自然有人替你教育。
祁律头疼不已,从没见过这么会搅局的,下毒的反而成了受害者,没被毒死的天子和郑伯反而成了阴险狡诈,斤斤计较的恶毒之人,就算爱屋及乌,武姜也不能这般矫情不是?
祁律眼皮一跳,武姜的嘴皮子十分利索,说风就是雨,瞬间哭了起来,说:“我好苦的命!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你们这些歹人竟还要害我唯一的孙儿!那可是我郑国唯一的血脉啊!让我孙儿在圄犴之中平白受那肮脏的苦楚,你们都欺辱我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妇人!是也不是?!”
祁律:“……”说不过说不过。
祁律突然哑口无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当时在城门口耍无赖退敌的场面都太低级了,看看人家武姜,愣是把祁律说的一愣一愣的,插不上一句话来。
武姜哭着,柳眉又挑,说:“好啊!今日我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嬖宠蛊惑的歹人!来人!给我打!就在我面前,狠狠的打他!”
獳羊肩和石厚在殿外等了很久,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獳羊肩有些担心,毕竟郑国夫人和太傅八竿子打不着,突然把太傅叫过来,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獳羊肩说:“都这么长工夫了,太傅怎的还不出来?”
石厚说:“不要着急,我去问一问。”
他说着,刚要找人去问一问,便有一个宫女出来了,说:“二位,祁太傅已然回去了,方才从后殿走的,让婢子支会二位一声。”
獳羊肩更是奇怪,说:“回去了?”
那宫女说:“是,太傅回去了。”
獳羊肩皱了皱眉,自己和石厚都在殿前等着,太傅为何会一个人单独回去?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但是那宫女执意说太傅回去了,獳羊肩和石厚快速赶回下榻的屋舍去看了看。
獳羊肩推门进去,根本没看到太傅的人影,随便抓了一个寺人说:“看到太傅了不曾?”
那寺人奇怪的说:“不曾看到,家宰大人不是一直跟在太傅身边?太傅今儿个还未曾回来过呢。”
獳羊肩心中咯噔一声,说:“糟了,兴许是郑国夫人扣留了太傅。”
已经过了午夜,天子支走祁律等人,躺在榻上,很快熟悉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又是一天一度对着午夜“变身”的时刻。
“嗷呜!”小土狗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果不其然,又变成了小土狗。
小土狗在榻上翻了个身,便准备静等着祁律自行回房舍,哪知道等了一会子,祁律还是不回来,獳羊肩和石厚也没有回来,倒是让小土狗好等。
姬林还在心想着,太傅动作也太慢了,寡人都回来了,太傅还没回来。
小土狗等的不耐烦,便听到了脚步声,急匆匆而来,是獳羊肩和石厚回来了,不止如此,小土狗还听到外面獳羊肩急切的问寺人,有没有见到太傅。
“嗷呜!”小土狗立刻昂起头来,竖起耳朵。
獳羊肩和石厚跟随祁律去见郑国夫人,后来一个宫女对他们说太傅先回去了,如今屋舍里根本没有太傅的影子,那么显然,肯定是郑国夫人扣留了太傅,却谎称太傅走了。
獳羊肩十分担心,说:“郑国夫人为何要扣留太傅?”
石厚眯着眼目说:“还能因着什么?八成是因着公孙滑的事儿。”
獳羊肩心中一跳,一改平日里镇定的模样,面色焦急的说:“不行,我要去见郑公。”
武姜是郑伯寤生的母亲,这件事情必然需要郑伯寤生出马才行,不然这大黑天的,谁去了武姜的寝殿,都会被赶出来。
石厚也没有废话,立刻说:“一起去。”
两个人不由分说,立刻从屋舍出来,快速往郑伯寤生歇息的路寝宫而去。
郑国的路寝宫虽没有洛师的宫殿奢华,然器具摆设也是一应俱全,透露着一股庄重的威仪。
太室之内火光夭曳,郑伯寤生才从城门下来,东门之围已经解除了,但是郑伯寤生并不能放下心思,他令人去查看了一番,确定四国的军队的确已经撤离,这才往路寝宫而来。
郑伯寤生揉着酸疼的额角进入太室,便听到“君上”的轻唤声,转头一看,原是祭仲。
祭仲侍立在太室的角落,似乎一直在等待郑伯寤生,见到郑伯之后,立刻恭敬的作礼,说:“仲拜见君上。”
郑伯寤生看到祭仲,叹了口气,说:“不是叫你去包扎伤口,好生歇息么?如今已然过了子时,你却在孤的寝室呢?”
祭仲跪下来请罪,说:“请君上恕罪,仲担心东门之围,倘或不能安心,又怎么可能养伤?”
郑伯寤生揉着额角坐下来,又叹了口气,说:“这满朝卿大夫,孤只拿你一个人没辙,过来坐。”他说着,对祭仲展了一下手。
祭仲谢过之后坐下来,郑伯寤生将城门之上的事情和祭仲大体说了一遍,唇角夹杂着一丝笑意,说:“孤当真是没想到,太傅只靠着一双嘴皮子,竟然退掉了四国兵马……祁律此人,若是不能为孤所用,以后必是祸患。”
祭仲也陷入了沉思,说:“君上,四国虽已退兵,但还未离开我郑国地界,不得不防。”
郑伯寤生颔首说:“是了,孤亦如此思忖,方才归来之前,已经召见了大司马安排兵防,这点子事儿你便不要操心了。”
他说着,突然伸手过去,越过案几。
郑伯寤生和祭仲隔着案几对坐着,郑伯突然欠身越过案几,祭仲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没有再动。郑伯寤生一手撑着案几,一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侧头去看他脖颈上的掐痕。
随即冷笑一声,眼睛一眯,拢过一丝杀意,说:“这个郑滑……”
祭仲脖子上的掐痕很重,青紫的痕迹伴随着指甲的血印,触目惊心。其实当时公孙滑掐住祭仲脖子的时候,郑伯寤生是可以动弹的,他并没有真的中毒,只不过为了逼真,郑伯寤生没有出手,硬生生忍了下来。
郑伯寤生看着祭仲脖颈上的掐痕,说:“伤口可都上药了?”
祭仲点头说:“回君上,已然上过药了。”
郑伯又说:“背上的伤痕也上药了?”
