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矢如飞蝗

赵无恤料定前门定会安然无事,但这一点,普通的乡卒和民众却不知道。

所以,他们一边守着后门,一边揪心地回头偷瞧遥远的前门。虽然在房屋的遮挡下,只有站在望楼上的赵无恤等人,才能隐约看到那边的情形。

但目光被阻断,声音却不会。

“速速开门,迎接吕梁山的狐子!否则,吾等先将邑外的粟米地一把火烧尽!叫汝等这个冬天饿死。”

“若敢顽抗,破了此邑后,将汝等男子统统杀绝!”

“狐子有言,钱帛妇女,众人均分!”

前门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群盗的呐喊声,夹杂着大笑和污言秽语,一阵接一阵,这些喊声让乡内气氛又是徒然一降。

有家眷在前门附近的乡卒和国人气得直咬牙,成抟也不安地耸了耸肩膀。

赵无恤却不慌乱,他对身边的成抟侃侃而谈道:“深夜围邑,那些叫声也是一种攻城的武器,他们这一骂,一般的小乡,纵然不吓得立刻开门请降,也会听着心惊胆战,丧了士气。”

成抟听得连连点头,正要问该如何破之,却听到前门处又传来了一阵声音,这一次,却是那边乡卒国人们齐齐发出的怒喝。

“区区小盗,休得多言,速来受死!”

“成乡安若磐石,君子有言,只待灭尽汝等,便能朝食!”

“下宫大军稍后便到,届时汝等皆为粉末!”

这就是羊舌戎的对策了,众人一齐呐喊,既能壮胆,也可以用来压制敌人的气焰,稳定自己的民心,不致使民众军心惊扰不安。

果然,群盗的污言秽语,还有叫骂,顿时在这正气凛然的怒喝下瞬间散尽。沉默片刻后,他们又骂了起来,但已经散乱了许多,同时也开始朝前门进行试探性的进攻。

一时间,前门处锣声大震,喊声大举,乍一听,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赵无恤身边的成抟微微失色。而有的军吏,不知道那边情形如何,也开始询问,要不要先去驰援前门。

“我与乡司马各守一门,成乡便能安然无损,二三子无需惊慌,只需片刻,定能传来捷报。”赵无恤却镇定自若。

看到君子这样镇定,众人也心安了许多。

就在此时,忽有前门擅长奔跑的乡卒过来传报,说是群盗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乡司马羊舌戎击退!

众人欢喜,赵无恤却无甚表情,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群盗满打满算,还剩下四百多人,是前门守备者的两倍。只是却如赵无恤所说,半数以上的都是散乱无纪律的杂鱼。

所以,他们才会在之前的山路上,被十余殿后的弓骑兵压制了数里之遥。现如今在前门处,他们也东一堆,西一块,尽管有盗酋之类的头领,在中间奔跑喝叫,拼命约束,然而成效不大。

唯一的精锐,还是狐婴手下剩余的百余亲信,他们颇有纪律,与其他盗寇相比泾渭分明。他们武器装备也较好,从中行氏处领取分发的矛、戟、剑皆有,一些戎人大汉,还披着甲胄。

但狐婴可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家底全部砸进去,他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楚。

“我今夜,只是负责袭扰的,想要攻破乡邑,还得靠后门两位君子的精锐族兵。”

所以,既然中行子那边不催,他便只是让亲信忽悠群盗去试探,去骚扰。最好让那些各自占着山头的盗寇头领死伤,他好方便将其势力全盘接收。

结果可想而知,道路上纵横的沟壑栅栏,望楼上零散的十多支箭矢,就能阻挡住群盗软绵绵的攻击。在损失了二十多条性命后,他们便没了之前的嚣张,抱头鼠窜,跑得到处都是。

所以,赵无恤一直握着弓,死死盯着后门两个方阵的动静,那才是今夜真正的敌人。他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一些人扛起了爬梯,三根巨大的撞木也摆到了地上。

“敌人们又动了,分出了部分朝着后门过来,他们跑的不快,好像在列队,分成了三排,每排大约百人,离此百步。”

眼尖的邢敖看得更真切些,在赵无恤授意下,开始向众人汇报敌情。他在姐姐薇献宝剑后,便被赵无恤特别照顾,当作“士”来培养,安排他进了计侨学堂,学过以目测距之法,如今便活学活用了。

“第一排的人披甲戴胄,半蹲在地,扛起了木盾;第二排拿着弓,开始抽箭,第三排的人举着火把,所以我才能看个大概……”

赵无恤闻言,心中了然。

对面百余把弓,若是一齐发射,那是相当恐怖的。

他猜测,敌人这是要借这个优势,先前行抛射火箭,让邑内乡卒忙着救火,民众惊怖恐惧。随后徒卒在冲锋靠近,或蛾附于墙垣,或以巨木冲击后门。

若是一切顺利,则不用一刻,就能攻破邑门!

看来对方的指挥者,也是个知兵之人,这些举措环环相扣,次序得当。但赵无恤既然料到了他的攻城法子,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老子言:守弱胜强。这战场之上,强弱的优势,是在不断变动的!

