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石廊

“……”

闻衡被他清奇的思路震慑住了, 思索片刻后,严谨地答道:“不无可能。”

他举起火折子,照亮离两人最近一面墙壁:“你看这墙壁上的刻痕, 似乎是某种武功招式, 要说纯钧派先祖拿武功秘籍来做陪葬, 我是信的。”

他们置身于一条宽敞幽深的石廊中,两边墙壁上刻着深深浅浅的字迹图画,那文字有些难辨晦涩,似乎不是中原文字, 图形却还清晰,闻衡凝目看了片刻, 只觉得稀奇古怪, 毫无章法。

背后火光忽然剧烈晃动,薛青澜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闻衡忙返身扶住他:“怎么了?”

薛青澜胸口烦恶涨闷,体内真气乱窜,隐隐有暴动之势,他本欲答话,一张嘴血气难抑, 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师弟!”

“师兄……”薛青澜抓着他的衣袖, 哑声道:“咳咳……别看墙上的图形,有机关……”

闻衡立刻道:“好,不看。”赶紧连扶带抱地让他背靠墙壁盘膝坐下,专心闭目调息、平复真气。

火光下薛青澜面如纸唇如蜡,神情委顿,显然是内伤甚重。闻衡自己闭眼感受片刻, 却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他看得并不比薛青澜少,为什么还能毫发无损?

闻衡心中疑惑,又转头去细看那壁上刻痕,这回加意揣摩,总算看出一些门道来:那些图形确实都是武功招式,而且是前所未见之高招。然而石壁上只有图形能看懂,文字却不通,恐怕这功夫需得与内功配合习练,没有呼吸吐纳之功相佐,仅以自身内力演练这些招式,便如大车上套了一匹小马驹,越是驱驰,越是力竭慌乱,终至重伤。

闻衡自身没有内力,哪怕从头到尾演练一遍,也没有内息可被牵连,这本是天生劣势,在此时反倒成了他的护身符。

他俯身查看薛青澜的情况,却见他额头渗出丝丝冷汗,眉心紧蹙,神情十分痛苦,仿佛陷在梦魇里,运功调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想也知道,这古怪功法光是看图形就能让人心神扰乱甚至走火入魔,功力稍浅或是心志不定的人难以自行从中脱出,搞不好会越挣扎越深陷,以至于发狂死掉。

闻衡不敢让他就这么挣扎着,在他身前半跪下来,连叫了几声师弟,发现薛青澜根本叫不醒,只好咬牙使足了力气,在他背后灵台穴上重重一按,同时低声唤道:“青澜!”

薛青澜气息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蓦然醒转,浑身脱力地栽倒在闻衡怀中,难受至极地喃喃道:“师兄……”

闻衡一听他的声音,心里直拧着疼:“很难受么?”

薛青澜就像只被折了翅膀、奄奄一息的鸟,半天才攒足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有一点……你没事吧?”

闻衡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身体冰凉,不住发抖,虚弱得有些可怜。他脱下外袍把薛青澜密密实实地裹住,揽在怀中安慰道:“这石壁上的刻痕防的是那些练过武的人,所以你中招了,我却安然无恙。不过建造者既然这样安排,为了困死入侵之人,必然早已封死石廊出口,咱们要想办法出去,只能继续往里走。”

薛青澜没力气说话,咳了几声,牵扯得胸口剧痛,恨不得蜷成一个团缩进闻衡怀中。闻衡摸摸他的额头,嘱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背你走,你替我举着火折子,别再想石壁上的东西,也别动真气。出去后自然有法子治愈你的内伤。”

这个人从来沉稳笃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觉得只要他在身边,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莫名安心。

薛青澜心中稍宽,念头一转,胸口烦恶顿减。他攥着闻衡的衣衫,声音虽小,但石廊毕竟空寂,还能听见:“不用师兄背……待我缓缓,咱们慢慢走过去就是了。”

“背你费什么力气,你才几两重?”闻衡在他头顶笑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必这么懂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薛青澜就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当初竟是我做错了,没帮上忙,反倒害你落到这步田地——”

“青澜。”

闻衡一出声,薛青澜登时哑了,他活像被人点了穴,僵滞半天才不敢置信地问:“师兄……?”

“怎么,不爱听?不爱听我也叫了。”闻衡淡淡地应道,“叫的再亲近也挡不住你跟我生分。先不说你错没错,就算你真错了,我现下杀了你祭天有用吗?能让我立刻回到地面上吗?”

