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夜探司判府时,偶听闻永宁这地突然多了好些胡庸人。永宁离绥阳近,恐有甚么变故,这才出来巡察一番。”
“胡庸?”祁荀止住步子。
胡庸与西梁毗邻,自西梁开朝以来,多次挑惹事端。十二年前死伤惨重的应郓之战,便是由胡庸寻衅发起。
近几年胡庸虽未发起战事,其下属的洲城却屡次在边关犯难。
也亏得祁荀手段毒辣,应郓这一带才少有敌军来犯,边境的百姓也逐步安置下来。
只两城无休止地对峙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想来胡庸此回朝觐,应也是冲着休战条例来的。
只是两地约定的时日是在五月中旬,依照脚程,此时胡庸人还不该出现在西梁境内。
“主子,可有甚么问题?”
“胡庸人惯爱毡帽,又喜皮质长靴,此番衣着站在长街应是极为显眼。可我今日来回奔走七弯街,却并未见着。可是他们乔装易容,混入永宁城的百姓中了?”
丛昱点头,这正是他想回禀的。
“小的也未瞧见,据陈家的人说,是凭口音认出来的。”
祁荀思忖良久,紧锁的眉头迟迟未有舒展。
胡庸此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当真如此,西梁恐要变天了。
“夜里我修书一封,你教手底下可堪信任之人递与少府折冲都卫乔元均。让他差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卫过来。”
*
扶安院内,石灯朗亮。
白念托着小脸,隔三差五地向外望去。
流音端着晚膳进来,布完菜,故意拿至白念眼前晃悠:“今日膳厨做得可都是小姐爱吃的,小姐当真不尝一口?”
白念平日里惯是能吃,小嘴一张,双颊鼓鼓,不吃到尽兴绝不罢休。
只今夜她没甚么胃口,心里想得浑是流音说的那番话。
白念双手交叠于窗槛,精巧的下颌叩在手臂上。菱花窗外,一片幽暗,唯有石灯堪能照清脚下的路。
“这都甚么时辰了,阿寻怎还不回呢?”
流音搁置下碗筷,调侃着说道:“小姐对他愈发上心了。”
白念卷翘的羽睫在小脸上轻扫了几下,她偏过脑袋,不知在隐藏甚么。
“我对他上心,不过是因为...”
“他是你亲买来的。”
还未等白念说完,流音便接过她的话:“小姐这话都说好几遍了。”
“对嘛。他是我亲买来的,自是要比旁人上心些。”白念边说边点头,也不知是在说服谁:“那我花了一百两现银才买来的人,总不能被赵婉半途截去吧。”
小姑娘眸光闪闪:“一百现银能买多少好吃的呀。”
流音宽慰她道:“既是小姐将他从庆春院赎买出来,他又怎会转身投靠赵婉去?依我看,阿寻不算忘恩负义之人,小姐今日险些摔着,得亏他出手相助呢。”
说及此,白念的面上幽幽浮现两抹绯红。
她翻转掌心,咬唇盯了半晌。
今日在马车上,她不小心摸着一处不该摸的地方。
那地方结结实实,轮廓明显,刚好能撑起她小半个身子。
眼下星子点点,晚风微拂,最是兴致起时。白念情不自禁地微敛手心,白日的触感清清楚楚地涌上脑海。
“确实多亏他呀。”小姑娘眸子轻闪,带着不常有的羞怯。
说话间,扶安院的月洞门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念慌乱地理着裙发,推门见着祁荀时,白日气焰嚣张的小姑娘立马扭捏地绞着衣带。
祁荀觉得奇怪,不由地多看她一眼。只见她面色泛红,眼里还蒙着一层勾人的雾气。
“你...你回来啦。”
他从喉间蹦出一个简单的‘嗯’字,手里的糕点落在手旁的膳桌上。
“小姐要的松子百合酥。”
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白念鼻尖,鼻翼翕动,乌黑的眸子愣愣地眨了两下:“不是卖完了吗?”
祁荀眉尾轻抬,而后垂下眸子,存心要欺她。
“我求了掌柜许久,几次三番被苕帚赶着出门。后来又是擦桌又是洗碗,直至做完店里的活计,掌柜的见我腰酸背痛着实不忍,这才破例替我做了一份。”
祁荀愈说愈惨,白念的眸子一红再红。
言罢,他以手撑腰,佯装直不起身来。
小姑娘咬着樱红色的下唇,向前扶了一把。
祁荀抬眸时正巧对上她那一双满是歉疚的杏眸。
屋内静了一瞬。
白念从来没有为难过人,更没有存心争对谁,是以身边的人皆夸她是个软乎的性子。
连她自己也不知怎了,不过是在马车上听了番话,她的小脾气便跑了出来。
小姑娘一时口快,说前没想这么多。
还以为阿寻买不着便会自己走回来,事实上,她也只想让阿寻走路回府罢了。
眼下知晓他为了一份糕点苦熬至这个时辰,白念只觉得自己坏透了。
小姑娘垂着眸子,鼻尖泛酸,她嘟囔着嘴自责道:“我吃甚么百合酥嘛。甜腻腻的有甚么好吃的。”
祁荀愣了一瞬。
诚然他想惹小姑娘心疼自责,可瞧见她小脸皱皱,强忍金豆子时,心里猛地一颤。
仿佛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小...小姐。其实也没那么惨。”
不过是横了柄长剑,强让掌柜卖与他罢了。
白念只以为阿寻是在宽慰自己。
受委屈的分明是他,到头来却还在帮自己说话。
瘦削的肩头微微颤着,金豆子一颗颗地砸在手背上。
祁荀的手骤缩,不知该落在何处。
他也见过姑娘哭,只不过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姑娘,后来再没敢出现在他面前。
这事落在白念身上,却有些不太一样。
他虽恼,恼得却是自己那张一点儿也不把门的嘴。
好端端,欺她做甚?
小姑娘圆滚的金豆子在烛火照映下愈是亮盈。
祁荀的手僵在空中,轻轻拍了下白念的肩,又不自然地收回。
他从来没哄过姑娘,也没哄人的耐性。
求助的眼神落在流音身上。
流音瞪了他一眼,贴心地扶白念落座。
“阿寻。”
白念抽噎了一下。
这破碎的声音恍如扰乱心绪的魔咒。
祁荀听了,竟单膝微曲,矮身蹲在她的跟前:“小姐,您有甚么吩咐。”
白念心里仍是内疚,明明自己生气,却要将脾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阿寻先前吃了这么多苦,到了白府竟还要受她欺负。
思及此,白念自顾自地捧起祁荀的手,软乎乎的掌心轻轻地捏着他的手腕。
“阿寻,你哪里疼,我帮你揉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