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李敬明放心，姚远当场打电话让镇计生办的人过来。
不但计生办的人来了，还是一位副镇长带队过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计生局副局长在这里。
因为回龙公路，县委县政府换了一批干部，了解内情的人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时任回龙镇镇长助理姚远的身上，认为是这位背景强大的大学生干部的关系网起了作用。
实际上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就算没有姚远，也一定会有李远、赵远、孙远，全留友这样的干部注定是长久不了的，他们做得太过了。
但姚远威名远扬却是不争的事实。
计生局分管副局长亲自交代，镇计生办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完不成上半年的任务，你县里也不能怪罪到我们镇上的头上。
这一下，李敬明放心了。
十多天后，姚远以分管副局长的名义签发了一份通知文件，文件内容很简单，在得到计生局批准之前，所有的乡镇计生部门不得进行强行打胎、超生罚款等行政工作。
换言之，以后要抓大肚婆要罚款，必须要经过计生局的批准，具体来说是需要分管副局长的签字。
这一份文件下发之后，顿时一片哗然。
新来的副局长就是想搞钱！
把罚款的权限收到县计生局，意味着乡镇一级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项行政罚款权限，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这一天一上班，局长秘书就过来了，道，“姚局长，李局长请您过去一趟。”
姚远把整理好的文件材料装进档案袋，道，“好，我马上过去。”
于是他就带着档案袋来到了局长办公室，见到了笑面佛一般的一把手、局长李庆。
对姚远做的事，李庆不但清楚，而且一直都很关注。
他怎么也想不到姚远会搞出这么个大动作来。
等姚远坐下，李庆笑呵呵地给他倒了杯茶，没有让秘书动手，而是让秘书出去。
“小姚，到计生局有半个月了吧？还适应吗？”李庆笑呵呵地说。
他比姚远大了二十岁，而且知道姚远和代理县长钟广达是老乡，站在老大哥的角度进行谈话是没问题的。
姚远说，“很适应，我对计生工作很感兴趣，干劲十足。”
你当然干劲十足，下面乡镇计生办的人恨不得活剥了你了。不过，李庆知道，新任县委书记武仪是希望姚远到新成立的招商局当副局长的，但姚远却一定要求到计生局来，县委没办法，只能为了他再成立一个基建办公室，让他担任副主任，主任是武书记亲自担任。
李庆知道这些内幕，因此对姚远是非常客气的，人家就算不当计生局副局长，还是县委基建办公室副主任，这个职务才是真正的肥缺。
“李局，您叫我来是为了超生罚款审批权的事吧，我准备了一些材料，您先看看。”姚远把档案袋递过去。
李庆拿起眼镜戴上，把档案袋里的材料都拿出来，然后一份一份地看，越看神色越凝重。
等他看得差不多了，姚远说，“乡镇一级并没有权限进行超生罚款，相关的法律法规明确规定，必须要县一级主管部门批准。在实践中，县里把超生罚款权限下放到乡镇一级，目前看来已经出现了滥用的情况。”
“就拿重点户李敬明来说，他的三个超生子女的罚款高达一万一千八百五十元，我调查过，这个罚款数额是没有依据的，是镇计生办自行制定的标准。要确定行政罚款的数额，必须要县人代会批准，很多行政罚款标准甚至是需要具有地方立法权的地级人代会批准。”
“把超生罚款权限收上来，是清理超生罚款乱象的第一步，后续我们要依照相关的法律法规制定新的罚款标准，经过县委县政府批准，作为行政文件下发，最好是上报到市里，由市人大会进行充分的讨论，以地方性法规的方式出台。”
姚远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李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姚远说的许多话他其实是听不太懂的，但就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如果他知道姚远在法学这块有一定造诣，那就不会不明觉厉了。
“可是这么做，是不是有搞钱的嫌疑，而且乡镇的反映很强烈，今天已经有好几个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李庆说。
原来是扛不住压力了。
姚远笑道，“没精力也没时间考虑他们的感受，依照法律法规办事，如果他们不乱罚款，也用不着整治。据我所知，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比如刚才提到的李敬明，这一家子本来可以成为万元户，但就因为超生罚款成了贫困户。”
“他超生就要认罚，这是国法。”李庆说。
姚远不否认，道，“是，计划生育是国策，我们不谈这项政策的合理和合法性，因为没有意义，只谈论如何落实这项政策。”
“李局，实话实话，单单是罚款，也许还不至于引起那么大的社会矛盾，造成现在老百姓对计生局人人喊打的局限，主要原因是咱们在落实这项政策的时候普遍存在工作方式简单、工作作风粗暴、执行力度野蛮等不足。把超生罚款权限收上来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对计生工作的实施办法和方式进行规范，做到有法可依。”
李庆沉默了。
这不是大动作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把新风县的计生工作推翻重来。他心想，我都还没找你说道呢，你反过来要我同意你这个大计划？..
