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苏钰 你这样我不放心

谢云嫣愣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棉布沾着温水擦拭自己的伤口,苏钰的眼神特别专注,就像对待一件极宝贵的东西,下手很轻,好像唯恐弄疼了她似的。这时而温润时而谋略无双,又时而暴露出一点狠戾内里的人,脸上突然间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温柔意味——谢云嫣想,这样的男人,真是仿佛天生下来就是让人迷惑的一样。

她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钰手一顿,有点紧张地看着谢云嫣:“怎么,疼了?我手重了?”

谢云嫣摇摇头,像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苏钰,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刚刚突然下定了决心,之后无论做什么,到底还是要让苏钰远离他不应该卷进来的危险,报答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可将他卷进危险中,这样的她和让她无比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钰低下头仔细地打理着她的伤口,笑了笑:“等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谈论的并不是谢云嫣的伤口,而是苏钰应不应该留在阳临关这件事。

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这话说得不能不算肉麻,却四两拨千斤似的,拨开了谢云嫣强行压住心中负面情绪的砝码,两个人靠得极近,苏钰的呼吸细细地拂在谢云嫣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耳鬓厮磨似的亲密让谢云嫣不适应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躲他亲密的姿势,更是躲他对自己情感上造成的波动。

苏钰拧眉,动作极快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克制却又不失力道的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他看不分明的沉重情感,那样重,那样烫,让苏钰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轻轻的松开手,看着他的心上人别开头,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一样,固执的不肯看他。

她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忍得通红,好不容易才顺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苏钰,谢谢你今天过来帮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儿想睡觉了。”

原本清凌的声线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搅得苏钰心烦意乱。

“别动。”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钰……”谢云嫣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团暖意所包裹。

男人身上清洌的浅淡安神香的味道像一张柔软妥帖的网,温暖着她整个身体。

谢云嫣被他以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松松地圈着,男人灼人的温度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霸道得密不透风,却偏偏又有着切实的温柔。

“云嫣。”

谢云嫣没有开口,生怕他再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半点不对来。

男人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却没有平时面对苏钰那种心里立刻就踏实下来的安心感,另一种异样的气息席卷而来,让她全身发软,头脑混沌。

苏钰眼里的那蓬火烧得更甚,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纵容:“你真是……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他咬着最后一个字音,双手猛然用力,谢云嫣猝不及防之下就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她耳边如同夏季惊雷连炸,炸得她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手指无措地抓着他的外袍,在熨烫的妥帖板整的布料上抓出了一片褶皱,却不知为何,没有挣脱的想法。

“心里难受了,想说就说出来,不要以为事事都装得云淡风轻才算是心有沟壑了。”抱了她一会儿,苏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和地说道。

动作轻柔,语气温软,谢云嫣攥紧了他的外袍,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烫得他心疼。

对于谢云嫣来说,从当街重生开始,一连串的伤痛几乎没有停歇的一刻,周遭的环境让她不能更不敢肆意地流下眼泪,仿佛只要眼泪一旦滑落,软弱就会从心底被放出来,把她整个都吞噬进去。

她没有人可依靠,不需要也没有软弱的资格。

但是这一刻在她前世欠下最多债的苏钰面前,她不得不容许自己软弱一下。

谢云嫣睡着了。

后来她想了很久,为什么能在苏钰怀里睡着,她觉得应该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她很久没有感觉过的温暖,这种感觉让她心安。

虽然好不容易在苏钰的声音里睡着了,但是一个噩梦却不依不挠地纠缠上了她。

但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盘旋着今天所知道的一切线索,感觉自己手里虽然有线索,可眼前仍旧笼罩着一片浓雾,她没有办法抬手拨开浓雾,去看清后面的真相。

谢云嫣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她溺在里面。她想起生命中最痛不欲生的那天,也是个这样的黄昏,她和母亲相互搀扶,全身缟素地站在将军府门口,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棺木盖着白布,从遥远又近在咫尺的街角处被抬来的场景。

她第一次彻底爆发——曾经她总是顾忌着娘亲而压抑着一切——是冲着被邵菀陷害后找她评理的谢云芷发火,最后摔门而去……谢云嫣不知道,那时候的一切是不是预示了些了什么,或者,注定了些什么。

重生后重新联系上周承,被她当成兄长的男人叹息似的说,她见识人心的时间太早,但看透人心的时间又太晚,若是在父亲带她和娘亲回到长安时就看透这座富贵乡里的阴谋诡计,那一切说不定都会有不同的结局。

当年谢将军一家入城,百姓十里相迎,掷果盈车,至今仍是美谈。

后来,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父亲死了,娘亲勉力支撑,却还是追随父亲而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谢云嫣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谢云嫣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她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一直守着她的苏钰早就被她做恶梦的声音吵了起来,他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谢云嫣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她的脊柱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