祭仲复又点头,说:“回君上,亦上过药了。”
郑伯寤生却说:“过来,孤看看你背上的伤口。”
祭仲有一些迟疑,不过还是微微起身,膝行绕过案几跪下来,背对着郑伯寤生,随即抬起手来解开自己的外袍,然后将黑色的官袍并着里衣从肩膀滑下。
背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包扎,裹着素色的伤布,只不过此时伤布有些透红,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刺目扎眼。
祭仲的背上,除了伤布裹着的伤口之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早已经结痂了,留下一条条不可磨灭的伤痕。
郑伯寤生看着那些伤痕,突然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的蹭着其中最深的一条伤痕。祭仲吃了一惊,他因着背对着郑伯寤生,所以不知郑伯在做甚么,诧异的转头看过去。
郑伯寤生目光深沉,沙哑着声音说:“这条伤疤……孤记得,当时共叔段作乱,你随孤在鄢邑,孤一意孤行,差点中了共叔段的诡计,你为了护孤,生生挨了一剑,掉下马背,当时便昏死过去了,吓坏了孤……”
祭仲听他提起几年前的往事,不由也有些唏嘘。旁人都羡慕祭仲位高权重,但又有谁知道,能从一个小小的封人,高升成为一国之宰,那是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他身上的这些伤疤,哪一个不是为了郑伯,为了郑国而留下来的?
郑伯寤生说着,慢慢将他的衣衫拢好,说:“伤口还在流血,这些日子切记好生将养。”
“是,君上。”祭仲拢起衣衫来,低头整理腰带,便听到郑伯寤生突然说:“祭卿……还准备辞官么?”
经过上次梅山一役,祭仲本是要辞官的,但是如今祭牙回来了,而且也恢复了正常,说实在的,祭仲辞官的心思也开始动摇了,或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或许是郑伯寤生给他的红枣太多了,即使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倘或这次不辞官,下次恐怕再无全身而退的机会,但祭仲还是“明知故犯”的动摇了。
便听郑伯寤生的嗓音很低沉,又说:“倘或这次没有祭卿为孤挡剑,孤或许已经被公孙滑所杀,祭卿你便能如此放心辞官么?”
祭仲嗓子滚动了两下,他是个聪明人,相当的精明,知道郑伯寤生又在给自己吃甜汤了,好像这个郑国没有了他便不行一般,目的就是不让他辞官。
祭仲微微低下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十足的平静,说:“君上,仲可否斗胆,询问君上一句。”
郑伯寤生说:“你说。”
祭仲平静的说:“君上可是已经想好了仲的死法?”
郑伯寤生陡然眯起眼睛,祭仲的语气仍然很平静,说:“仲是会死在战场上,还是会死在甚么罪名之下,亦或者……”
他的话还未说完,郑伯寤生已经断然打断,说:“都不会,孤可以起誓。”
祭仲微微一笑,点点头,说:“仲乃郑国的臣民,如何敢让国君起誓?但有君上这一句话,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请君上放心,仲不会再提辞官一事。”
郑伯寤生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寺人急匆匆入内,说:“君上,祁太傅身边家宰求见,说是有要事!”
郑伯寤生眯了眯眼睛,因是眼下乃多事之秋,便说:“招进来。”
祭仲立刻站起身来,侍立在一旁,獳羊肩和石厚快速入内,獳羊肩说:“郑公,太傅被郑国夫人扣留了!”
郑伯寤生蹙了一下眉,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都不需要獳羊肩再多说什么,立刻想到了武姜扣留祁律的理由。如今四国联军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武姜竟然还不知轻重的出来惹事儿。
祁律可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而且刚刚解了郑国的东门之役,简直便是郑国的恩人,武姜这么做便是恩将仇报,倘或让天子知晓,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伯寤生当即闲不住,立刻说:“二位放心,倘或真是孤的母亲扣留了太傅,孤一定将太傅全须全影的带回来。”
郑伯寤生雷厉风行,立刻让人摆驾,从路寝宫出来,一路往武姜的寝殿而去。
一行人动作很快,郑伯寤生、国相祭仲,并着獳羊肩和石厚,还有一些宫人,大晚上的便往武姜的寝殿开去,哪成想在半路上,郑伯寤生竟然看到了另外一行神态匆忙之人。
那打头的可不正是当今的天子姬林么?
如今已经过了午夜,而且还未天亮,小土狗听到獳羊肩说武姜扣留了祁律,心里咯噔一声。小土狗着急的狂叫,但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一只小狗子,毫无用武之地,因此獳羊肩和石厚匆匆离开,根本没有理会狂叫的小土狗。
小土狗在原地转磨,小爪子刨来刨去,急切的恨不能立刻变回周天子,唯恐去的晚了,武姜会因为公孙滑的事情迁怒祁律。
小土狗“嗷嗷嗷”疯狂的怒吼着,就在他怒吼之时,“呼——”一下,眩晕的感觉突然席卷而来,小土狗“咕咚”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寝殿之中的软榻之上,安详入睡的天子眉头微微一簇,猛地翻身便坐了起来。
殿中的灯火熄灭了,寺人本悄悄进来,正在添加灯火,哪知道天子毫无征兆的翻身而起,吓得寺人一个激灵,差点直接坐在地上。
姬林从榻上翻坐起身,根本来不及去管那寺人,立刻从榻上下来,直接拽过天子的黑袍披在身上,一面披衣裳,一面大步往外走,嗓音低沉沙哑,脸色难看的说:“叫虢公点五十虎贲军,寡人要见郑国夫人。”
寺人一听,懵了,天子大半夜的,睡着睡着觉,突然蹦起来,就跟梦游似的,起来之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要见郑国夫人,那不正是郑伯寤生的亲娘么?
大黑天的,去见郑伯寤生的亲娘,这已然很匪夷所思了,竟然还叫虢公带兵马过去,寺人瞬间脑补了很多,难道天子要对郑伯的母亲用强,所以带着兵马去威逼?
可是天子一向不近女色,即位以来绯闻少之又少,难道是因着天子看不上那些年轻的千金小姐,反而喜欢武姜这样风韵犹存的?
寺人脑补了一大堆,天子的脸色太难看,他也不敢多话,虢公忌父大半夜的被传来,很快点齐了五十兵马,也是雷厉风行,一行人快速向郑国夫人的寝殿开去。
哪知道这么巧,便在路上遇到了郑伯寤生一行人。
獳羊肩吃了一惊,不知天子是怎么得知这件事情的,他们第一时间去找了郑伯,因着郑伯是武姜的母亲,这件事情郑伯出面最为方便,还没有来得及去通知天子,没成想天子竟然知晓了这件事情。
獳羊肩心中纳罕,天子是从哪里知晓的这件事情?
众人当然想不到,天子就是那只跟在祁律身边的小土狗,姬林自然是从獳羊肩口中听说的这件事情。众人碰了面,姬林没有一句话,黑着脸快速往前走。
武姜的寝殿门外有虎贲守卫,远远看到来了很多人,立刻警戒起来,厉喝说:“甚么人?!”