他让传令的人四下呼喊道:“敌寇将要发射带火的箭矢,二三子,都注意躲避,小心勿伤,也勿惊慌。”

在“善守备”的羊舌戎准备下,望楼和后门处,颇有些可以躲避的地方。众人都乖乖地照做了,穆夏带着乡卒紧紧贴在有木檐的墙上,国人们则钻到了瓦屋背面。

“准备好水桶、牛皮、还有湿土,随时准备扑火!”

这是赵无恤让井等负责辎重的人,早已准备好的一些东西。

“望楼上分到了新弓的材士,上弦!邢敖拿着锣,继续盯着来敌,等人到了九十步就猛敲!”

这不比在靶场射箭,黑夜里瞄准和目距会大受影响,还得考虑到风向的作用。想要造成乡邑混乱,敌人就得将火箭尽量射进来,就得凑近了再抛射释放。所以,精于箭道的赵无恤暗暗估计,对方弓手至少得前进至八十到六十步的距离才行!

而成乡的材士们,站在望楼上瞄射,虽然射程赶不上抛射,但因为高度优势,所以和对面相差无几。

赵无恤手里特制的滑轮弓,更是在九十步外造成杀伤!虽然此物制作困难,无法量产,做的不多,但好歹也有三四把随时备用。无恤早已在后门望楼上,寻了两个善于远射的材士伍长,将此利器交予他们使用。

“那三排人动了,在一步步往前挪!”

“九十五步!”

被选中的两名材士屏住了呼吸,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起身。

“九十步!”

“哐!”邢敖话音刚末,便重重地敲了一下手中的锣。

“起身,瞄准了火光射!”随着赵无恤的一声喊,另外两座望楼的材士也应声而起,双臂开弓,朝着那排火炬前后射了过去。

而赵无恤的速度还更快些,在两名材士箭矢刚刚离弦时,他的箭,已经飞到了九十步外!

射没射中,赵无恤也看不清,他只知道,那一排明晃晃的火把,已经有一支掉到了地上,随后被人踩熄,升起了淡青色的细烟。

另两名材士的箭,也造成了同样的效果。

三人不再低头隐蔽,而是这高度和技术造就的死亡距离上,不断撒放开弓,肆意施射。

对面的弓手和兵卒,大概没料到会在九十步时便遭到攻击,还造成己方一死一伤,不由得惊骇莫名。

而且,那门楼上的箭还没完没了起来,三个射手像是约好了一般,你歇我放,你放我歇,所以能连续不断。

他们瞄准的方向遍布三列横队,虽然整体看来威胁不大,但却让持盾的甲士防不胜防。弓手和在后持火炬的人心里惶恐,队列一时间有些慌乱,前进便要迎着利箭,后退则会被军法处死。

后方战车上,范嘉听闻报告后,狠狠地砸了一下车栏,说道:“大意了,却是忘了那庶子手里,有一种射程颇远的奇弓!”

中行黑肱安排完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攻城谋划后,颇有些得意,但刚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

他有些奇怪:“那宝弓,不是已经被赵无恤献予国君,藏于虒祁宫中了么?为何还有?”

范嘉怒气冲冲地指着望楼道:“赵无恤诡计多端,肯定还留了几把!”

还未对成乡造成恐惧,自家的队列就先受到骚扰和死伤,这让中行黑肱感到有些憋屈,也明白了范嘉在绛市货殖一事上被打得一败涂地时,为何会气得吐血。

他派人下令,让三排兵卒无视攻击,继续前行,争取进入射程之内。

“对方至多有三四人能远射,吾等却有百余弓手,何惧之有?速速前行,持干盾的甲士举盾帮忙挡上一挡!”

于是,那三排队列再次动了,这回他们的动作快了许多,也顾不得队列的整齐。善射者死于箭,被动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迎着黑暗中的杀人利器,他们只想早点跑到射程之内,还之以颜色。

“八十五步,八十四步,八十三步……”

即便如此,基本每迈一步,射手们就要付出一人死伤的代价,损失不大,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的。也就这些范、中行精选的族兵,若是换了前门的盗寇,恐怕早已崩溃。

“八十步,止!”

弓手卒长方才已经是在硬着头皮指挥,他知道再继续前进下去,弓手们会越来越紧张。于是在刚刚迈入够射程的八十步后,他便大喝一声,让众人停住。

卒长打算让众人随他先射一波,测一测射距,好调整距离。

随即,卒长将涂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箭矢,迅速在后排人举着的火炬上点燃,随后跨步坐马,做出了仰头射月的姿势。其余弓手有样学样,九十多把弓齐齐张开,紧绷的弓身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点火的箭矢则斜斜地对准了夜空。

它们的最终落点,自然是成乡后门!

战车上,范嘉和中行黑肱露出了满意的笑,这一轮箭雨,若是能顺利飞入邑中,便足以让成乡里的守卒死伤惨重,引发大乱了……

“咣!”

谁料,就在弓手卒长脱口喊出释放信号前,却是成乡的望楼上,先传来了一声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