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不怕

祁荀猜得没?错,被捉的三个胡庸人,接连三日没?睡后,早已失去周旋的精力。

他们神情恍惚,整个人歪七八扭地倚在刑架上?。这三日,陈崇也?没?着人用刑,只是不?许他们睡去,稍一合眼,便有人一惊一乍地将?他们吓醒。到后来,陈崇问甚么,他们几乎脱口而出,三人证词一对,无人扯谎,便知这法子奏效。

祁荀拿到证词时,并未觉得有多意外。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一桩意料之中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三人这么不?经熬,初时还胆气横秋,一副谁也?奈何不?了我的模样,短短三日,脊骨便弯了。

“小侯爷,这三人怎么处置?胡庸那边若得知细作落入我们手里,定会不?惜任何代?价除去。”

谁也?不?愿自己的把柄,落入他人之手,更何况还是出在二方和谈的节骨眼上?。可西梁他日发兵,也?需一充分信服得理由,一来不?必受制于胡庸条条款款,失了风范;二来也?可汇聚士气、抚慰民心。

靠一纸证词未免稀薄,若有人证,才能底气十足地说事?。

祁荀并未抬头,他一刻不?停地写着手里的呈文,比起这桩事?,仿佛手里的呈文更紧要些。

“你们几个难不?成连个人都守不?住?”

陈崇抿了抿嘴,不?敢说半句不?是。

没?过多久,他便将?手里的呈文交在陈崇手中。

“务必尽快送至圣上?手里。”

陈崇应了声,收好呈文,正打算退下,祁荀似有记起甚么,搁笔问道:“丛昱的伤如何了?我昨日忙了一天,还未曾去瞧过他。”

“不?打紧,都是些皮外伤。只是那夜天凉,又适逢落雨,他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了几日。”

祁荀点了点头,顺手从?腰处解下一袋银钱:“我晚些时候过去瞧瞧,这些银钱你先?拿去,买些好的药材吃食,给他送去。”

银钱沉甸甸的,分量十足。祁荀出手阔绰,从?不?苛待下属,平日严厉归严厉,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有甚么好处尽想?着他们了。

诸如这袋银钱,绝非是突发奇想?地给他,想?必一早就备好了,正巧借此交在他的手里。

陈崇笑出一口牙:“属下先?替丛昱谢过小侯爷。”

*

昨夜熬了几个时辰,今晨醒时,日光铺了满院,气温也?渐渐热了起来。

白?念贪睡,祁荀也?吩咐底下的人不?许扰她。她这一睡,直至膳厨飘出油烟的香气,才倦倦地披衣起身。

行至前厅,祁玥已然在外边等着她了。

祁玥平日里惯爱着利落的衣裳,不?讲究时兴,也?不?挑式样,今日倒是反常,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一身葡萄紫的银丝衫裙,又着侍婢绾了一端庄雅致的发髻,整个人往她跟前一站,差些认不?出来。

“怎么样?”她转了一圈,好教白?念看个清楚。

“好看是好看,只是不?太像你。”

祁玥扶了扶发髻上?的发钗,如实说道:“我也?不?太习惯。可万一苏伯母就是喜欢淑雅端庄的姑娘,我这样穿,应出不?了错。”

二人随意吃了几口,又出门挑选了几件礼品,驱车前往苏家府邸。

苏明远与?苏穆皆不?在府里,里边只有前段时日才礼佛回来的苏夫人。

苏家夫人是个和善性子,因她常年在应郓,身边鲜少?有个说话的人,是以她瞧见白?念,总要拉着她说些体己话。

待她见着白?念时,才发觉白?念的身边还站着一姑娘。

“念念,这位是?”

白?念将?祁玥推至跟前,忙介绍道:“这是小侯爷的堂妹,祁玥。我昨日才搬至郡守府,得亏有阿玥的照看。”

苏家夫人有些疑惑,她不?知白?念时如何同祁小侯爷扯上?关系的,更不?知她搬至郡守府一事?。

苏家同白?家尚且有些交情,白?念要搬,也?该搬至苏府才是。

“你同小侯爷非亲非故,如何住到郡守府去了?”

白?念面色一红,她和祁荀的事?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纵使要说,也?免不?了坦白?二人之间的关系。

祁玥机灵,接过苏夫人的话回道:“是我觉得无趣,这才央着她来府里住上?几日。”

苏夫人仍有疑惑,可瞧见二人关系甚笃,料想?是小姑娘之间有不?少?可以谈说的话题,也?没?再多问。

她对祁家也?算了解,在绥阳时,确实听过祁家二房孕有一女。后来离了绥阳,搬至应郓,关于祁家的事?,除了祁荀驻守绥阳,偶尔知晓一些,其他的事?她也?极少?听闻。

“竟这般大了,还出落地如此水灵。祁二爷真是好福气,”

祁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也?好福气。”

“此话怎讲?”