姬林步履生风,黑袍咧咧,大步走过去,一步也没停,沉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寡人是甚么人。”
虎贲军一看,没成想是天子,吓得赶紧跪下来,说:“卑将不知是天子和君上驾到……”
姬林没有第二句话,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虎贲军,大步走入内里。
寝殿的门口还有宫女守夜,看到火光攒动,一群人突然杀进殿中,吓得立刻阻拦,说:“天子、君上,夫人已经……已经燕歇了,天子、君上,您不能进去呀……”
“燕歇?”姬林脸色更是难看,说:“郑国夫人已经燕歇,怎么还扣留着寡人的太傅?”随即沉声低喝:“滚开。”
宫女没想到天子会知道太傅在殿中,吓得颤抖连连,也不敢再拦了,便让天子并着郑伯一行人闯进了殿内。
姬林火急火燎的冲入殿中,他还带了五十洛师虎贲军,身边带着执掌周八师的虢公忌父,可见事态的严重性,倘或武姜扣留太傅,或者敢对太傅用刑,姬林已然想好,管她是不是郑伯寤生的母亲,直接翻脸,任是谁也不能做出伤害祁太傅一丝一毫的事情。
然……
天子踏入寝殿内室的第一步,还未看到祁律的人影,脸色便僵硬住了,因着他听到了“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十分娇俏,一想便知道,敢在郑国夫人寝殿中如此放肆大笑的,不做旁人,不正是武姜本人么?
众人一瞬间都愣了,郑伯寤生还以为进入内室,会听到武姜歇斯底里的诟骂声,或者是祁太傅被动用私刑的痛呼声,或者闻到什么血腥味等等,哪知道全然不是如此。
他们竟然听到了欢笑的声音,笑的何其欢愉。
寝殿灯火摇曳,明明暗暗,暗昧不清,武姜的嗓音娇笑,嗔怪地说:“祁太傅真是美在一张嘴上,真讨厌!”
姬林稍微一愣,瞬间脸色更是冰冷,他倒是没有听到武姜责打太傅的声音,反而听到了武姜疑似和太傅“调情”的声音,这让天子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酸?
姬林大步走进去,“豁朗!”一声,直接将门踹开,里面的人吓了一跳,武姜“呀——”大喊一声,震惊的看着冲进来的人,五十虎贲军,险些将内室给赌满了。
虢公忌父带着虎贲军冲进来,瞬间有些傻眼,不是他虢公见识少,而是……当真不知眼前什么状况,大半夜听说天子要调兵,虢公忌父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哪知道冲进武姜的寝殿却看到了这幅场面。
只见武姜横卧在小榻上,被逗得花枝乱颤,笑的一双杏核眼媚眼含春,眼泪恨不能都给笑掉了,酥胸阵阵起伏,加之夏日穿着轻薄,那场面真是让众人看了一眼不敢看第二眼。
而“被迫害”的祁太傅,则是稳稳的坐在席上,一点子阶下囚的模样也没有,反而像是上宾一样被款待,他身边放着几个青铜小豆,里面装着一些汤汤水水儿,也不知是甚么。
祁律正在说话,没成想一帮子人闯进来,也吓了祁律一跳,好无辜的眨了眨眼目。
姬林火急火燎的前来英雄救美,结果闯进来看到这样一幕,又是气又是酸,又是不解。
他哪里知道,祁律根本不需要天子的英雄救美,因为祁太傅已经安全自救了……
却说武姜气急败坏的要让人去打祁律,而且还把獳羊肩和石厚支走,分明是让祁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堆人按住祁律要打,哪知道武姜因着生气,突然吐了,如今已经子时,按理来说晚饭应该消化的差不多了,武姜却莫名吐了许多,晚饭根本便没有消化,全陀在胃里。
原是武姜因着公孙滑的事情异常担心,根本没有胃口用膳,加之是夏日,武姜吃了两口就觉得很恶心,便没有多食。
武姜的吃食都陀在胃里,睡不着觉,便来寻祁律的晦气,祁律一看这场面,立刻便明白了,武姜这是胃酸过少的缘故,所以食欲不振,而且消化不了,恶心不舒服,心情也跟着差到了极点。
祁律便来了主意,武姜要打他,祁律却说自己有办法治疗武姜的疾病,法子其实很简单,便是做一些山楂的吃食来,吃一些酸的,促进胃酸分泌,这样一来胃动力增强,消化也就好了,便不会出现胃堵、恶心或者没有食欲的现象。
武姜本不相信祁律有这样的本事,将信将疑,祁律便写了一个食谱,将山楂烤制,做成山楂片,或者做成酸甜可口的山楂糕,或者直接添加一些甜味,做成一碗香甜可口的炒红果。
那个年代的山楂大多是野生的,因着太酸,一般没人食用山楂,便是食用也只是入菜当佐料,谁会用山楂做主料?武姜不信,便让膳夫按照祁律说的,做了一豆简单便宜的炒红果来。
武姜只吃了一口,登时胃口大开,大半夜的愣是想用膳了,可欢心坏了武姜。
这些日子天子太热,武姜不喜饮食,稍微多食一点还总是想吐,便是腹中饥饿,嘴巴里也没什么味道,吃不下东西,如今倒好了,两颗炒红果下肚,瞬间食欲大开,武姜怎么能不欢心?
祁律又趁机向武姜推荐了一些美容养颜的吃食。例如烤猪蹄,又能补充胶原蛋白,还可解馋。例如用鸡蛋保养头发,但千万小心,不要用热水做出一锅蛋花汤便是。武姜是个爱美之人,被祁律一顿的夸,瞬间便觉的祁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奸猾了,反而有些可取之处,而且嘴巴好生的甜,把武姜哄得是团团转。
如此,众人一进入殿内,便听到武姜的娇笑声,祁律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套套的夸奖之词下来,武姜哪里是祁律的对手,早已晕头转向。
姬林黑着脸,祁律赶紧站起来拜见,说:“天子,实乃是误会,郑国夫人温柔娴淑,与律又无冤无仇,怎会加害律呢?一切怕是误会。”
武姜一看,也知道怂了,便顺着祁律的话说:“是了,都是误会。”
姬林耐着性子,忍着脸黑,说:“即是误会,那太傅便随寡人走罢。”
祁律赶紧走过去,站在天子身后,武姜自然也不敢款留,众人便离开了武姜的寝殿。
刚一走出寝殿,姬林还没来得及向祁律问清楚缘由,便见到有人匆匆而来,定眼一看,可不是周公黑肩么?
