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一口一个二爷,骆善听在耳里疑道:不会是沈家的那位吧?
“多谢沈二爷相救,我可以走了吗?”出了花语楼,骆善停住脚步问道。
“善儒推了我府丧礼,却出现在这儿?咳...”沈业靠在椅子上,没说几句话便咳了起来,枯白的一张脸,似乎呼吸都十分费力。
骆善一听这儒字,也懒得遮掩了,说道:“我既不受沈家庇荫,自不必向二爷解释什么。倒是二爷您,不会是为沈大奶奶伤心过度,才来这花语楼,找解语花吧?”
“你!”
“阿湛!”阿湛上前一步,被沈业拦下。
“二爷搭救之义,来日若有机会定然相报。若无它事,我就先走了。”
“何必他日,阿湛,带走。”沈业转动轮椅,向前滑动。
骆善立刻摆出防备手势:“出了花语楼,二爷觉得还能将我带走吗?”
“你就不想知道人尸,从何而来吗?”话音一落,骆善便放下了手,她此次所奉师命,也正是查解人尸之患,便几步跟上了沈业一行人。
清廷虽气数将尽,可这些遗老遗少的贵族奢华,却丝毫未见消减,荣王府彻夜通明的灯笼,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
“姨娘。”荣格格踏入正厅,微微欠身施礼。王府除了她这位嫡长女,其他兄妹均为庶出,身份贵重,对荣张氏这位继母,原是不必行礼的。
荣熹生母出身慈安太后的母族,钮祜禄氏多出皇后,地位尊贵,处处压着荣张氏一头。但嫡福晋病逝的早,没过几年王爷也情思过切,追随而去;张氏这位续弦便掌了府中大权,让荣熹暗里吃了不少亏。
“这些日子,城里中毒的人越来越多,安哥儿今日回来还说,城西又多了两个,你平日总出门,可要小心些。”荣张氏十分关切的说道。
张氏小门户的心肠,针一般细碎,竟在这小事上作舌,暗讽她抛头露面,荣熹淡笑:“姨娘放心,这些年常去寺内奉香,想来神佛也会护佑。”理了理衣袖,淡笑着问道:“姨娘这么晚叫我们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一口一个姨娘,张氏知道荣熹的存在就是时时提醒着她,纵然今日掌王府大权,也还是继室续弦;与荣安对视一眼,写满了盘算的眼睛,颇为真诚的看向荣熹:“熹儿,你阿玛的孝期早已过了八年,你的年岁按理说早该许亲了。我虽不是你亲额娘,也得为你的终身考量。忱生自幼便是我看着长大的,跟你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你若嫁过去,岂不是亲上加亲。”
“母亲不是想让长姐与郑家结姻吗?怎么换了她亲侄子?”下首六格格荣文儿悄声问四格格。
四格格一撇嘴,颇为不悦:“还不是为着咱们嫡母留给长姐的嫁妆,张忱生是她自家亲戚,银子最后还不是归她。郑家那儿,左不过从咱们中选一个去,攀上这门亲,为她儿子铺路罢了。”
荣熹闻言久未出声,只是端起茶来,不疾不徐的喝着,张氏面色有些尴尬,刚要出声,就见宝儿一甩帕子对张氏冷笑道:“如今格格虽不当家,可也是这荣王府正经八百的主子!福晋今日这番话,可曾去祠堂上香,问过王爷和嫡福晋了吗?”
“放肆!我跟格格说话,岂容你这蹄子插嘴!”张氏一直对续弦的身份,心中芥蒂,如今被丫鬟大庭广众下提起,更像是被踩了尾巴。
“我同意这门亲事,劳烦姨娘操劳了。”荣熹放下茶盏,袅袅起身施了一礼:“我先回房了。”
“唉,好,宝儿快扶着格格。”张氏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有些措手不及的怔愣。
“格格你魔怔了!表少爷那样蠢钝的资质,哪配得起您!若是搁从前,您可是要辅佐君上王侯的!”一回了鸾庭,宝儿便嚷嚷起来,一张娃娃脸上气的红白相间,忿忿的坐在椅子上,倒好像要嫁过去的人是她。
荣熹拿起桌案上的画轴,缓缓展开,画中人一袭白衣,手握念珠,眉目清朗;一双明眸拢纳世间慈悲,窃蓝布衣难掩出尘风姿。她摸着那卷轴,笑意从唇边牵起:“重熙累盛,无疆之休,这都不是我能求,能做的。”
宝儿看着荣熹缓缓卷起画轴,转头对她道:“十六岁起,我日夜牵念的,唯此而已。”
“格格...可是,可这不为世容啊!”
窗外圆月,屋内暖炉,凛冬寒意渐消,荣熹似是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阿玛过世,她入国寺三年为父守丧。
深秋月夜,他沉稳的脚步踏着阵阵蝉鸣走来,盘坐禅垫念了一卷《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再睁眼时已月上梢头,天色初霁。
明寿见她仍在拭泪,帕子已经湿透,不禁轻叹一声:“逝者如斯,格格日日以泪洗面,王爷如何能安息陵下?”
疾风卷入殿中,蜡烛忽闪着灭了好几柱;明寿关上殿门,重新点燃。
“师父,都说泉下有知,既如此,那泉下相见,岂不也算团圆?”阿玛额娘相继离世,无一亲兄妹扶持,府内继室当家,荣熹已是满心倦意,世间已无留恋,只想随亲父母一起走了。
明寿拿起粗布麻毯,向荣熹走去:“明月沉碧海,汉水日东流。若有朝一日终能再见,何不先替他们体俗事之俗,见山山而川。凡此未竟之事,一一亲历,寿终相见再续欢谈。”
荣熹胸口那团气渐渐顺畅了,接过薄毯,抬头便看见那双包容世间万物的眼眸,花至此处盛放,海至此处平息。
她沉于惊艳之中,不曾发觉他眼中刹那慌乱,低头默道罪过。
缘始于此,是她一日胜过一日的期盼,也是他时时忏悔的孽。
“宝儿,我该离开这了。”荣熹从妆奁盒子的最底层,拿出一粒黑色丸药。
宝儿一惊,立刻上前握住:“格格,这假死药大伤元气,你若真想离开,不如我们偷偷走,不叫别人发现;你身子本就娇弱,那受得了这毒!”
“凭空消失,外面不知要如何揣测,我总要顾及王府的脸面。我已经想好了,大婚之日府中忙乱,我吃了这假死药,一昏就是七天,到时候棺椁已经进了墓陵,我已与明寿商议好,这中间他会瞅着机会将我带出去。”
“格格这太危险了。”
“表哥生性懦弱,正妻还未入门,就被他母亲逼着娶了三房妾室。这等尊卑颠倒的府第,我岂能嫁过去耗上一辈子?”荣熹握紧了手中的假死药,这步棋,他是一定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