“您膝下有苏将?军,自然是好福气。”

被她这么一说,苏夫人也?笑了声。

“明远确实不?错,自小省心。只可惜至今仍无家室,这也?成了我的心病。”

祁玥正想?着如何将?话头转到婚娶一事?,苏夫人倒是自己提及了。

她蹙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显然正为此事?发愁。祁玥顺着她的话,将?计就计地问道:“苏将?军品貌极佳,喜欢他的姑娘应有不?少?才是,怎会至今仍未娶妻呢?”

苏夫人本?就缺个说话的人,这些年她嘴上?不?催,心里却急得不?行,莫说是她这妇道人家,就连苏穆也?时时犯愁。可他们知晓苏明远心有芥蒂,迟迟放不?下过去的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至今都不?愿娶妻。

祁玥问,她自是乐意答。

“这得从?五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明远原同绥阳吴家的嫡小姐定了婚事?。吴家门楣不?算太高,但好在家世清明,没?甚么糟心事?,这本?是桩和满的姻缘,可惜五年前琉戊犯难,这一战一打便是整整一年。明远走时,吴姑娘的身子就不?太利爽,一年的时间,她牵肠挂肚,心惊胆战地关注前线战事?,病程便反反复复,一直没?好。直至冬日,天气一凉,她更是一病不?起。初雪那日,适逢明远凯旋,赶至绥阳时,吴姑娘已然辞世。”

厅内静了一瞬,谁也?没?想?到,苏明远心里还藏着这么一桩往事?。

夫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吴家通情达理,没?有半句嗔怪。可明远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是他耽误了人家姑娘。若非他成日没?个定数,吴小姐也?不?至提心吊胆,至死也?没?个归宿。是以他对婚娶一事?尤为慎重,生?怕再将?人耽误了。”

祁玥抿了抿嘴,心里没?有半点不?快。先?前还觉得奇怪,苏明远处事?果断,却唯独在□□上?犹豫踌躇,今日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她才明白?并非所有人都能无所顾忌,苏明远有他的慎重与?考量,而这份慎重,是以一姑娘一年的苦守换来的。

祁玥明事?理,虽不?知二人情意如何,却也?打心眼儿里佩服吴家小姐的心志。她来时还带点愁云,听了夫人一番话后,眼里亮闪闪的,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苏将?军,是个重情谊的。我不?怕被耽误。”

夫人正抿茶,听了祁玥的话,陡然被茶水呛到。她曾托过说亲的媒人,也?见过不?少?姑娘。这些姑娘当中,沉稳端庄者有之,活俏灵动者亦有,像祁玥这般单刀直入,丝毫不?避讳自己爱意的姑娘,她倒是头一遭见。

“你还未及及笄,如何就认定明远是你的良人?”

纵使是苏明远的生?母,她也?会替祁玥考虑。祁玥是个不?错的姑娘,无论是相貌亦或是门楣,都是绥阳男子争相追逐的对象。

她还年轻,有的是挑选的机会,苏明远到底是武将?出身,生?死不?由自己掌控,加之西梁重文轻武,像祁玥这样的,家人里疼爱都来不?及,下嫁武将?,未免委屈了她。

祁玥初时还有些羞赧,到后来也?顾不?上?甚么脸面,她十分肯定地说:“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嫁。一年我都等下来了,还怕捂不?热他?”

话音甫落,便见厅内地面倒映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祁玥抬眸,正巧对上?苏明远紧蹙的眉头。

“你同我过来。”

祁玥登时有些心虚,她瞥了一眼夫人,又瞥了一眼白?念,心里拿不?定主意。

苏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快去吧。”

祁玥‘嗯’了一声,小步紧跟。

二人走至后院,后院寂静,没?甚么人。苏明远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同你不?太合适。”

祁玥止住步子,猛地抬眸。

先?前苏明远也?说过这话,彼时祁玥并未放在心上?,她想?着,来日方长?,总能将?他捂热的。不?曾想?一年过去了,他这张嘴是半点没?变,出口的仍是些伤人的话。

“你总说不?太合适,究竟哪里不?合适?”

苏明远双手环胸,随口捻了个由头:“我年长?你许多,十岁有余。”

祁玥扬了扬下巴,毫不?退让:“区区十岁,何足挂齿。若是这么在意年纪,我喊你叔叔也?成。”

“你可以寻个更好的。”

“不?,我偏偏要你。”

苏明远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竟寻不?到合适的措辞。

“依照这状况,西梁免不?了同胡庸交恶。我并非你可以托付的良人。我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

祁玥没?有接话,思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道:“懂了。”

“那便是喜欢我的意思。”

苏明远怔愣在原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甚至可以想?象,教书夫子授业解惑时痛楚。这分明是拒绝的话,祁玥究竟是如何曲解他的意思的?

祁玥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在意我,所以才会有后顾之忧。这不?是喜欢是甚么?可是苏将?军,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