黑肩步履匆忙,他从来都有条不紊,如今走路生风,可见事态有多紧急,祁律还以为是四国联军出了问题,哪知道黑肩走过来,拱手说:“天子,公孙滑在圄犴之中,好像中毒了。”
“什么?”祁律第一个说:“中毒?”
这好端端的,刚刚关进圄犴才多久,怎么突然中毒了?
公孙滑在圄犴中毒,这可是大事,这一晚上实在太闹腾了,众人刚刚从武姜的寝殿出来,立刻便赶往圄犴。
进入圄犴,负责看守圄犴的正是祝聃,祝聃立刻前来禀报,他的脸色黑的仿佛锅底,沙哑的说:“卑将拜见天子、君上。”
郑伯寤生说:“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中毒?”
祝聃阴沉的说:“公孙滑进入圄犴之后,全是卑将亲自看守,并未看到任何下毒的可疑之人。”
郑伯寤生说:“快,带孤去看看。”
祝聃带着众人进入圄犴,一群医官围在牢中,公孙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旁边还散落着一些鄙陋的饭食,应该是菽豆饭一类,简单来说就是大豆做成的饭,虽公孙滑是贵族之后,但是进入了圄犴,饭食也就是这些了。
公孙滑身材本就单薄,如今面色苍白,呼吸困难,身上还出现了一些类似于溃烂的红斑,爬满了那本该美艳的面容,那张脸简直像是“尸变”一般,不知情的还以为公孙滑突然友情客串丧尸大片。
姬林看了一眼,立刻皱起眉来,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便听到“孙儿!!我苦命的孙儿!!”
武姜竟也听说了消息,闯进了圄犴之中,武姜冲开众人,拼命的去推那些医官,大喊着:“我的孙儿!!孙儿——你怎么了!滑儿你看看我呀!看看我呀!我是你大母呀!”
武姜冲进来,公孙滑气息奄奄,浑身还都是溃烂,武姜看在眼里,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些医官怒吼:“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公孙中了什么毒!?说!说啊!!我滑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命!!”
武姜一面咒骂着医官,一面又看到了守在一边的祝聃,立刻指着祝聃说:“谁!是谁下的毒!?是谁这么狠心要害我孙儿?!”
祝聃跪在地上,沉着脸色,说:“除了晚间送来膳食的牢卒,没有任何人接近公孙,一直都是卑将看守,一刻也不曾错眼。”
“那便是你!!”武姜立刻扑过去捶打祝聃,说:“是你!!定然是你!是不是你?!你说!你一直看守在这里,不是你下毒,还能是谁下毒?!你好狠的心啊!我记起来,我记起来了,是你!原是你啊!当年攻进京城的人,是不是你!我记起来了!你害我儿还不够,还要害我孙儿,呜呜呜——”
武姜冲进来又打又骂,公孙滑本就气息奄奄,听到武姜的吼声,勉强睁开了一丝眼眸,唇角竟然微微一挑,很快便要陷入昏迷之中。
祁律眼看到这场面,突然皱了皱眉,他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走过去,竟然伸手拨开碍事的武姜。
武姜正在撒泼,捶打着祝聃,祝聃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跪在地上垂着头,别说是医官和牢卒了,就连郑伯寤生似乎都拿武姜没有办法。
而这个时候祁律突然走过去,还拨开了武姜,武姜的哭声一断,有些怔愣的看着祁律。
祁律走过去,先是查看了一眼冷掉在地上的菽豆饭,随即转头对祝聃说:“祝将军,公孙滑进入圄犴,只吃过这么一餐?”
祝聃点头说:“是,只吃过这么一餐,菽豆饭也是卑将亲自检验之后,才送进牢房的。”
武姜一听,更加笃定是祝聃谋害公孙滑,只是她还没有哭出来,祁律已然走过去,单膝跪在奄奄一息的公孙滑面前,伸手掀开公孙滑的袖袍,袖摆一掀开,下面的红斑更是可怖,仿佛要烂了一般,大小叠在一起,一块块红肿的鼓起来,仿佛堆叠的豆瓣。
公孙滑没有力气,呼吸困难,任由祁律剥开他的袖摆,随即祁律又伸手剥开他的衣领,竟然拽开了他的前襟。
姬林眼看着祁律去脱公孙滑的衣裳,虽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却酸的不行,幸而祁律没有彻底剥开公孙滑的衣裳,只是看了一眼。
祁律立刻对身边的医官说:“应该是菽豆不服,先催吐。”
随即对上公孙滑那奄奄一息的虚弱目光,祁律笑了笑,很温柔的说:“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菽豆不服,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大豆过敏。
大豆和奶制品一样,其实都是易引起过敏反应的过敏原。在古代没有过敏这个说法,因此就是不服,最常见的不服之症那当然是水土不服。
千万别小看了过敏,轻度过敏只是引起一些小小的不适,例如起疹子,皮肤瘙痒等等。也有很多过敏体质的人,非常容易过敏,吹风、换环境,甚至是尘土都能引起过敏。过敏之时皮肤上会起大片的疹子,犹如豆瓣一样堆叠成片,一片压一片,鼓起来泛在皮肤上,有的时候如果不吃过敏药,这样的红斑两三天都无法消失。更严重的过敏反应可以令人窒息,引起各种各样的病根,例如哮喘等等。
而在古代,对过敏的研究很少很少,尤其是春秋这会儿,根本没什么名医,后世的过敏症状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去疹,一直到了宋朝才开始讲究调理内里来防止过敏。
公孙滑的这个过敏反应应该算是严重的,身上的疹子堆叠起来,如今的医术还被当成是巫术,因此这些医官看不出过敏,还以为是投毒,一直往投毒的方面去查,自然医看不好公孙滑的病情。
医官门一听,不服?他们都没往这方面想,被祁律一提点,立刻围拢过去,又有人去取水来,开始给公孙滑催吐。
其实祁律起初也没有发现公孙滑是过敏反应,因为公孙滑的过敏太过严重,脸上溃烂成片,而且呼吸异常困难,祁律乍一看也以为是中毒了,但公孙滑自己的反应却很奇怪。
祁律明显看到,他方才笑了一记,倘或是被别人投毒算计,依照公孙滑这种性子,他怎么能笑的出来?所以祁律笃定,必然是公孙滑自己“服毒”,因此他才这般“安逸”,分明是自己“中毒”,他却像是个看热闹的胜利者。
公孙滑知道,一旦自己死了,武姜必然会闹得郑国天翻地覆,四国联军虽然撤兵,但还未走出郑国地界,危机不算解除,郑国正面临着外忧,如果这会子再加上内患,怕是要变成了马蜂窝。
如果是公孙滑自己服毒,毒从哪里来?武姜笃定是祝聃下毒,但祁律是知道祝聃为人的,祝聃是个老实人,郑伯寤生让他看守公孙滑,祝聃没有道理下毒毒害公孙滑,最后祝聃还要落一个玩忽职守,这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子好处。
毒药从哪里来就是个问题了,刚才祁律问过祝聃,公孙滑接触的人很少,而且菽豆饭还是祝聃检查之后才给他吃的,因此祁律便想到了过敏症状。
在膳房之时,公孙滑从来不用菽豆做饭,祁律给膳夫们写过很多菜谱,有很多用大豆的美味,但是公孙滑也一个都没做过,如今一联想起来,祁律便更加肯定,公孙滑是有过敏症状。
医官门快速给公孙滑催吐,他胃里的菽豆还没有完全消化,毕竟菽豆这东西很难熟烂,给圄犴之人吃的菽豆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豆子,熟了就行,不讲究软烂,因此难以消化。
公孙滑吐出来好多菽豆,虽身体虚弱,但用力挣扎着,似乎不怎么配合医官的治疗。
公孙滑果然是菽豆过敏,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己有这个不服之症。被关入圄犴后,晚膳之时牢卒就送来了菽豆饭,不过当时公孙滑没有立刻吃,而是静静的对着菽豆饭坐了良久。
这么一说起来,祝聃也有印象,祝聃奉命看守公孙滑,因为知道公孙滑诡计多端,所以他一刻也没有放松,晚膳的菽豆饭全都凉了,公孙滑却在和菽豆饭相面。
