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真烂漫小公主
上元节的三日狂欢之后,这正月也就过了一大半,百姓们渐渐止歇了玩乐的心思,各自继续着自己的吃饭营生,而朝廷官员们自上而下也忙碌了起来。那些有爵无官的世家公子们却还能纵马长街晃荡度日,时不时哄骗什么小家碧玉,勾搭什么大家闺秀,颇为享受这种永远不会缺美人的日子。总而言之,在隆冬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春心荡漾的人绝不在少数。
在家里整整养了一个冬天的凌波也终于再次露面了。这一天,她带着武宇等几个护卫抵达大明宫望仙门时,恰好戍卫的正是一帮熟识的羽林军卫士。两边笑着说了好一会的话,她又想到上次老彭带人给自己解了好大的危难,于是少不得出手大方,隐晦地道了一番感谢。老彭这回也不客气,接过一袋子钱就丢给属下们去分了,这才嘿嘿笑了起来。
“就凭县主您先头对一众兄弟的照看情分,那种事情我又怎能袖手旁观?说实话,要不是正好遇着窦使君,我这么点人也没那么大本事。”他说着便四下里看了看,旋即压低了声音,“窦使君原本说是奉了太平公主的口信,这才带了我们硬闯了太子第,结果我之后出来才知道,那一位竟然是假传令谕,他压根就没在半道上遇着太平公主。听说这窦使君是最最油滑不过的人,大约是要卖县主一个人情,还请县主心里有个数。”
凌波还是刚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一怔之后便点点头谢过,心想窦从一这家伙居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想必也是看出了太子储位不稳。过了望仙门,她便把坐骑交托给了前来迎候的内侍,正打算吩咐其他人在此守候,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叫唤声。
“十七姨!”
这个称呼凌波素来很少听到,这一惊非同小可。抬眼一看。却见是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从望仙门外一驾马车上跳下,一阵风似的朝她奔了过来。只见她头梳双鬟,身上穿着彩蝶郁金裙,外头罩着一件裘衣,脸上稚气未脱。一双黑亮的眼睛显得精灵而又跳脱。虽说之前才见过数面,话也不曾说过几句,但凌波一见是这位主儿。还是马上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哎呀。金城公主今天又溜出宫去玩了?”
“宫里就那么一块地方,一直憋着我都快闷死了,好容易才求了皇后阿娘让我出宫溜达了一趟!”金城公主的脸上仍然荡漾着兴奋喜悦的红潮,拉着凌波地手便求恳道,“十七姨,你替我求求皇后阿娘,让我以后也能常常出宫好不好?”
面对这么一位软言哀求地小公主,凌波一时竟是想不出拒绝的法子。只好暂且答应了下来。瞧见金城公主那喜滋滋的模样,她只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鼻尖上轻轻捏了一记,旋即便任由对方挽着她的手并肩往里头。
虽则是公主,但金城公主并不是皇帝李显地女儿,而是雍王李守礼之女,也就是先头废太子李贤的嫡亲孙女。李显当初和兄长李贤感情最深厚。因此一直都将金城公主这个侄孙女当作女儿一般养在膝下。就是韦后也喜爱她天真烂漫,对她和诸公主无异。按说她才十二岁。在外头甚至已经开府置官,却仍是如同寻常小女孩一般。
这一路上,凌波只听金城公主喋喋不休兴奋不已地说着在外头看到的趣事,时不时点头微笑,心中却思量着李显和韦后会为她定下怎样地婚事——雍王李守礼虽然居住在长安,但是他比相王李旦更加低调,除了必须出场地场合之外几乎看不到人影,平常养花种草更像一个农人。拥有这样的亲生父亲,难怪韦后这样挑剔的人也会对金城公主视若己出照拂备至。
当然,这皇帝皇后把侄孙女当作女儿抚养,其他人的辈分也就全都乱套了。金城公主叫韦后皇后阿娘,称呼安乐公主八姐,却总喜欢叫凌波十七姨,叫上官婉儿姑姑。凌波一开始很是窘了一阵,最后也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
前往含凉殿的半路上,凌波和金城公主便看到了上官婉儿。许久未见,上官婉儿似乎丰润了些许,一见面就没好气地瞪了凌波一眼,随即拉着金城公主的手嘘寒问暖,又亲自将围在她脖子上的毛领子拉紧了一些,这才嗔怪道:“这望仙门进来也有老长一段路,你怎么就不知道坐肩舆,这么冷的天居然就一步步走了过来?十七娘你也是地,也不知道提醒一声!”
