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易明章便带着宋清鸾来了沈园,宋清鸾早已换上了女孩儿的衣服,鬓发及腰,一双厚实的兔毛靴,上着水绿色山茶蛱蝶金纹袄,如意色堆绣重瓣莲花下裙上坠着个海棠香袋,行走间轻缓婀娜,珍珠耳环左右摇晃,瞧着轻姿曼妙,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小姐。
眉目单薄,平眉狐狸眼,鼻子似猫咪一般红通通的,樱唇粉薄,柔弱娉婷,却已有青涩妩媚之韵,处处惹人怜爱。
“待会儿你就实说,不要怕。”易明章声音温和的嘱咐着。
“是,有先生在,我不怕。”宋清鸾仰头一笑,眉眼弯弯,在冬阳下闪着晶亮的光芒。
易明章很快错开了目光,淡淡道:“小心脚下。”
沈业命人上了茶,一开始倒未看出宋清鸾就是那日的小书童,也没想过这是他寻的女孩儿:“什么事还要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忘了?昨日还急的火冒三丈,怎么今天就忘了?”易明章笑道。
“人找到了?”沈业笑问道。
易明章抬手:“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宋清鸾。”
沈业目光落在宋清鸾身上,见她袅袅起身施了一礼:“见过二爷。”
“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从前是我眼拙,竟未察觉身旁的小书童是女儿家。”易明章朗声一笑,“若不是你昨日去找人,我还不知道要被这妮子蒙在鼓里多久。”
沈业见其二人言语间颇为亲昵,问道:“宋姑娘可曾见过贾府的柳姨娘?”
“见过,她救过我一次。”宋清鸾说道,面露哀戚神色:“旧事不堪,难以启齿,也恐污了先生耳朵。”
“姑娘但说无妨。”沈业道。
宋清鸾侧身,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刚学会飞的黄鹂鸟,露着怯:“我年幼时,父母亲被仇家追杀身亡,我被拍花子的卖给了大户人家做童养媳,后来逃了出来,一路跑到了江北来,没想到刚进江盛城中,又被人盯上;我没什么本事,难跟那些壮汉打斗,便被带走了。路上我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到了地方,发现那好像是个宫殿,佛龛底下搁着许多骨头,一堆一堆的,有的是头骨,有的是腿骨,还有形状奇怪的白骨被挂在房顶上,那地方没有什么风;那些人为了听响声,就拿棍子去敲。”
“那座宫殿有什么特征?”沈业问道。
宋清鸾想了想:“屋子里倒没什么,就是外边有三条青龙,像是活的一样,压在房顶上。”
“之后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我逃得,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出了内讧,有个人长得很像和尚,但是他喝酒也吃肉,跟贾老爷说这里不能待了,再继续下去,所有人都别想活;他会术法,将周围都用幻术置了蛇虫鼠蚁,崖壁上的大蛇我在书里见过,是上古的异兽螣蛇。”宋清鸾说到这儿,身后一阵凉意,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蛇,一只手搁在茶盏上暖手,继续道:“他说得换地方,再底下的东西马上就要压不住了。”
“贾老爷不肯,说下边还有不少好东西没拿上来;被那个法师硬拦住了,后来我就被带回了贾府。”
宋清鸾眼睛有些泛红:“原本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拿我祭神。不想回府后,贾老爷便生了纳我为妾的心思,他那年纪,做我祖父都绰绰有余了,还不如让我一脖子吊死保全清白;可他把我关在房中,日日派两个大汉看着。”说到这儿,她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不多不少就两滴,剩下的泪光盈盈的在眼眶中含着。
真可谓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纤弱之态,就如同春日刚发芽的草芽,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一滴雨水砸在叶子上,都不堪承受。
“那日柳姨娘突然来我房里,说是给我送些糕点,进来便说,若我想出去,就把地宫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说完后,她当晚便迷晕了两个侍卫,帮我逃出了贾府,她说,她女儿若是再长几年,也该是我这般模样,还给了我盘缠,让我快走。”宋清鸾说完,关切的问道:“二爷是见过柳姨娘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业端了茶喝,淡淡道:“她,半梦半疯。”
“一定是贾世仁!他害死自己的孩子,连妻女都不放过,人面兽心!”
“自己的孩子?月儿?”沈业问道。
“是。”宋清鸾点头,“柳姨娘跟我说,月儿是两年前消失的;那时候刚刚发现宫殿没多久,贾世仁将殿内的阴沉木全都抬上了岸,将家中的窗框桌椅翻新;或许是触动了地宫中的异魂灵,有一次下去抬阴沉木时,十几个家丁都死在了里面;算命的法师便说,需要童女献祭,贾世仁从人牙子手里买了许多女童,一日扔下去一个;有一日竟像是发了疯,不知从哪里请回来的蛇仙,供在祠堂里。”
易明章还从未听说过这些,问道:“什么蛇仙?”
“是一条小腿粗细的白蛇。”宋清鸾讲到这儿,手心冒了冷汗,想起那日的情景。
自从那次从地宫出来,贾世仁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时而暴怒,时而温和。
那条白蛇径直游入祠堂,贾世仁叫齐了家眷前往祠堂敬香,后院都是些妇孺,一见这蛇,当场便有几个人吓晕过去,白蛇见状,大张血口,朝众人吐露信子。
贾世仁却让家丁守在门外,谁也不许出去,六房姨太太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家孩子,靠在门边不敢动弹,白蛇从牌位上游下来,到了地上后,抬起前半截身子,竟像是一个人,朝着月儿爬了过去。
月儿几岁的年纪,见到大蛇也不怕,反而颇为好奇的靠近了些,柳姨娘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死死将月儿护在怀里;想不到白蛇顺着月儿脚踝,一圈圈的缠上了她的身体。
柳姨娘颤着声音向门外呼救:“月儿!来人,快来人啊!”
祠堂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个半死,孩子们哇哇大哭,姨娘婆子们也不分尊卑的抱在一起,柳姨娘朝着贾世仁大吼一声:“贾世仁!你是鬼迷心窍,要拿自己的女儿给这畜生吃吗!”
不喊还好,这一喊,白蛇像是听懂了,血盆大口一张,黏液溅了柳姨娘一脸,登时就将人吓得昏死过去,捂着胸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等柳姨娘再醒过来的时候,月儿就在床边,笑盈盈的跟她讲,今日白蛇抱着她,在府里走了一圈儿,像骑马一样,可好玩了。
柳姨娘惊魂未定,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夜半猛地惊醒,总觉得白蛇在自己附近游走,一睁眼睛,就发现身旁的月儿没了。
“月儿?月儿呢,我的孩子呢!”柳姨娘看着自己双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面色颇为骇人。
贾府立时点了灯笼,在府内四处寻找无果,去祠堂一看,白蛇也没了。
柳姨娘立刻明白,这条白蛇就是来找猎物的,一切的元凶都是贾世仁,当下就拿了刀子就去找他拼命,被家丁拦住,像当日关宋清鸾一样,将她关在房中。
她的女儿再也没回来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清醒的疯了。
“柳姨娘可曾说过贾世仁买了多少女孩?”沈业问道。
“说是有十几个。”宋清鸾肯定的说。
沈业看向易明章,递过名单:“这是近些年江盛丢失的女孩,这可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一张名单,给易明章看的眉头紧锁:“那就一定还有什么,是柳姨娘不知道的。”
“还是得再去一趟地宫。”沈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