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扬先喝了声彩:“好身手!”
下一刻九大人后撤两步, 剑势急变,抖开漫天剑影,如暴雨般狂涌向闻衡, 剑光过处, 风声如啸。这一招当真是攻守具备, 势不可挡,连闻衡也不敢正面相抗,只得在剑影中不断后退躲闪,寻隙反击。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闻衡赤手空拳与持剑的九大人搏斗,双方距离远时自然是没兵器的吃亏。九大人第一剑奔着取他性命而去, 过了两招发现近身不利, 立刻改变策略,退到三步之外。
这一下正合了“以退为进”的要诀,九大人挺剑刺向闻衡, 厉声道:“想出这道门,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闻衡向右急闪,九大人回手一剑砍下,这两剑衔接极密,几乎没有空隙, 就是闻衡也来不及再退。眼看着长剑要落在他头上, 闻衡手中却无寸铁可以招架,围观众人都替他抽了一口气,闻衡脑子转得飞快,当即伸手入怀,摸出宿游风留给他的那块黑金令牌,但听“铿”地一声响, 双方气劲相激,俱向外弹开数步。
正宗的天河宝卷对上正宗的凌霄真经,当世两大绝顶内功相争,竟是难分伯仲,旗鼓相当。
两人在漫天风烟中遥遥对峙,心中俱是念头百转。
两人都有内伤,能发挥出的功力都不过五六成,单以内功而论,两人最多打个平手;但九大人手中有剑,这是个绝大的优势,只要拼一个速战速决,百招以内他胜过闻衡绝不是问题!
九大人想通这一节,心中豁然清明,身随意动,剑尖破空疾刺,直取闻衡前胸。正当情势凶险之际,天外一道黑影风驰电掣地向闻衡激射而来,有人在屋顶上急喝道:“衡哥接剑!”
闻衡听声辨位,连头都没回,凭空一挽将长剑接在手中,举剑招架,但听“当当”两声,九大人被剑上气劲弹开,闻衡再不留手,当下反守为攻,挺剑向九大人刺去。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已到了一个绝高的境地,这一剑去势清楚明白,看着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剑,可等闻衡逼近九大人身前,对方倒像是不会应对一样,手中长剑颤动不休,仿佛是要护心口,又像是要护喉头,最终嗤地一声,却是剑中右臂,霎时血流如注。
九大人神色变幻莫测,他是身在其中的人,最知道这一剑的凶险。闻衡只刺出一剑,他眼前却分明有两柄清晰无比的长剑,仅凭肉眼,根本难以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只能凭着直觉护住要害之一,可真正的剑居然不是两柄中的任何一个。
当日他在狱中一剑划破闻衡右臂,今日这小子便以牙还牙,在同样的位置给了他一模一样的一剑。
聪明人可怕,记仇的聪明人最好有多远离多远,千万别去招惹。
不知道范扬他们在后面弄了什么鬼,大火越烧越烈,浓烟直入云霄,身在前院的人已能感觉到热浪滚滚袭来,如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此时不管是武林人士还是守卫官兵,都撤出院子退到街上,只剩九大人和闻衡两个不怕死的还在火场里对峙。
九大人捂住流血不止的右臂,道:“先前我还好奇,纯钧派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弟子来,原来竟是昆仑步虚宫的高徒,失敬。”
闻衡不点头也不否认,只道:“不敢当。”
九大人又问道:“你明明中了万象蛰罗散,是怎么逃出牢房、联系外人的?”
闻衡从袖中摸出一枚指头大的钢珠,从一端拉开,竟然牵出一段长长的钢丝锯齿来。这下不用他说九大人也明白,他就是借着这锯子锯开了牢房铁栏,趁夜偷偷溜出牢房,再在天亮前赶回来,装作一直被困的样子,以此来麻痹守卫和九大人,使他们放松警惕之心,不曾对他严加防范。
“内藏秘药万象蛰罗散,虽然没达到阁下想要的结果,也让在下吃足了苦头,不算白费。”闻衡道,“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折,看来朝廷要瓦解中原武林,确实让大内高手们费尽了心思。”
九大人拎着剑,却似无意再与他交手,只站在原地闲叙道:“你既已猜到端底,就该知道朝廷与中原武林之间积怨颇深,迟早要有一番大动作,你阻拦得了这一次,未必阻拦得了下一次。与其多管闲事赔上性命,不如早早抽身,回昆仑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
他先前对闻衡不假辞色,形容冷淡,这一句话却说的非常温和,甚至有几分拳拳劝诫之意。不知道是他突然转性,还是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闻衡徐徐道:“江湖之中,谁不想逍遥快活?可朝廷行事,却要赶尽杀绝,连立足之地都不给人留一块。在下只怕明日归隐山林,后日在阁下口中就变成了啸聚山林,再后日便要叫人视作心腹大患,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九大人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与朝廷作对了?”
