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祸在人为

骆善从炉子上拿过一个烤地瓜,烫的直吹手,喷香的地瓜在她白净的小手上跳跃着,被沈业一把捞过。

“烫还非要拿着。”沈业笑着,握在手中,一点点剥着皮道,“听出什么来了?”

“我看这跟什么送子娘娘,鬼子母神都没关系,许多祸都在人为,为了掩人耳目,才推脱到鬼神身上。”骆善将手上的灰尘拍掉,淡淡道。

“看来咱们要在这儿住几日了。”沈业将剥好的地瓜,拿到骆善面前,“吃吧。”

骆善转头看了他一眼,真奇怪,总是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干嘛,她这个人最心软了,可经不得这样殷勤。

“谢谢二爷贵手。”骆善笑道。

“你就贫吧。”沈业也淡笑。

“诶?”骆善向左右看了看,“富贵儿呢?”

“跟苏娘搁一起呢,在热炕上睡着了。”沈业笑中透着无奈,“你这么好动,养的鹰倒整日倦怠的很,车上睡了一路,到地方了又睡。”

“富贵儿可是神兽,有自己的作息,你可别背后说它坏话,小心那天一口下去,肉都给你钳掉!”骆善哼哼着。

沈业靠在椅子上朗笑,围坐着的一圈人都笑着,火炉将每个人的脸都烤的发红。

“这次你打算怎么查?”沈业问道。

“你说,这事儿罗刹海市里能不能买到消息?”骆善一本正经的支着下巴,问道。

沈业闻言一怔,骆善这话说的,这谁能想到,“你,你这账,算的挺好。”

“算了算了。”骆善摆摆手,“有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我自己都查明白了。”

“为什么丢的死的都是女婴呢。”骆善把手里地瓜吃的只剩一小截,拿在手中思忖着,“就算是鬼子母神,难不成只喜欢吃女孩?”

她将地瓜根蒂扔进了炉子里:“明日,我们去这些失了女儿的农户家中看看。”

“好。”

稍微晚些的时候,周大娘叫着众人去吃饭,有头大的玉米饽饽,被切成薄片,放在椭圆的竹筐中,一锅热乎的酸菜猪肉,配了几盘辣炒芥菜丝,红烧南瓜块,大酱炒鸡蛋等几个农家菜。

众人围了两个桌子,一顿饭洗去了一身的疲乏。

骆善打着饱嗝,又喝了半碗酸菜汤,靠在椅子上:“这么多天,就属今日吃的最舒坦,大娘,您手艺真好!”

“你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我做这些庄稼院儿的菜,还怕你们吃不习惯呢!”周大娘吃完了饭,坐在一旁纳着鞋底,笑道。

江盛城中,雍贤守着荣熹到半夜,人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坐在榻前的矮凳上,握着荣熹带着划痕的手,眼眶红红的。

屋子里面安静的,能听见蜡烛爆开的声音,他坐在那,心里满是自责,怎么他的熹儿嫁了进来,他还是护不住呢?

珠儿在一旁侍立着,见雍贤两颊削瘦,眼下带着乌青,低声劝道:“三爷去休息吧,我们在这儿守着,若是夫人醒了,去叫您。”

“无妨。”雍贤将静静的坐着,“熹儿一睁眼,得看见我,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

他一心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的不够尽责,却没想到今日一切,都是荣熹一手策划,连他当日晕倒,也是荣熹下了药。

吴大夫在屏风外坐着,沉着声道:“三爷,恕老朽直言,有些事儿您得有个准备,明早人若是不醒,只怕以后,也是醒不过来的。”

“不会的。”雍贤的声音很轻很淡,这是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旁人听不到一丝底气。

他用手帕擦去荣熹脸上的细汗,知道她即便是晕着,也很疼,那张媚而不妖的脸上,了无生气,一个鲜活的人,如今成了一幅画,不会哭不会笑。

生命在她身上一点点消失,想起从前她还是小姑娘的日子,他已经担了雍家的重责,日日泡在军营和雍府。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荣王府办的赏花会上,权贵云集;那时荣熹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身边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在池塘边抓鱼,个子不大,心倒是极野的,站在通道湖边的台阶上,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鲤鱼身上滑腻,甩着尾巴溅了她一身的水渍,小手抓不住,任由它挣脱跃回了湖中。

没想到那个小人儿,也被带的站不稳,身后的婆子一把捞去,竟只抓到衣角,整个人掉进了湖里。

丫鬟没有会水的,都站在岸边伸手去勾,下人乱作一团,小小的荣熹在水中扑腾着,他立刻从亭中跑了过去,将人救了上来。

她从小胆子就大,上岸了将脸上的水抹干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软糯的声音说道:“谢谢哥哥。”

“哥哥?”他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这么淘气?”

“哪里是我淘气!”荣熹边咳着水边说,“你没看到吗?那条鱼!我放了它,它还要给我拉下去!”

雍贤被她的童言童语惹得朗笑,福晋赶过来时,见女儿浑身湿透了,立刻叫人把随身服侍的都打三十板子发卖出去。

小荣熹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上前扯了扯福晋的衣袖,指着他说:“额娘,这个哥哥救了我,他很厉害,我要认他做先生!”

“这。”福晋笑道,“你该叫他三叔,多谢雍将军了,我会回禀王爷。”

自此以后,小荣熹就闹着,三天两头的往雍府跑,围着他的书案跑来跑去,今日拿了糖人,明日拿了果酒。

一抹鲜活生动的色彩,带着干净无邪的气息闯进了他枯燥沉重的生活。

雍贤看着荣熹颤着纱布的腿,手掌撑着额头,忆起从前她在骑马场上的英姿。

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荣熹稍微大些,华哥儿便出了事儿,紧接着福晋也亡故,她满腔的悲戚都发泄在马场上。

一圈圈的纵马,射箭,红衣飞舞,飒爽俊逸。那时雍贤便想着,雍荣两家的恩怨,该就此了结了。至少,不能再牵扯到荣熹。

再后来,荣熹为父守丧,去了国寺,一去就是三年。

他悄悄去过几次,那日他去,听见树下有女子在低声啜泣,他走进了一瞧,竟是一条青蛇缠上了她的小腿。

珠儿跟在身侧,哭的不成样子,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雍贤正欲上前,却不知荣熹哪来的胆子,眼疾手快的,一把扼住了蛇头,青蛇立刻将蛇尾缠绕在她手臂上自保。

他听见荣熹声音冷静的对珠儿道:“刀子给我。”

珠儿仍是哆嗦着递上了刀,惊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荣熹握紧了蛇头,将泛着寒光的刀子一点点割进了蛇头,直到蛇头掉在脚下,她又一截截将还未松开的蛇尾斩断。

蛇头还在吐着信子,一段段蛇身还在地上蜿蜒着,左右摆动,珠儿已经扶着墙吐了。

雍贤看着这让人极为不适的一幕,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一丝反感,反而增添了一种惊喜。

荣熹扔了刀子,转过身来,一张欺霜赛雪的脸上,溅了几滴蛇血,将她孤高冷峭的面庞衬的妖冶异常。

这种人与蛇,美与丑的极致对比,让雍贤身上升腾起几分燥热,他感到惊喜和意外。

殊不知,那时荣熹扔下了手中的刀,转身就知道,自己应该拿的,是雍贤这把刀。

她明白自己一直都是猎物,猎人在她身后追赶着,让她家破人亡;无论今后作何打算,是与明寿隐居,还是为王府联姻,她都要确保自己到了最后一步,还有人可用。

这个人可以是明寿,可以是张忱生,也可以是雍贤,或者雍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