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沈业几人,早已启程,到了四平和长春之间的姜家屯,这附近还有很多乡屯,不少人都逃难走了,剩下的,多是家族根基深,人丁兴旺的乡绅。
天色已晚,阿湛在附近好一通找,也没看见客栈的影子,便拉住过路的大娘问道:“大娘,这附近哪有客栈?”
“啊,那你得往前走,再走个四五十里,去公主岭!”大娘挽着筐,不知道刚从哪串门回来,里面花布盖着鸡蛋。
阿湛一听这么远,便问道:“那咱们附近呢?有没有近一些的?”
大娘听了直笑,知道这些是外乡人:“你们啊,再往后走三十里也行,孟家岭那边也有,我们这儿是小地方,早年间还有驿站,后来十年八年都没人来,都倒了!”
“这怎么办。”阿湛嘟囔着,转身跑了几步去见沈业,站在车窗前道,“二爷,前后四十里有店,要不咱们再往前走走吧。”
沈业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九点了:“苏娘的伤,不能这么折腾,去问问村里有没有民宅,咱们凑合一晚上。”
“是。”阿湛又追上大娘,从怀里掏出银子,“大娘,村里有没有空闲的屋子,我们想在这儿住一宿,不白住。”说完将钱塞到了大娘手中。
大娘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钞票了,拿在手里反复看着,惊呼:“五十两!这么多钱!”
“阿湛真是越来越败家了。”车上,沈业靠在座椅上看着外面,“五十两,都够住几晚客栈了。”
骆善在旁边低笑道:“二爷还真是持家。”他有多挥金如土她可都知道。
“那是自然,该省处省,该花处花。”沈业枕着胳膊,打了个哈欠,“照这个行程,没有两个月可到不了大兴安岭。”
“赶不上过年了。”骆善道,她还想去看看姑姑呢。
沈业直起身来,精神抖擞着,一双细长凤眼含着笑:“年还是要过得,在路上过,这么多人,也热闹。”
骆善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看见沈业的腿动了一下,等再定睛去看时,已经毫无异样了。
阿湛回来道:“已经跟大娘说好了,她给咱们找几家临近的农户,二爷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跟过去看看。”
“嗯。”沈业淡淡应着。
骆善急忙道:“等一下!”推开车门下去,“坐了一天的车,活动活动腿脚,我跟你一块去。”
沈业眉毛微挑,转过头:“注意安全。”
“怎么没见跟我说小心呢。”阿湛撇撇嘴,嘟囔着走在前边。
“就你话多。”骆善笑道。
这乡屯放眼望去,每家每户都挨的几近,但每隔几户后就分散错落,道路崎岖,弯弯绕绕,总是不经意这里就藏着几户人家,山林众多,虽是冬日也要虫鸣。
两人缓缓走着,一阵风吹过去,阿湛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像有什么在他耳边飘荡,左右看了看道:“这,我怎么感觉有点瘆人呢?”
“那是入夜了天凉。”骆善笑着,“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大娘在前边走着,听见二人对话,连忙转过身,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敢瞎说,可不敢瞎说!小心那句话得罪了鬼子母神娘娘!”
骆善忙应和着点头,阿湛放慢了脚步,跟在骆善身侧悄声问道:“什么鬼子母神,你听过吗?”
听见这神的名字,骆善也是微怔,低声道:“婆罗门的诃利帝母,护法二十诸天神之一。真言经和民间都是将她当作送子娘娘的。”
“那怎么叫鬼子母,听着可不像正派的神。”阿湛压着声音问。
骆善抄手就砸在他头上:“说什么呢!小心真给你抓去!”
阿湛闷声冷哼,三人绕过矮山,看到几家农园,大娘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往前走,阿湛看着天色这么晚,便几步上前问道:“大娘,咱么还得走多久?”
“可不是我老婆子心眼多,要赚你们的钱,这几家可住不得,邪门儿着呢!”大娘脚下加快了些,似乎从他们门前经过,都要提心吊胆。
“来,乖孩子,吃一口。”
“张大嘴,啊再吃一口,好孩子。”
骆善闻声看去,见一个女人,坐在自家的井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里面似乎是空的,手上拿着沙子,一点点的倒在襁褓中。
“宝宝不哭啊,不哭不哭,娘在呢。”洗练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一面银灿灿的光芒,那农妇一身单薄衣裳,背后是破败的黄土院墙;屋里微弱的一盏烛台,闪烁着萤光,虚虚实实的火苗晃动着。
农妇忽然笑了,将襁褓举高转着圈儿:“好孩子!快长高,长高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阵寒意从阿湛的脚底升起,遍布全身,靠近了些骆善:“这是疯了吗?”
那农妇似乎能听见他说话似的,一双眼蓦地看了过来,单手抱着襁褓,朝大门扑过来。
阿湛连忙向后退去,站在原地,眼里带着几分惊恐,心里暗道,这大晚上的,怎么像遇见鬼了。
“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农妇握着木门,用力的晃着,终于将屋内的男主人吵醒。
披着外套推开房门,一跛一跛的走了出来:“大晚上又抽什么疯!进去!别给我在这儿丢人!”说罢将妇人用力拉扯过去,还朝外面的三人打招呼,“周大妈,这么晚了才回家啊!”
“唉,是。”大娘点头应着,一手一个,拉着阿湛和骆善匆忙走了。
骆善恍惚间看到几个孩子从前边的路上跑了过去,脚下一顿,站在原地,抬手按了下眼睛,再朝四周看去。
这处还算平坦的大路上,一排枯瘦的树影,衰颓的枝杈在寒风中直直的横晃。
‘嗬嗬,嗬嗬嗬.’那是几岁婴孩的笑声,还有刚出生的啼哭。
骆善站在原地,周身一阵天旋地转,身边围了一群孩子,不及她膝盖高的孩子们,抱着胳膊,双手握在胸口,抓着头发看着她,又是一阵哄笑,四散去了。
“阿善,阿善!”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骆善一下回过神来,双眼迟缓的看着大娘:“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突然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被什么附了身!”大娘拍着胸口,双手合十左右拜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阿湛向左右看了看:“你刚刚,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大娘拍了阿湛一下:“别胡说!快走吧!”
阿善深呼了一口气,寒风顺着鼻腔灌进了胸肺,精神了许多:“大娘,村里是不是不太平?”
“这事儿可邪门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经常有人被上身,疯疯癫癫的,短的几日也就好了,长的,三年五载还疯着呢!”大娘脚下生了风似的,急匆匆的走着。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群孩子,村里最近,是有很多孩子夭折吗?”骆善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大娘停住脚步,脸上写着惊愕,“你不会,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大娘你放心,我不是鬼。”骆善失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脉上,“我是神婆,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你可要吓死我这个老婆子咯!”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前边一排屋子道,“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这都是我们家的房子,就是那几个仓子破了些,回头我多烧些柴火,一晚上也不打紧的!”
阿湛开始心疼自己这五十两银子了,又不是老太太住,她当然是不打紧了,可怜他们这帮兄弟,一路上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那,阿湛你去叫二爷他们过来吧,我问问孩子的事儿。”骆善道。
“我,我自己回去啊?”阿湛有些犹豫,咧着嘴,看了看身后的路,一条路没进了黑暗中,像是话本子里通向冥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