面对这样唠叨的上官婉儿,凌波满脸无奈,而金城公主却得意地偷笑了一声,撒欢似的跑出去老远,然后回头做了个鬼脸:“是我拉着十七姨要说话的,上官姑姑你怪错人了!我先去含凉殿佛堂,不等你们啦!”
“这丫头!”上官婉儿瞧见那人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后头四个宫人追得气喘吁吁,不由摇了摇头,“都快要嫁人了,居然还是这幅做派,以后怎么当家?皇后信佛,她居然也就跟着信佛,心地也太良善了…”
见上官婉儿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凌波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紧跟着却感到几分黯然——想当初上官婉儿年轻的时候倾心于李贤,最终有情人没法成眷属不说,相反更是上官婉儿亲手为武后拟定了那道废太子诏书。这中间的恩怨情仇,她这个局外人自然是难能体会。如今上官婉儿对金城公主这般关切,除了爱屋及乌,大约也是想到了当年旧事。
于是,她罕有地不曾出口调笑上官婉儿,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含凉殿门口,上官婉儿方才停止了这如同寻常妇人一般的唠叨,换上了一脸温婉却又傲然地笑意。
看到许久不曾到这里来地凌波,含凉殿中好些宫人内侍都上来请安问好。有的说县主休养这么些时日,如今更添风韵;有地说韦后安乐公主成天念叨,夸赞连连;有的则是不动声色地递过只言片语的消息…总之是甜言蜜语中夹杂着各种心意手段。旁边的上官婉儿笑看凌波应付裕如,直到撇下那群人往里头走,她方才嗤笑了一声。
“你人不曾来,这名字皇后和安乐公主哪天不唠叨个十几遍。你可得感谢安乐公主,若不是她,你和韦运的婚事就定下来了。不过就算有她也拖延不了多久,皇后一心想让韦家多一个能干的儿媳,大约再过几个月你就得嫁过去。”瞧见凌波那张脸一下子僵了,上官婉儿何尝不知道凌波面上巧笑嫣然,心底里却是极其倔强的一个人,便又加上了一句劝解,“韦运是皇后如今仅存的几个嫡亲侄儿之一,人还算本分,至少没有姬妾成群,只是身体不算太好。有皇后和我在,你嫁过去也不敢有人小觑了去。”
凌波这些天在家“养伤”已经想明白了,虽觉得意兴阑珊,面上仍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过了正月她就十七了,这要是她那位嗦而老实的爹爹还在,只怕就算用大棍子撵了也会把她嫁出去。能拖一天是一天,真要是不能拖了…阿弥陀佛,那就得看天意了!
发觉凌波罕有地不曾用话岔开或是拖延,上官婉儿以为她已经想通,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自己的花样年华葬送在那段从不曾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中,自然不希望凌波重蹈覆辙——所谓爱情永远是靠不住的,平平淡淡的夫妻未必就不好,她深信凌波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
韦后却不在后殿或是水榭,而是在佛堂。大唐原本重道,但自从武后推崇佛教之后,这信佛就在达官贵人中间风行了起来。而韦后在软禁房州那些年之后,如今兼信佛道,同时还偏信术士,谁也不知道她真正信什么。当凌波跨进那四处都悬挂着明黄帷幔的佛堂,看到香烟缭绕中那个肃然下拜的人影,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这位半辈子战战兢兢的皇后如今扫清了一切障碍,几乎再无一个对手,无论拜佛信道或是宠信术士,不过是仅存的一丁点敬畏之心作祟罢了。
韦后的旁边跪着满脸虔诚的金城公主。这会儿她的脸上倒不见了在外头时的稚气和天真,而是和长安城那些大寺庙中的善男信女一模一样。叩拜完了随韦后站起身,见韦后和上官婉儿在一起说话,她便悄悄地上来抓住了凌波的手,低声问道:“十七姨,皇后阿娘说吐蕃赞普向大唐求婚,皇帝阿爹要让我嫁过去,吐蕃在哪里,离长安远么?”
吐蕃有多远?一时间,凌波只觉得头皮发麻,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先头盘算过好些正在婚龄的宗室千金,却压根没想到这金城公主身上。那虽然不是李显和韦后的嫡亲女儿,但既然是之前开府的七公主之一,足可见其宠爱。这和亲吐蕃怎么会轮到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