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雍肃道:“我这次叫了北平的医生来,给表妹看看伤,现在天气虽然寒凉,但伤口说不定还会感染,让医生看看愈合程度,实在不行就转到医院去。”
雍贤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荣熹,郎世宁笑道:“三爷放心,我带的这个医生,可是京城治外伤出了名的专家。”
“你带的人我自然放心。”雍贤明白郎世宁在刻意刁难阻拦,便道:“那就叫人进来吧,给熹儿好好看看,我也放心。”
“沉亭,叫人进来。”郎世宁吩咐贴身随从道。
“是。”
说完后,郎世宁剑眉微挑,向雍贤询问:“当日表妹受伤,近身伺候的人传信来,只说是在府里受了罪,遭欺负了。我到荣王府一问,安哥儿也是支支吾吾,说这事儿他不便说,叫我来这儿直接问三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让表妹伤成这样?”
雍贤面露愧色,微微低着眼眸:“我昏迷那段时间,阿肃听了江湖术士的话,错信了熹儿身上有煞,拍喜化解,事情才会至此;说到底都是我的过错,教管弟弟不善,也没照顾好熹儿。”
“这跟三爷没什么关系,雍荣两家的恩怨,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年的事,都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闹到最后说不定都是误会。”
郎世宁低叹了一声:“姑妈走得早,只剩表妹一丝血脉,从前因为王爷,我们两家渐渐疏远了往来。但如今时过境迁,人死如灯灭,什么事都该一笔勾销了。”
他看着荣熹到:“我这次来,祖父特意交代,一定要替他好好看看你,不要让你觉得父母亲不在了,就没有依靠。”
荣熹双眼含泪,低低的啜泣着:“多谢祖父挂念,劳表哥待我给祖父问安。”
“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郎世宁说完,又对荣熹道,“前些日子你大婚当日,新郎暴毙,我们听着信儿,就想将你接到北平去。不料突然嫁进了雍家,我与三爷相识多年,知道三爷是君子,不会亏待了你。”
说到这儿,郎世宁一顿,面容正色的对雍贤道:“但是三爷,我这个妹妹从小是锦衣玉食养大的,王爷府里唯一金尊玉贵的嫡格格。现在说难听些,清廷衰败,王爷府也跟着没落了,但郎家还在。”
“若是,府中有人觉得表妹碍眼,表妹也住的不安心,不如就趁这次,跟我一同会京城。”郎世宁很认真的提议道。
荣熹先是一怔,随后心中一阵喜悦,没想到这次重新恢复通信,外祖会将她看得这么重。
“世宁。”雍贤立刻说道,“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熹儿是雍家的三夫人,你切莫动这个心思。”
郎世宁一笑,英俊的脸上挂着磊磊光明:“三爷这话对我说无用,上次给我报信来,短短几日的车程,熹儿昨日就又受了伤。”
“上次是七爷,这次听说是大姑奶奶。世家大族怕的就是内讧,再说表妹,两番闹腾下来,一身的伤,险些人都没了。七爷只是削了军权,姑奶奶呢?三爷打算做何处置?”
郎世宁没给雍贤回答的时间,继续道:“就是也用同样的方法,禁足思过又如何?三爷,今日我跟你交个底,在郎家,断不会有此等事发生,因家法严明。”
“谁伤了谁,就用同样的伤惩治回来;三爷大约觉得削掉军权更严重,但在我和祖父眼里,军不军权是雍家自己的事,始作俑者现在还毫发无伤,这让我们有些心寒。”
“表哥,你别为难三叔了,亲兄弟之间,三叔也是左右为难。”荣熹在一旁劝道。
“这样的事,若是轻拿轻放,全然没感受到痛处,就还会有下一次。这次大姑奶奶不就是个例子吗?你如今的处境,就不要再滥用慈心了。”
郎世宁这一番话,是说给荣熹,更是说给雍贤听的。
“表哥。”荣熹还要劝,被雍贤拦下。
“熹儿,世宁说得对,有过当罚。”
“明日我会开祠堂,让阿肃领罚五十军棍,连同大姐的那份儿也一起担了。”
说完后,看向郎世宁,脸上没有一丝不悦,还带着几分询问:“世宁,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三爷家事,我也不便多说,只要别让熹儿受委屈就好。”郎世宁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正好这时候,下人引着医生从门外进来:“郎先生,医生到了。”
郎世宁起身介绍道:“这是雍三爷。”
“三爷,这是北平中心医院的万医生。”
“雍三爷,久仰大名。”万医生不卑不亢,用的是新派礼节,伸了右手。
“劳烦万医生了。”雍贤抬手回礼,颔首道。
“行医救人,应该的。”万医生询问道,“哪位是伤者?”
