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让他们用信上落款的假名和徽记去查的,没想到还真的查出来那人的身份。”程副将说,“结果让我发现,这个男人曾经是某个人的幕僚,只是许多年前推说家中老母病重,所以告辞回乡,要不要猜猜他的主子是谁?”
谢云嫣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剑柄:“还未登基的皇上?”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良久,程副将幽幽地问。
“我瞎猜的,”谢云嫣坦白,“你确定?”
“非常确定,虽然那个人换了个没有一点儿破绽的假身份,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程副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很奇怪,从那边打探来的消息来看,那个人对这个女人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根本没有个上峰的样子。”
“奇怪,那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做主,何必还有跟这个人通信?”谢云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且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程副将笑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后来我想到一件事……你不是一直认为梁王身后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主谋吗?”
谢云嫣猛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那天晚上追着钱金鑫到小巷里,结果碰到他跟一个女人见面吗?”
“你是说那个女人?”程副将听了这话,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但是她,你确定?”
谢云嫣在自己脑海里总算是大概理顺了这些看似纷乱无章的线索:“能查到乔琰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有点困难,”程副将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毕竟她藏得实在太深,而且你没发现,连苏钰都没觉得在来阳临关的路上遇到乔琰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吗。”
“说的也是,你手上应该有她其他的消息?只是不知道真假?”谢云嫣耸了耸肩后,再次发问。
程副将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你现在要看吗?”
谢云嫣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也没什么事情:“好,等我处理完防务之后,在议事厅等你。”
两个人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谢云嫣独自一人往前走,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抓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线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次说不定能真正知晓点格外有用的东西。
这一天心里挂着事怎么都不安稳的,除了谢云嫣,其实还有一个——
梁王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后边,钉死了窗户和门的房间里没有灯——他夜视能力很好,而黑暗是最能让他感觉到安心的。桌上有一封用朱砂写就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短笺,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看着她,想起了谁?”没有开头,没有落款,里面的人称也没有任何的指代。
你看着她,想起了谁?
梁王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的表情极其空洞,被戾气染得浑浊的眼睛不安地转着,脸色灰败。像是刚刚从噩梦里惊醒——或者他这一辈子,从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喑哑的吼叫,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形如疯癫。
什么时候都有不长眼力见儿的,听见动静,门口立刻有人询问:“殿下,怎么了?”
“滚……滚!”梁王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椅子绊了个趔趄,他抓着桌子沿站稳,突然回身,把椅子举起来,用力摔在地上,然后靠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的,他安静下来,双肩缩成一团,顺着桌子边滑下来,捂住脸,溢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这就像是一个诅咒,终身解不去的诅咒。
午夜已过,他的心腹才从外边回来,大概是听说了梁王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殿下,歇息了么?”
屋里没声息,这个心腹等了会,刚要转身往外走,里面梁王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怎么样了?”
心腹皱皱眉,梁王并没有让他进去,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头,不过他什么都没问,老老实实地说:“有些古怪,没看见您说的那个人,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只看见那位从庵里出来的夫人,后来来了一个姑娘……”他犹豫了一下,“长得,有三四分像谢家的那位大小姐,吵了一架,后来我们跟着她的人……跟丢了。”
梁王沉默了一会:“跟丢了?是什么样的女人?”
心腹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将军府的那位大小姐那么漂亮,看着也没有咱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的,她们家二房的那位小姐那么干净。”
“在什么地方丢了的?”
心腹想了想,报了个地名出来:“殿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莫名,还有上面那位交代的事情也是,您……心里有数吗?”
半晌,梁王也没出声音,心腹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了个醒:“殿下?”
“唔,不早了,你去吧。”
心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和梁王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虽然心里仍然疑惑,但作为一个完美下属,还是选择了习惯性的服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妖魔鬼怪,不是刀光剑影,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见到那个不想见的自己。梁王窝在自己的这间密室里,把身体团成个球,他听着自己的心腹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跳进了一个少年。
瘦小而其貌不扬,身上也不是很整洁,不合身的衣服上有一眼就能看出的小片脏污,脸皮下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颧骨,单眼皮,眼珠很小,留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有些讨人厌。
他总是习惯于沉默不语,习惯于站在其他人的影子里,习惯于被人忽略。.
梁王认出了那个少年——那个多年前还没尝到权利的味道的,可笑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