现在想起来,当时他不吃,是因为公孙滑没有做下最后的决定,毕竟这是一个自我了断的决定,而公孙滑还如此年轻。
公孙滑一直和菽豆饭相面,一直过了子夜,祝聃还以为他不愿意吃饭,想要让人将菽豆饭撤走之时,公孙滑才颤抖着手,捧起来菽豆饭,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塞。
祝聃完全没想到,这么普通的菽豆饭,竟然就是毒药,他只是记得当时公孙滑吃菽豆饭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般,如今想想,突然有些后怕。
医官门快速抢救公孙滑,公孙滑就算不怎么配合,可他没有什么体力,还是将没消化的菽豆吐了一地,随即便昏厥了过去。医官焦急,郑伯震怒,武姜又哭又喊,这一晚上简直鸡飞狗跳。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公孙滑可算是被抢救了回来,祁律松了口气,登时感觉有些头晕,身子一晃,旁边的姬林立刻反应,一把搂住祁律,说:“太傅?”
祁律靠着姬林,不知是不是低血糖的缘故,头晕的厉害,而且浑身没力气,毕竟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闹腾了一晚上,祁律精神头再大,也觉得快要给抽干了。
姬林当即一把将祁律抱起来,他也不管旁人的眼色,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祁律打横抱起,祁律吃了一惊,赶紧挣扎说:“天子,律能……”自己走。
他的话还没说完,姬林已然说:“太傅不用多言。”
祁律:“……”为什么我不能多言,分明是天子抱着我啊……
姬林强硬的将祁律抱起便走,对郑伯寤生说:“这是郑公的家事,寡人便不劳心了。”
郑伯寤生连忙说:“是,恭送天子。”
姬林抱着祁律,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臂力惊人,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抱的相当平稳,祁律躺在他臂弯里,有一种错觉,这个吊床又结实又好看!
姬林抱着他上了辎车,将祁律放在车中,祁律刚想翻身起来,姬林便把他压住了,不叫他起身,说:“太傅乖,快躺下来,不看看你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闭眼歇一会子,到了宫中寡人叫你。”
祁律听着天子温柔的嗓音说“太傅乖”,突然觉得有点耳熟,怎么那么像自己喊狗儿子说“儿子乖”似的,越琢磨越觉得似曾相识。
姬林说着,突然低头下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快速缩短,祁律猛地睁大眼睛,心脏“梆梆梆”的狂跳,一瞬还以为天子会亲过来,脑内立时回想起天子的嘴唇有多好亲,下意识闭紧了眼目。
下一刻……
祁律只觉的额头上一沉,原天子并非是要亲吻祁律,而是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在说:“没有发热,必然是累了,快睡一觉。”
祁律迷茫的睁开眼睛,面颊微微有些发烫,感觉自己一张脸皮都要烧没了,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简直丢人丢大了。
不过天子十分“单纯”,并没有看出祁律一系列激荡人心的心理活动,而是笑着说:“寡人只是试试太傅有没有发热,看把太傅给吓得,寡人如此可怖么?”
祁律:“……”不不,不是天子可怖,是律的心思太龌龊……
祁律默默的丢了人,只好闭上眼睛,也不执拗了,还背过身去,用手指默默的抠着辎车的席子,心想着忍住啊,一定要忍住,背地里趁着天子熟睡偷亲一下就是了,千万别白天便兽性大发,要掉脑袋的。
天子哪知道祁太傅这么多心理活动,见他背过身去,还以为祁律真的身子不舒服,还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披在祁律的身上,说:“太傅若是觉得脖颈不舒服,便枕着寡人的腿,也能睡得舒坦一些。”
祁律干笑一声,说:“天子厚爱,律惶恐,还是、还是不用了……”
祁律躺在辎车里,辎车一晃一晃的很是催眠,加之祁律本就很累,闭上眼目不消一会子便睡着了。
姬林坐在一边,等祁律的呼吸平稳下来,便将手伸到祁律的脖颈下面,轻轻的将人抬起来一些,让祁律枕在自己的腿上。
平躺在地上没有枕头真的很不舒服,祁律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了枕头,虽稍微高了一些,但也差强人意,立刻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很顺当的抱住了天子的大腿,用脸蹭了蹭,又继续睡了过去。
姬林低着头,看着祁律抱着自己的大腿睡觉,睡得异常香甜,不由有些想笑,只觉得太傅这个模样十分可人,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祁律的鬓发,将散下来的鬓发别在祁律耳后,露出他睡相香甜的面容来。
姬林当时还是小土狗,当听到獳羊肩说武姜扣留了祁律之时,不知道心里有多着急,只觉得自己这变来变去的身份十分碍事,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去救祁律。
姬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还未天亮,便从小土狗变回天子了,每次都是心念实在太强,所以就突然变了回去,除了这个,姬林本人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规律。
辎车很快进入郑宫,姬林并没有叫醒祁律,还是轻轻一抱,便将祁律抱了起来,稳稳的下了辎车,直接进了下榻的寝殿,将祁律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姬林没有说话,挥了挥袖袍,寺人宫女们很快便离开,将殿门关闭。
姬林十足细心的将锦被给祁律盖上,自己也退掉外袍,躺在了榻上,和祁律并排躺着。
祁律睡得十分香甜,因着一晚上都在忙碌,特别耗神,所以一睡下去便没醒过来,等他睡了一会子,脑海一突,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在辎车上,猛地睁开眼睛。
这哪里是什么辎车,早就不在辎车上了,祁律躺在软榻上,盖着被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堵“墙”,而且还很温热,带着一定的温度。“墙面”又软又结实,祁律伸手摸了两下,那堵墙突然便动了,一把擒住祁律不停乱摸的手。
祁律抬头一看,甚么墙!那堵墙分明是天子的胸口……
怪不得又软又结实,而且还特别宽阔,祁律袭胸摸得过瘾,把小寐一会子的天子给摸醒了。
姬林本就克制着自己对祁太傅的感情,如今眼看着祁太傅一脸迷茫的摸自己的胸口,祁律的手像游鱼一样不老实,还轻轻重重的探索着,眼眸当即便深沉了下来,一把抓住那撩拨自己的手。
祁律吓得瞠目结舌,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和天子在同床共枕,而且迷糊间还袭胸了天子,对上了天子那双“阴霾不快”要吃人的眼神,祁律赶紧一缩手,下了软榻,跪在榻边说:“律罪该万死,冒犯了天子威严。”
“咳……”姬林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下自己胸腹之中被挑起来的怒火,说:“无妨,太傅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不再歇一会子了?”