他其实完全没有疾言厉色,态度尚可算和蔼,薛青澜却彻底陷入沉默——其实是被闻衡给吓愣了。

他与闻衡的肢体接触多得数不胜数,简直不能更腻歪了,可身与心毕竟不一样,两人莫测的心思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墙。上次这堵墙变薄一点,是他们互相称师兄师弟之时,顶着这个称呼,二人关系才真正亲近了许多。可薛青澜从未设想过闻衡会如此坦荡地直呼他的名字,一句话将这堵墙拆塌了半边,徒留他呆立在豁口处,来不及逃跑闪躲,毫无准备地与另一头的人面面相觑。

他难得理解了被火烧了半边翅膀的飞蛾的感受,光源不老老实实地在烛台上发光,冷不丁还要瞎燎一下,真的太可恶了。

“愣着干什么?说话。”闻衡还不打算放过他,搂着人低头问,“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来,你告诉我,你错哪儿了。”

薛青澜心有戚戚,不敢再犟,乖乖地道:“师兄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

闻衡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力道轻得连蚊子都打不死:“练功不行,认错倒快。如今你我二人一起倒霉,逃命都来不及,你还跟我掰扯什么对错。老实点,上来。”

他转过身去,将薛青澜负在背上,借着火折微弱光亮,慢慢朝石廊深处走去。

这条石廊说长不长,走到尽头不过几百米,一路向内,布设着三道厚重石门,均被人炸出一人大的窟窿,倒是省了他们工夫。

薛青澜伏在闻衡耳边道:“这石门足有一尺厚,可见当初防备森严,咱们这一路也没踩到什么机关,看来应当都被前面的人毁了。”

闻衡被他呼吸气流拂得耳根发痒,强忍着没躲,道:“确实,除了皇陵,我也想不出还有哪里的地宫会修成这样。”

薛青澜揶揄道:“师兄,你们纯钧派若不是财大气粗,就是胆大包天,居然在人家坟头上开宗立派。”

他仗着此处无人就肆无忌惮,暴露本性,闻衡被他逗笑了,故意问:“倘若真是古墓,咱们这一趟恐怕是有进无出,你怕不怕?”

薛青澜无谓道:“早晚都要死,死有什么可怕的?”

他这口气太过理所应当,闻衡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正说着话,二人踏入最后一道石门,眼前忽然一亮,前方再无阻碍,豁然开朗。闻衡在黑夜中走得太久,闭眼片刻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目之所及是一个极宽敞的石室,半是天然半是雕琢,主体是山体内部的巨大岩洞,顶上有几处窟窿眼儿,将外面天光分割成一束一束照落下来。石室周围有八道石门,似乎暗合太极八卦,中间矗立着一座石台,上面有个朦胧的影子。

“师兄,你看那个。”薛青澜悄悄指着那高台上的影子,“好像是个人,活的。”

闻衡亦悄声道:“你怎么知道?”

薛青澜:“方才影子动了。”

话音落地,那人身形一闪,从高台上凭空消失,几乎是同时,闻衡后跃一步,举剑格挡,只听“铮”地一声响,剑身被鬼魅般的人影屈指弹中,闻衡从虎口到肘间一阵酥麻,长剑险些脱手飞出。危急时刻,耳边忽然掠过一阵轻风,猩红火苗闪烁,那人影被烫着了似的往后一缩。

一阵淡淡的焦糊气味传来,闻衡不肯错失时机,强忍着手臂酸软,刷刷连刺三剑,逼得那人连退三步,同时高声道:“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是误入此地,绝无伤人之心!”

一个苍老嘶哑的嗓音冷笑道:“好狂妄的小子!凭你这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剑法,能伤得了谁?”

闻衡还没说话,薛青澜先炸了,用和他一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冷笑道:“不用他出剑,老前辈这不是已经伤了半截么,怎么,是嫌伤得还不够深吗?”

原来薛青澜趁那人专心攻击闻衡时,闪电般地一伸手,将火折子怼在了那人脸上,他的一部胡须多年未理,生得蓬松茁壮、沾火就着。他虽及时后撤,但胡须哪有人躲得快,到底还是被薛青澜手中火折燎去了一小段。

那人“呵”地一笑,阴恻恻地道:“小崽子,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在这里玩弄字眼。”

薛青澜分毫不让,嘲笑道:“怕死才求饶,杀便杀了,废话真多。”

借着两人互相讽刺的工夫,闻衡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衣着。这人少说也有七十岁,花白须发乱飞,遮住了大半面容,露出下小半张脸却清癯消瘦,不似疯癫之人。

闻衡看他双手指甲断处参差,像是被人用牙齐根咬断,头发胡须也许久未修,显然在此住了不是一日两日,猜他或许是犯错了被囚禁于此,可那老人昂头与薛青澜对骂时,恰好有一束光照在他衣袖上,随着他的动作,一片绣纹忽如流光般一闪而过。

闻衡冷不丁突然开口,肃容道:“玉泉峰秦陵长老座下弟子岳持,拜见前辈。敢问前辈是纯钧派哪一峰、哪一代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