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荣熹上山

“看你说的,这事儿我也不强求,还不是要看你和这丫头的意思嘛。”苏嘉人哼了一声,颇为娇俏,像是在兄长跟前撒娇的妹妹。

“清鸾你说呢?”易明章问道。

宋清鸾将头又低下几分,十分诚挚的说道:“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清鸾愿终生侍奉易府。”

“那好吧,真是可惜,若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苏府找我。”苏嘉人颇为娇纵的朝易明章扬了扬下巴,宛然小女儿的做派,转而换了话题:“易哥哥,你可去看过嫂子了?”

“还没,听福伯说你在书房,就先过来了。”

“诶,大当家的呢?”宋清鸾才想起来。

“青帮还有事务处理,已经回沈园了。”易明章说道,他回来的时候,直接叫福伯拿着一众工人的契约,不想继续干的,就领了契约和银子走人。

他也不晓得,工人怎么跟发了疯似的,突然就围上了易府。

“说句不该说的话,嫂子可有些难当大局,今日竟还刺伤了人,若不是清鸾派人通知我和大当家的,还不知道要闹出来什么乱子。”苏娘颇为不屑的说道,她在这三位面前,一向是不拘小节,直言直语。

“玉致她。”易明章声音中有淡淡的叹息,“清鸾一向聪敏机灵,有她在府中,我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说罢又问道,“听说你又在上海开了两家珠宝铺子,生意怎么样?”

“浦东那寸土寸金的地方,眼下是赔不着也赚不了多少,刚开的铺子,没什么主顾。”苏娘笑道,正是因为如此,她已经开始联络黄老板。

“今时不同往日,世道之下,百姓生计维艰,咱们也好不到哪去。”易明章的矿产,近日频频塌方,工人死伤了不少,又是一大笔赔偿金;内患已够繁杂,外面又有多少双眼睛觑着,甚至有几个俄罗斯的人也盯上了这块肉,是在棘手。

苏嘉人点了点头,红粉面上有一闪即逝的懊恼:“朝廷倒了,连带着王亲贵胄也吃了瓜落,从前玉赫轩的首饰,多靠各个府宅世家的夫人小姐,现下老一辈手头吃紧,明显不如往年;新派的太太们一股脑的往西洋店里扎,那般追捧劲儿,真不知从哪学来的!”

言语间尽是鄙夷不屑,唇间坠了颗珍珠,轻嘟着,可爱极了。

“时下都流行西洋项链,戒指,不如你的玉赫轩,也购入些鸽子蛋。蔡元培先生讲‘西洋学说与时俱进’,学术政事如此,买卖生意亦是。”易明章是个很西化的人,这么多年,他做过唯一一件守旧的事,大概就是娶了林玉致。

金陵府中来往的,都是军政商三方有头脸的人物,可谓是江北最新派的地方了;但苏嘉人总是跟自己别不过来这个劲儿,对这西洋来的玩意儿有几分看不上眼。

因雍肃不在城中,荣熹便少了层防备,借祈福之命,去山上烧香。

雍贤本意是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准备一同前去,但荣熹说府中没有主事的,恐怕会出乱子,便自己去了,随从的护卫硬生生多了一倍,个个荷枪实弹。

才上山,荣熹就与宝儿换了衣服,从后山进了林子,大雪封山,荣熹举步维艰,冰冷刺骨的雪灌进了鞋子里,冻的她脚趾发麻。好不容易到了那座小屋前,又犹豫着,不敢往里进。

见了他要说什么,时至今日,她已然不是当日的闺秀了,又注定要卷进督军府的污糟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儿,泪便滑落了下来,顺着脸淌下去,在雪上砸了一个坑,风吹过,脸上冰凉,转身沿着原路向回走。

站在门前的明寿看着她的背影,不舍与成全两股情绪在胸口交杂,噎的他气息凝滞,薄唇微张,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直到那个身影离开视线范围,他的手还在门框上,身后只有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一点人声也无,十分寂静。

荣熹失魂落魄的走下山,站在密林中,她看着山下雍家的护卫,竟有种孤立无依的感觉,不管雍贤待她如何,她身后是没有倚仗的,荣安空有个贝勒的名头,手中既无军权,也无财权,只在几个商会入了股,年年坐拿分红,再加上王爷府底子厚,饿不死便罢了。比起阿玛在世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想到这儿,荣熹不仅后脑一凉;虽说十几年里,外祖一家从未找过她,可再怎么说她也流着钮祜禄一族的血,难道她找上门去,还能别打出来吗?幼年两家还来往时,她便听说表哥进了军机处,其他几个哥哥更是年幼便出国留洋。毕竟是大家族,根基深固,对她应当颇有助益。

沉思至此,荣熹便匆匆下了山,回房换好衣裙后对便对宝儿说:“府中能用的小厮还有谁?”

“格格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需要跑腿出力的,不如叫我家里的哥哥去。”王府里那些见人下菜碟儿的主,宝儿可不敢轻易托付什么事。

“也好,自家人,也信得过些。”荣熹当即修书一封,递给宝儿,“叫他一定尽快送到京城的郎家。”

“格格放心。”宝儿接过信,揣进了怀中,问道:“格格上山可见到人了?”

荣熹微怔,扯起一个散淡的笑:“见到了。”

“怎么瞧着格格不高兴的样子,以往都是笑盈盈的。”宝儿站在一旁,颇为关切。

“我现在才知道,世间事都是一得一报,从前看市井小贩为生计奔波辛苦,却未曾看见他们家庭顺睦,夫妻琴瑟;我自幼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以为命数富贵,不曾想磨砺都在后头。”荣熹淡笑着,脑子乱糟糟的,全都是这些日子经受的一切。

短短数日,发生的一切却比她过往十几年还要多。

她起身向外走去,想去偏殿待会儿,这个时候偏殿一向是空无一人,她多次坐在那里,闭目修身一整夜。

宝儿跟在身侧,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小声道:“格格不如让亲卫进来守着吧。”

“罢了,佛寺能有什么危险,后堂多是香客女眷,亲卫守在这儿多有不便,就在庙门吧。”荣熹淡淡说道,掀裙跪坐在禅垫上,手中的佛珠一颗颗的挪动着,宝儿守在一旁困得只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