他正沉思着，姚远指了指他手里的材料，凝重地说，“李局，最底下是两份举报信，我对里面反映的内容进行了调查，基本属实。”
李庆连忙翻到最后，果然看到了两份举报材料。
一份是举报计生局执行队队长劳文草菅人命的，另一份是举报附城镇计生办干事张天锡乱罚款的。
“你基本查实了？”李庆抖着手上的两份举报材料，震惊不已。
按照举报材料反映出来的内容，如果基本属实，那么性质就太恶劣了。
姚远肯定地点头。
李庆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沉声说，“这么看，开除公职都是轻的。你打算怎么做？”
姚远凝重地说道，“李局，我建议把举报劳文的材料移交公安局，因为极有可能涉嫌刑事犯罪，至于张天锡，由局纪检办公室调查清楚后按照相关规定进行处理。”
“移交公安局？”李庆犹豫了起来。
姚远坚决地说，“必须移交公安局，而且，劳文一个人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的，其他人呢，必须要由公安局进行调查，涉嫌刑事犯罪就按照刑事犯罪的流程走，不管涉及到谁，都必须要依法处理。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了。”
顿了顿，他说，“劳文的举报材料是省信访局移交给市里的，上任之前我去了一趟市里，陈市长当面把这份材料交给我，要求新风县彻查。”
人家告状都告到省里去了。
李庆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现在他根本没心思去想超生罚款权限的事了，劳文这件事情搞不好会牵扯到局领导，他这位一把手一个领导不当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梁小妹怀胎八个多月，胎儿已经是一个人了，李局，我大学选修了法学，劳文已经涉嫌故意杀人了，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坏，如果从严从重地严肃处理，老百姓不戳我们的脊梁骨，我们晚上也睡不着。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是要遭天谴的。”姚远缓缓地说，声音非常低沉。
他道，“李敬明的老婆汪阿姐怀胎七个月，我问劳文怎样处理，他说按照以往的做法就是抓回来强行打掉。李局，告状告到省里的只有梁小妹，还有没有同样遭遇但是没有告状的？这些都需要彻底查清楚，给被害人一个交代，还法律一个公正。”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法规规定计生部门有让孕妇强行堕胎的权力。”
“这是故意杀人！”
最后一句话，姚远说得掷地有声。
在大是大非面前，李庆不会耍滑头，也不敢耍滑头。姚远已经隐晦地告诉他，这是陈市长当面交代下来的要求彻查的案件，而且是从省信访局转下来的。
如果处理不好，他这个计生局局长恐怕就该挪位置了。
“那就移交给公安局，至于张天锡的问题，局里查，你负责查。”李庆下定了决心。
姚远说道，“李局，应该成立一个清理整顿工作组，您亲自担任组长，我担任副组长，扎扎实实地花一段时间把咱们县的计生工作整顿好，就以劳文案、张天锡案为切入口。”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李庆没多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劳文拉开孕妇肚皮拉开把八个多月大的胎儿拿出来扔掉的画面。
为了完成任务指标，居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李庆似乎听到天上有滚雷在作响了，那是要遭雷劈的！
姚远说，“计生工作是钟县长亲自分管的，我准备去县府向他汇报。”
“我和你去。”李庆一挥手站了起来。
姚远把材料收拾好，和李庆一同出门直奔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