祁律一看时辰,天色已经大亮了,睁大了眼眸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天子,今日晚间还要设计捉拿宋国大司马,还请天子招虢公周公入殿,商讨计策。”
今天晚上祁律要履行诺言,将公子冯从郑国南门送出去,趁机“勾引”孔父嘉入圈套,他们还有计划没有商量,这会子要是再睡,恐怕便赶不及了。
姬林从榻上坐起来,将自己散乱下来的头发在胸口捋顺,又展了展袖袍,这一系列动作在祁律的眼中看起来,那便是“美人懒起”的美景,当真是无比动人,害得祁律又想去亲天子超好亲的嘴唇,赶紧咳嗽了一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龌龊念头。
姬林站起身来,说:“好,寡人这就让虢公与周公前来谒见,太傅也换身衣裳,都给压皱了。”
虢公忌父和周公黑肩在殿前遇到,两个人便一起进了殿内,姬林说:“太傅,如今周公与虢公已然到了,你有什么计策,眼下可以说了罢?”
忌父和黑肩都听说了,天子招他们来谒见,是为了“今夜之事”,太傅与宋公与夷约定,今日子时会将公子冯从郑国南门送往长葛邑,宋公与夷因为心动,这才下令退兵,四国联军不攻自破,解除了郑国的东门之役。
而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虢公忌父好奇的说:“是啊太傅,这宋公与宋国的大司马,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宋公与夷阴险狡诈,他这个人最喜欢打仗,熟读兵法,想要骗过宋公与夷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就更不要说孔父嘉了。孔父嘉是宋国的战神,无论是武艺还是兵法,都没有人能出其右,往日里公子冯和孔父嘉师出同门,还能一争高低,但如今公子冯身子病怏怏的,因着恶食之症耽误了武艺,也没办法和孔父嘉对阵。
虢公忌父脸色一变,说:“难不成……太傅真的想要将公子冯交给宋国?”
祁律笑眯眯的,一点子也不担心,黑肩这时候便说:“虢公一个人都说了,倒是给太傅留个开口的机会。”
虢公忌父这么一听,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对不住对不住,忌父实在太好奇了一些。”
祁律这才说:“公子冯已然是咱们阵营的人,没道理将咱们自己的人拱手让出去,这也太笨了一些。”
这么说来,祁太傅是不打算牺牲公子冯,这更是让众人好奇。
祁律将一张小羊皮地图扑在案几上,这是郑国的城郭图,他指着郑国南门画了一个圈,说:“如今宋公已然知晓,今日子时咱们会送公子冯出城,从郑国的南门离开,前往长葛邑,这般一来,从老郑城通往长葛邑的路,这一条便是必经之路。”
众人全都注目着祁律,祁律的手指一划,圈出来一片地盘,姬林看着祁律那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的规矩,手指纤长又温柔,不由“咳……”轻咳了一声,赶紧收回神来。
祁律继续说:“这条必经之路狭窄难行,宋公这个狐狸如此聪明,必然会在这条小路上设下埋伏,等咱们的兵马一到,立刻出来劫走公子冯,省时省力,效率还贼高。”
众人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虢公忌父说:“无错,想要经过这条小路十足危险,宋公一定会在这里设下埋伏,倘或没有两千兵马,忌父也没有把握能将公子冯从这里安全送出。”
两千兵马,人数实在太多了,姬林必然不能分配这么多兵马去护送公子冯。四国军队还没有退出郑国,洛师的虎贲军也要随时待命,姬林沉吟了一番,说:“寡人最多可以派遣五百精兵。”
五百精兵……虢公忌父皱眉,实在太少了。
祁律则是笑眯眯的说:“五百?五十都太多了。”
“五十?!”虢公忌父纳罕的差点喊出来,五十精兵?那不就是夜闯郑国夫人寝殿的数量么?这也太少了,怎么可能安全护送公子冯?
祁律一脸笃定,伸出手来晃了晃五指,说:“五十足以,宋国有大军压境,我们无须和宋国硬碰硬,既然知道宋国要出现在这条小路,天子不防送宋国一些见面礼。”
姬林十足爱见祁律那“阴损”的笑容,令旁人背后发麻的笑容,姬林看起来只觉得十足可爱,十分可人,怎么也看不够,笑着说:“不知太傅所说的见面礼,是甚么?”
祁律简练的说:“坑!”
祁律的办法很简单——挖坑。
一旦公子冯出城,宋国的兵马便会在小路上埋伏他们,这时候虎贲军只要假装不敌,丢盔卸甲的撤退,宋国的队伍必然乘胜追击。只要在撤退的路上挖下大坑,然后盖上甘草布置一番,如此一来宋国乘胜追击便会掉进坑里,何愁抓不住孔父嘉?
祁律这个办法相当的简单粗暴,不知道在三国演义里出现过多少次,但眼下是春秋时代,春秋时代的兵法很简单,就是对阵打架,还讲究阵法和礼仪,从来没人做过挖坑这种缺德事儿。
因此祁律一说出口,虢公忌父一脸呆滞,呆呆的看着祁律,似乎觉得祁律这个挖坑的法子,真是又缺德,又精辟!