“我表妹。”郎世宁侧身引路,“因伤了背部,现下还不能下床走路,伤口动辄便流血。”
“我看看。”万医生上前,走到了帘幔前,转身问道,“病者无男女,这帘幔。”
“珠儿,撤开帘幔,不要耽误万医生看病。”雍贤轻声道。
珠儿扯去帘幔,荣熹面露几分红色,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松松垮垮的绑在腰上,实在不雅。
万医生脸色并无变化,查看伤口的时候,还对荣熹道:“夫人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在医院里,我们做医生的整日看着形形色色的病人,常常赤身裸体相见,医者眼中只看伤口,并无性别之分。”
“夫人身上的其他伤口好治疗,只是背上伤口面积过大,有些地方虽然在愈合,但同时也在轻微流脓,长久下去,积日难愈。”
雍贤急急道:“那该如何?”
“最好转去医院治疗,一来护士护理细致入微,医生每天查看伤口也方便;二来病房相比家中要少菌,三来。”
万医生看了眼郎世宁,缓缓道:“也没有家中这么多的事情干扰,夫人可以安心养伤。”
“夫人现在的情况,下地都要费些力气,怎么转去医院?”雍贤问道。
“这不难。”万医生道。
“将夫人移至担架上,盖好棉被,多放些暖炉御寒,叫护工抬去医院。”
雍贤点了点头,走到荣熹床榻前,蹲下身子声音温和的问道:“熹儿,你怎么想的?”
“我听三叔的。”荣熹声音轻轻柔柔,满是依赖。
雍贤当下便道:“挪去医院,我现在着人联系江盛中心医院。”
“表妹的伤还需要处理吗?”郎世宁问道。
万医生点头:“夫人的伤到了医院,还要简单处理一下。你放心,我会尽力调理,让你妹妹身体尽快痊愈。”
“多谢。”郎世宁很是感激,颔首道。
“你我同窗,客气什么。”万医生笑着道。
“万医生,留江这些日子,不如就在府上住下。”雍贤道。
“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世宁已经安排好了。”
郎世宁也应道:“我给书伯在和平酒店订了房间,他性子洒脱,最怕在别人家添麻烦。”
“好,那我便不勉强了。”雍贤一派温和。
“那先告辞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万医生道,给郎世宁使了个眼色,“世宁,我还有些私事想问你,借一步说话。”
“那三爷留步,我去送书伯。”郎世宁回身道。
“好,万医生慢走。”
一出门,万医生就扯着郎世宁问道:“你跟沈家熟不熟?”
“哪个沈家?”
“江盛还有哪个沈家。”
“我与二爷是旧交,也有几年没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郎世宁突然反应过来,笑道:“啊我想起来了,你与沈玉淳是同学,难不成是想叙旧,又不好意思自己去?”
“也不是不好意思,咱们倒是没关系,但沈家看着不像新派的,我毕竟是男子,怕这样贸贸然的上门,太过唐突。”
“这有什么,若是你想与同窗叙旧,我哪日做局便是,徐家林家小姐不也是你们同校的嘛,发了请柬,叫大家一同去金陵府跳跳舞。”
“那就多谢世宁兄了。”万医生双眼亮闪闪的,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