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屋子里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照在窗棂上,小良鄘的心中泛起一阵凄楚,他原本也是父母恩爱,锦衣玉食的少爷。
因高门深宅,他母亲戏子出身,无依无靠,终在嫡母姨娘打压下,被构陷,被凌辱,毁了容,哑了嗓子。
八岁的时候,他跪在床榻前,母亲将手中唯一的积蓄塞到他的手里。
他去厨房偷了燕窝,母亲却不舍得吃这最后一口,握着他的手说:“是娘没用,让你跟着我受苦,你快吃了,长个子的年纪,都是娘耽误了你。记住,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乞丐,也要活下去。”
她侧过身,脸上带着对儿子的不舍,郁郁而终。
小良鄘握紧了汤碗,将燕窝一滴不剩的喝了了,也因此被嫡母赏了十几个巴掌。
父亲那点因戏生的情,也消失殆尽,又始终看不上他爱戏,觉得丢尽了世家门楣。
嫡母更是在母亲死后,找到原来母亲戏园子的师弟,说二人暗通款曲,他也并非孟家的血脉,将他赶出了府。
十几年一场大梦,似乎他原本就该落到这般田地,是她母亲拼了命,让他过上几年好日子。
看着窗外愈发黯淡的阳光,小良鄘忽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所有的条理都变的清晰,那丝稚气尽数褪去。他要改变,要爬上去,至少不能再像昨日,被人指着鼻子侮辱却毫无反击之力。
他要坐到师父的那个位置,有一方自己的天地,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因为那种锥心的无望,凄凉到觉得人世无可留恋的悲戚,他从来都不睡午觉,也不喜欢傍晚和夕阳。
他俯卧在床榻上,下身火辣辣的疼,一动不敢动。
大师兄端了药进来,一见他醒,脸上一阵欢喜,疾步上前,递过药碗:“良鄘,快喝了。”
“真苦。”小良鄘笑着说。
“苦的药喝了才能好。”大师兄摸了他的后脑勺,哄孩子似的说道。
小良鄘鼻子一酸,不争气的将脸埋在枕头里哭了起来:“师兄,我没做错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唉。”大师兄又叹了口气,将热腾腾的药碗放到一旁。
“你太出众了。”他轻拍着小良鄘的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良鄘,好好学戏,等你学出了头,就没人干欺负你了。”
“快,把药喝了,等伤养好了,抓紧练功。”
“谢谢你,师兄。”孟良鄘端着药碗一饮而尽,“除了我娘,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傻孩子。”大师兄拍了拍他的头,“我是你师兄,一日为兄,算了这句话不合适。你好好养伤,我去前边了。”
“嗯!”
雍肃自从上次一见后,凡来莲园,就会到后边转悠转悠,可却一直没见到小良鄘的影子,心中奇怪,难不成是回孟家了?
直到三日后再来,照常去后堂看了一圈儿,没见着人,往回走的时候,看到贾陶身上带着块怀表,跟师兄弟十分得意的说:“师父说了,既然是我发现的,东西便奖给我;你们也是一样,日后发现这样的事,尽管去跟师父说!小小年纪就偷东西还了得!”
雍肃听在耳里,心中大约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不知道孟良鄘是被赶出去,还是如何了,便着元洪找了吴班主来。
吴班主一见雍肃,连忙一揖:“督座特意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这莲园可也是出了角儿的,有金主来,也是常事。
没成想,雍肃张口便道:“你园子里,有个叫孟良鄘的孩子吧。”
“是。”吴班主想起几日前的怀表,试探的问道,“恍惚记着是有一个,若是有什么事得罪了督座,我先替他告罪。”
“那倒没有,就是几日没见着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雍肃喝着茶,从班主的神色,知道这小子肯定是被人坑了。
“人,人这会儿。”吴班主叫过旁边的大师兄,“正德,你师弟呢?”
“在房中养伤,已经快好了。”大师兄在一旁低声道,心中也起了几丝疑虑,莫非真的偷了督军府的东西。
毕竟他们眼里,孟良鄘这么一个整日刷马桶,吃剩菜的小喽罗,不可能会认识督军府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督军。
“在哪?我去看看。”雍肃起身,等着带路。
大师兄看向吴班主,犹豫的:“班主,良鄘年纪还小。”
“督座。”吴班主顿了顿,想了下措词,“这是我班里刚学戏的弟子,督座找他有什么事吗?卧室寒酸,督座贵步恐怕不便踏足。”
雍肃心中合计,大概是担心孟良鄘惹了什么祸,心中暗笑,他那样一个孩子,能惹出什么祸事:“我与您这个弟子有缘,带路吧。”
“好,给督座带路吧。”吴班主也不能反驳雍肃的话,只得同意。
到了孟良鄘的屋子,一进门雍肃就皱了下鼻子,扑面而来的霉味儿,房间朝北,极其阴冷。
分明是上午,却冷得像深夜,黯淡无光的屋子里,一张小床上躺着的男孩,艰难的撑着手臂侧起身来。
他迎着光,看着雍肃笔挺修长的身影从门口进来,一步步离得更近,明净强势,似乎他才是那束光,与光同行,像一位救世主。
“你,你怎么来了。”他张口便傻傻的问了出来。
“良鄘!这是督座,小心说话!”大师兄赶紧在旁边提醒,转身替他道歉,“督座,良鄘年纪小,不谙世事,您见谅。”
“无妨。”雍肃上前,毫不嫌弃的坐在还染着血的榻上,“怎么不来找我?”
“我”小良鄘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师兄,最终把所有的事都吞在心里。
“我的怀表呢?”雍肃知道他的为难,便故意问道。
“我弄丢了。”小良鄘低着头,他不会撒谎,每个字都透着心虚。
雍肃握着他的被子,想要掀开:“我看看你的伤。”
“别!”小良鄘按住他的手,“难看。”
“大小伙子怕什么,这屋里头又没有女人。”雍肃不由分说的掀开,见他下身血肉还是模糊的,有些结了痂,有的刚结痂又裂开,向外渗着血。
臀部和大腿根几乎要被打烂,雍肃脸色一冷:“谁做的?”
“我没事。”小良鄘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会为他出头,便以退为进,一句话也不从自己口中说出。
“吴班主,刚刚,我在你院子里另一个弟子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怀表。”雍肃转头看着他,“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