而周公黑肩则是微笑的说:“太傅计策精妙,不同于常人,想必宋国大司马就算是久经沙场之人,也必然会中计掉坑了。”
祁律说:“今晚便是约定之时,能否抓住宋国的大司马,还要看二位的挖坑技术如何。”
黑肩立刻明白过来,祁律叫他们来,就是想让他们去挖坑的,黑肩心思缜密,而虢公忌父手底下有人手,因此想让他们二人合作。
黑肩拱手说:“时不我待,那黑肩这便去准备挖坑的事宜,先告退了。”
虢公忌父也拱手说:“天子,太傅,忌父也告退了。”
二人匆匆离开寝殿,准备挖坑的事情,虢公忌父走出来之后还在感叹,说:“这祁太傅果然聪慧绝顶,忌父从未见过如此聪慧之人,每每都能出奇制胜,当真是叫人佩服不已啊。”
虢公忌父感叹着,便听到身边的黑肩突然凉凉的说:“是呢,祁太傅聪慧绝顶,比黑肩聪慧太多了,虢公不如再进去和太傅叙叙旧,黑肩少陪了。”
说罢了,转身便走,也不等虢公。虢公忌父一时间懵了,不知黑肩这是怎么的,突然说风就是雨,好似有些不欢心,但虢公也说不出来自己哪里得罪了周公。
虢公忌父连忙小跑上去,说:“周公?且慢一些,等我一等。”
祁律安排好挖坑的事情,如此一来,只要孔父嘉带兵偷袭公子冯的队伍,一准儿便会掉进陷阱,想要从坑里爬出来是需要时间的,到时候虎贲军一拥而上,直接将孔父嘉活捉,看他孔父嘉就算是再厉害,还能插上翅膀跑了不成?
等抓到了孔父嘉,略施小计,便能让宋公与夷怀疑孔父嘉的忠心,最后将孔父嘉主动推到他们的阵营来。
部署好一切,姬林便说:“如今天色还早,太傅劳累了一晚上,再歇一会子。”
祁律则是拱手说:“多谢天子关怀,只不过……律还有一件事儿,如今需要去处理一番。”
姬林奇怪说:“公子冯的事情也已经安置好,还有什么事需要太傅劳心?”
祁律一笑说:“回天子,自然是公孙滑之事了。”
“公孙滑?”姬林更是奇怪,公孙滑的事儿也算是郑国的家务事了,还能和他们有什么关联不成?
祁律又是一脸“狐狸精”的笑容,说:“天子您想想看,公孙滑和郑国是有死仇的,公孙滑恨透了郑伯,但是公孙滑的怨恨又站不住脚……”
的确如此,谁都知道公孙滑的父亲公子叔段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子叔段在京城二十年,号称京城太叔,欺压百姓,还压榨同级的邑官,招致了众怒,以至于最后不堪一击。
因此共叔段是被郑国人怨恨的存在,除了公孙滑,恐怕没人会给他报仇,就连武姜也知道共叔段理亏,所以在共叔段引来鄋瞒而被杀的时候,武姜只当是不知道了。
公孙滑怨恨郑伯,完全是出于儿子对父亲的孝顺,但是除了孝顺,他的怨恨根本站不住脚。
祁律又说:“郑伯是绝对不会给共叔段平反的,如此一来,公孙滑也是绝对不会停止怨恨郑国的,天子不如将公孙滑招揽到洛师来,为天子所用。”
姬林皱了皱眉,似乎是联想到了公孙滑的那些手段,引诱祝聃,偷盗符传,潜伏在郑国膳房两年有余,还在燕饮之中下毒,这等等的做法怎么看怎么卑劣不堪,这样的人,姬林十分不屑。
祁律却说:“天子,公孙滑能忍旁人所不能忍,潜伏在膳房两年之久,从一介公孙委身为奴隶,冲着他这份忍耐,便是一个有作为的人。而且他心思缜密异常,善于利用人心,倘或不是律半夜撞破了公孙滑的诡计,如今咱们已然成了公孙滑的手下败将。这样一个人,如果能收为己用,怕是大有益处……且,天子作为我大周之主,有许多事情不方便天子出马亲力亲为,自然要有像公孙滑这等的狠人出手,才能帮天子排忧解难,不是么?”
姬林听着祁律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虽公孙滑的手段阴狠了一些,但说到底他的智谋和魄力都是旁人不可小觑的。
姬林微微点头,说:“确是如此。”
祁律又说:“公孙滑愤恨郑国,正好天子要抑霸,如果公孙滑能进入天子的阵营,往后里必然出十二分力,替天子分忧,盯着郑国的一举一动。”
“再者说……”祁律摸了摸下巴,笑的有些不怀好意,说:“这个公孙滑生的如此美艳,有事没事还能帮天子使使美人计什么的,稳赚不赔。”
天子眼皮一跳,虽不知什么是美人计,但这三个字并不难懂,最重要的是祁太傅一脸笑容,还夸赞公孙滑长得美貌,天子心中立刻警铃大震。
姬林说:“只是这公孙滑怕如今已然恨透了寡人与太傅搅局,该当如何将公孙滑收归己用?”
祁律不当一回事儿,仿佛这并非什么难题,说:“因此律正想去膳房,为公孙滑做一番吃食。”
姬林一听,什么,太傅不休息身子,竟然要给公孙滑理膳吃?太傅先是夸赞公孙滑的美貌,如今又要给公孙滑做饭吃。
祁律还有后话,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这个男人的胃……”
祁律开句顽笑而已,哪知道天子听了这句顽笑,脸色“唰!”的落了下来,好像糊掉的烙饼,黑压压的还冒着焦糊的味道,只差冒黑烟了。
祁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说:“这公孙滑堪堪自尽未遂,满盘计划又全都落空,如此一来正是心防脆弱之时,只要律能动之以情,公孙滑此人如此孝顺,说明最重感情,不信他不归顺。”
又是抓住这个男人的心,又是动之以情,天子越听越觉得危机,怕是太傅还没将公孙滑给收拢过来,已然被公孙滑给勾走了魂儿!