闻衡心道:“我这逆党余孽的身份,便是什么也不做,都是在和朝廷作对。”嘴上答道:“今日无奈之举,实是出于自保,并无对朝廷不敬的意思。只要大人别找麻烦,我们必然安分守己,做清清白白的好百姓。”
九大人望向他的目光中再度浮现出审视之意,闻衡手握步虚宫黑金令牌,其身份已是定论,那么他武功高妙、心思机敏,都有来处可循。然而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中人与官府打交道难免生疏,但方才寥寥数语对答,闻衡之通透练达、不落一丝话柄,又不像是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人该有的纯熟。
“你……到底是谁?”
“聊完没有?火快烧过来了。”屋顶上的人朝下头喊,“废话那么多,就不能出去再说吗?!”
九大人惊讶地发现就因为这一句话,闻衡坚冰似的冷峻神色如被春风拂过,霎时冰消雪融。他倏尔抬眼向上望去,试图看清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只捕捉到一个修长身影站在屋顶招手。闻衡眼角一弯,扬声喊道:“这就来。”
又对九大人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再不恋战,闻衡足下一点,飞身上去携住那人的手,赶在大火蔓延之前,两人双双跃下了屋顶,消失在院墙之外。
他走得干脆利落,九大人却也没空再去拦他。
火势乘风而起,顷刻间已成燎原之势,两边偏厢已烧塌了好几间,前厅也摇摇欲坠,到处都是浓烟飞灰。聂影龙境率领的前军、放出去牵制侍卫的的后军、范扬带领的鹿鸣镖局众人,以及从牢中救出来的各派弟子,都早早撤到了一条街之外,在原地休整等待。方远卓早被聂影一鞭卷过来当人质,始月狱的侍卫和各处埋伏的弓箭手却无令不能擅动,忌惮着陷在他们手中的方远卓和陷在火场里的九大人,只得守在另外一头,眼巴巴地盯着这些闹事的人。
不多时,闻衡携着一个陌生少年从天而降。他一现身,众人立时耸动,都大声欢呼起来,显然将他当做此行最大的功臣,闻衡忙抬手压下喧嚣,朗声道:“眼下还松懈不得,大伙先移步城外,以免被人杀了回马枪。”
他瞥了一眼快要被聂影勒断气的方远卓,转头对畏葸不前的官兵道:“横竖今日已奈何我们不得,有这盯梢的工夫,不如回去救火。这位大人暂且借来一用,待我们安全了,自然放他回去。”
九大人迟迟不来,官兵群龙失首,不敢贸然跟三百多人动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挟持方远卓扬长而去。
同日正午。
越影山山门外,眼见掌门韩南甫与三大长老同时在列,各峰年轻弟子以廖长星为首,浩浩百人结阵相迎。白眉长髯的老者被围困阵中,想要速战速决显然已绝无可能,看来纯钧派早有防备。他心中疑窦丛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再纠缠下去不是明智之举,遂示意部下停手,遥遥对韩南甫道:“当世第一剑宗,果然声势不凡,比之一城驻军,亦不遑多让。”
韩南甫道:“阁下来势汹汹,不知有何指教?”
老者道:“尔等以武犯禁,窃据一方,致使四野扰攘,天家威令难行,事君尚不能尽忠,安敢妄称侠义?我今日来,自是为替天行道。”
韩南甫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纯钧派的忠义,自有天地日月可鉴,不劳阁下费心评判。”
老者冷然道:“天威降临之日,便是你纯钧派全派覆灭之时,劝贵派好自为之,不要执迷不悟!”
韩南甫洒然答道:“纯钧派传承百年,行的正坐得直,谁来质问都是一样的答案,阁下不必在这里妖言惑众,还请速速离去!”
“究竟是我说错了,还是你们自取灭亡,来日便见分晓。”老者朝后打了个手势,“在多说也是浪费口舌,走罢!”
左右立时上前,簇拥着他一道下山去。直到他们走得不见人影,纯钧派众人方松了一口大气。各峰长老聚在一处,犹自惊疑不定,议论道:“他竟就这么走了?还是安排下了别的计策?”
“这群人狡诈奸猾,不能不小心。”韩南甫道,“长星,你带些弟子在山门严加巡守,提防他们卷土重来。”
廖长星应了声是,韩南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讲究地扯着袖子擦了擦汗,朝众人叹道:“这次多亏岳持报信,拆穿了敌人圈套,否则本派今日危矣。眼下只盼那边一切顺利,早日救得孟师弟他们脱身。”
廖长星闻言望向东方天际,思及前事种种,心中不知是后怕多,还是侥幸更多,低声道:“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