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宴开到很晚才散,众人都带着酒意,沉入梦中。
仿佛要将过往的遗憾和未来的期许,都在酒中和亲人们一一尽诉。
第二日谢云嫣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便叫醒了还有些迷糊的梁严明,两人牵着马,没有惊动任何的人就从别院悄悄离去。
今天是个起了薄雾的天气,路上的风冷冽却又无比清爽。
谢云嫣握紧了马缰,也没有停下来考虑回去加点衣服,只是把披风上的兜帽带了起来,和梁严明说了几句跟军纪有关的话,便带着他沉默地顺着官道去往和皇上派出的兵马碰头的地方。
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骑着马,站在路中间的周承。
周承那匹马上的佩剑,跟她的手里拿着的可以说一模一样,只不过周承的剑鞘是黑色的,她这把是白色的而已。
是谢家军的剑。
拦下了不明就里的梁严明,谢云嫣骑在马上,静静地和周承四目相对。
“都安排好了?”周承问道。
“嗯,只不过我以为你会在去阳临关的路上等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谢云嫣没带手炉,只能把手插回袖子里取暖。
看着周承控制着马缓步走过来,将一个小包裹递到面前,谢云嫣扯了扯嘴角:“承哥,又让你费心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周承叹了口气:“你啊……长多大都得叫我一声哥,我给你操心难道不是应该的?”
看着谢云嫣的脸色,他想了想,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其实那些不一定都是真的,你确定要现在真假难辨的时候,离开长安,亲自去前线?”
他确实希望谢云嫣能够彻底接手谢家军旧部,查清楚天柱峰的真相,可是,谢云嫣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在边关长大,但真的领兵出征还是头一次,而且长安城中对谢家虎视眈眈之人不少,谢夫人又怀着身孕,这个时候让她就这么离开……
“我知道。”
打断他的,是谢云嫣轻声却坚定的三个字,她没有把视线投到周承身上,而是微微仰头,望向了薄雾渐渐散去的天空。
“承哥,我知道我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但是我讨厌我的东西被别人随便乱碰,况且有些东西,我要亲自讨回来的。”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周承拨转马头,让出了路。
“我看你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甲胄和行装,这是一套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防身暗器,你记得随时戴在身上。军队那边的暗线我也帮你打好招呼了,你就当去历练历练吧。”周承看了看天色,“梁王那边已经找人拖住了,估计他腾出手的时候你已经在阳临关,和谢二将军碰头了。”
谢云嫣轻轻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套小玩意儿,想了想,决定放肆一回,直接对着路旁的一株松树扣动了机关。
几乎是瞬间,那株松树晃了晃,轰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粗壮的松树尚且如此,若是近身射中敌人……
看着她这个行为,周承并没有说什么,递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和几张零碎银票,天下钱庄的,不会验名字,你随便用。包裹里还有些碎银子,不够的话用暗线传话,我给你送过去。”
看着谢云嫣难以置信的表情,男人轻轻一笑:“不用多想,回来之后加倍还我。”
“……承哥,就是因为你这么抠门,所以才一直找不到媳妇儿的。”.
苏钰醒来时只觉得满身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发慌。
看天色还没到谢云嫣昨日跟他说的,要出征的时辰,他洗漱后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谢云嫣房门前,见房间的门虚掩着,还留了条缝,敲了敲门道了声“是我”,便推门而入。
他想和谢云嫣好好地道个别。
让他没想到的是,屋里居然没有人,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寒气。
屋里空荡荡的,再加上今天天气也不好,光线也十分暗淡,整个屋子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苏钰微微皱了皱眉,也没听说她要出门,这是去干吗了?
就在他准备出去寻谢云嫣,却眼尖地看到了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竟是一张字条。
上面是他很熟悉的,谢云嫣的字体,不是闺阁女儿家惯写的簪花小楷,而是颜筋柳骨,铁画银钩——
今日一别,他日凯旋再会。
落款处是一朵小小的海棠。
和她通过暗卫传给他的那些密信上,一样的海棠。
这是谢云嫣留给他的。
苏钰看着这一行字,许久许久,慢慢打开了窗户,在冷风里叹了一口气。
像谢云嫣这样不告而别,到底是因为她太过洒脱,还是因为她也不敢面对前途未知的离别呢?
这个平时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的男人心里难得地感慨起来,人和人之间的牵绊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无论是什么关系,原来都是让人牵肠挂肚的折磨。
像故事里,提笔一写,“圆满”只是两个字,“离开”还是两个字。
可是人哪里是那么容易不告而别的呢?
前途与感情,那些眼下看起来面目可憎的东西,它们都是之前几年、乃至十几年辛辛苦苦经营憧憬的。有的时候,生活里的某个人、一种已成固定的生活方式,对于一个人来说,就像是手脚一样叫人熟视无睹,却决不可缺失。
他与谢云嫣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可这个姑娘,这个心悦自己却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姑娘,就已经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骤然分离,忽然让苏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谢云嫣这种无比洒脱,不和亲人相拥洒泪地离开,无异于壮士断腕,“洒脱”如果不是一种特殊的生活习惯,那么一定是一个人能做的、最痛苦的决定之一。
当年楚霸王鸿门宴上,尚且不能当机立断,何况一干凡人。
苏钰很清楚,谢云嫣不是不在乎他,更不可能是不在乎以谢夫人为首的亲人们,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