祁律准备去膳房做点吃食,天子不放心,但天子是厨房杀手,每次进膳房都会浪费食材,因此祁律是坚决不会带天子进入膳房的,姬林只好乖乖的呆在寝殿,眼睁睁看着祁律走了……
祁律进入膳房,还没到午膳的时候,因此膳房里并不忙碌,祁律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因此也不想做太麻烦的吃食,于是在四周翻找了一番,有一块面,小豆中还有日前祁律做好的芝麻酱。
祁律立刻来了主意,干脆就做麻将烧饼,然后再做一个糖心芝麻小饼,一个甜味一个咸味。麻将烧饼咸香浓郁,层层酥口,而这个糖心小饼正好用饴糖来做,油皮酥脆,一口咬下去内里糖心甜蜜,别说是当主食了,就是当小点心也好吃。
祁律将面拿过来,因着要做油酥皮,又用油和了一块面,无论是咸的烧饼还是甜的小饼,都不怎么费时,没多一会儿便做出一大锅来。
喷香的烧饼上面顶着芝麻,芝麻酥香,用量十足,一碰扑簌簌的直往下掉。祁律做好之后自己先尝了一块,咸烧饼麻酱浓郁,吃了几口竟有开胃的感觉,又就着糖心小饼咬了一口,酥香的外皮甜滋滋的味道,咸甜搭配一起吃,愣是不需要作任何菜品助阵了。
祁律自己吃了两个,拍了拍手,便将热腾腾的烧饼全都装在食合之中,又在膳房里捡了几样腌制的小菜,例如腌制的牛百叶,腌制的大蛤,腌制的猪肩肉等等,这些小菜往咸的麻酱烧饼里面一夹,那滋味儿也是地道的。
祁律带着吃食出了膳房,在公车署上车,从郑宫出去,便往圄犴去探望公孙滑了。
老郑城的圄犴之中,公孙滑呆呆的靠坐在地上,地面铺着茅草,潮湿的厉害,他却没有感觉,全身松散的坐着,后背靠着同样潮湿的墙壁,微微仰着头。
他的眼神呆滞,似乎什么也没看,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那样呆呆的。
公孙滑的脸上还有过敏的肿块,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如今的医术没有针对过敏的有效药物,因此公孙滑脸上的肿块一时半会是消除不掉的,需要自身慢慢修复。
过敏体质的人都知道,这些肿块不只是难看,而且奇痒不止,总让人想要抓一抓才好,而此时的公孙滑一动不动,仿佛脸上身上的那些肿块不是他的一般。
医官留下了药膏,可以镇痛止痒,除了口服的汤药之外,就是这些药膏来缓解皮肤上的肿块,而公孙滑却视而不见,没有上药的意思。
祝聃在牢房外面守着,公孙滑那么坐着,他便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祝聃突然动了一下,对身边的牢卒说:“开门。”
牢卒吃了一惊,说:“祝……祝将军?”
祝聃没有重复,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牢卒,别看祝聃是郑国有名的美男子,但是他的长相和公孙滑的美艳一点子也不一样,反而异常硬朗,让人望而生畏。
牢卒不敢多言,赶紧过去打开牢房们,然后退到一边去。
牢房门打开,公孙滑的目光还是很呆滞,甚至都没有去看牢门一眼。祝聃从外面走进来,单膝跪在公孙滑面前,将地上的药膏拿起来,打开盖子,沾了一些滑腻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公孙滑的面颊肿块上。
祝聃的动作很小心,生怕碰疼了公孙滑,公孙滑却没有反应,仍然那么松散的靠坐着,他的脸上手上胳膊上甚至是胸前背上腿上,全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块,虽然比夜里消肿了一些,但仍然红的怕人,祝聃不厌其烦的给他擦着药。
公孙滑的目光终于变动了一下,微微抖了一下,小巧的喉结滚动着,带起脖颈上的肿块,微微颤抖,往日里那张美艳妩媚的面孔,此时竟然像是蛤蟆皮一般。
公孙滑的嗓音沙哑,说:“怎么,滑已然这副模样了,祝将军还看得上眼?”
祝聃没有理会公孙滑的讥讽,仍然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公孙滑的眼眸又是一动,红肿的面容划过一丝暴怒,恶狠狠的嘶吼:“滚开!无需你的假好心!”
公孙滑说着,还猛地一伸手,狠狠打掉祝聃手中的药膏,他的动作过于猛烈,不小心抓到了祝聃的面颊。只见祝聃的脸上被抓了一条血口子,祝聃却连哼一声都没哼。
“力气这么大,看来郑国公孙精神头不错,那律也就不必担心了。”
就在此时,突听幽幽的声音从圄犴外面传进来,公孙滑抬头一看,原是祁律!
祁律提着一个食合,没有打开,那喷香的味道已然从食合的缝隙钻了出来,幽幽的飘散着,瞬间弥漫在整个圄犴,将圄犴潮湿的腐败味道都给盖住了。
祁律笑眯眯的走过来,脸色十分亲和温柔,说:“律还挂心公孙从黄泉走了一遭,身子会虚弱无力,没成想公孙已然能打能闹了,那律便放心了。”
公孙滑冷冷的看了一眼祁律,和平日里那温顺的膳夫滑甘一点子也不一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冷笑说:“你来做甚么?”
祁律打开食合,那喷香的烧饼味道立刻窜出来,方才隔着食合都如此喷香,如今没有了妨碍,食物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连守在一边的牢卒都香的深吸了两口气。
祁律笑眯眯的说:“律是来看望公孙的,特意为公孙做了两样小食,律知公孙菽豆不服,不如尝尝这个口味?”
公孙滑挑唇一笑,平日里美艳的面容此时已经分辨不出,笑起来竟无比的狰狞,说:“滑如今已然变成阶下囚,太傅又何必如此假惺惺呢?”
姬林守在寝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对旁人“动之以情”,心里怎么也不踏实,他让寺人去膳房看了一眼,寺人回禀说,太傅已经做完了小食,出宫去了。
姬林更是坐不住了,心想着那公孙滑诡计多端,倘或对太傅不利该如何是好?
天子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完全没觉得自己是因着醋心,所以才会这般如坐针毡,立刻起身匆匆更衣,让寺人备车,也往圄犴追去。
姬林到达圄犴之时,祁太傅才进去不久,没有一会子。姬林立刻迈开大步往里走去,他身量高大,腿又长,步履生风,后面的寺人小跑着几乎都追不上。
天子匆匆来到圄犴,刚一走进去,便听到公孙滑冷漠的嗓音说:“太傅已然赢了,滑输的一无所有,还有甚么可让太傅如此惺惺作态惦念的,你我都是明白人,太傅有话直说罢。”
祁律的声音一笑,说:“公孙果然快人快语,和公孙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律也省心省力,那律便直说了……”
天子继续大步往里走去,一转弯,终于来到了关押公孙滑的牢房门口,他还没来得及走过去,正好看到祁律搓着掌心,清秀的面容上挂着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笑容,说:“公孙……不如从了本太傅罢。”
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