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气人

阿寻这是在替她挡日头吗?

白念一颗心噗噗直跳,像只灵活的白兔。她正想用掌心去压制胸口,手还未碰着衣裳,就被祁荀以两根指头捏住。

祁荀浑是气血,掌心的温度自要比姑娘家高些。温温热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跟细长的柳叶在掌心轻扫。

白念欲哭无泪地抿了抿嘴,只觉得怀里揣着的白兔快要跳出来了。

她强忍住慌乱,企图挣脱:“不...不好吃便不好吃,你捏我手干嘛?”

得亏没人往这处瞧,流音也走在前头,否则当真不成体统。

祁荀瞥了她一眼,拇指来回在她指腹处摩挲,白念循着他的眼神往自己摊开的掌心望去,她这才发现,方才素手抓糕点,眼下指腹处沾满了松子百合酥的碎屑。

“春日宴才开席,小姐莫要脏了衣裳。”

祁荀一下下地替她抹去碎屑,每抹一下,白念的心就紧跟一颤,酥酥痒痒的触觉从指尖传来,她整个人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她这幅模样,竟还学人逛庆春院。

直至最后一点碎屑抹去,白念快速抽回手,连退两步后,将手隐在夸大的衣袖下。她暗自碰了碰方才被揉捏的指腹,而后甩着衣袖,佯装漫不经心地‘奥’了一声。

甩手时,她用余光偷瞥着祁荀的神情。眼前的男人呼吸匀长,面不改色,他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身前,仿佛方才的动作当真是为了她的衣裳着想,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心思。

心里奇奇怪怪的期待落了空,白念眸光暗了一瞬,卷翘的羽睫轻颤。

她道了声谢,转身逃入畅畅而谈的女眷当中。

直至小姑娘转身,祁荀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两指碾磨着指腹上的碎屑,碎屑下是经年累月摩擦而成的厚茧,凡是习武之人,手上难免落下痕迹。方才也是他头一回知晓,小姑娘的指腹竟这般柔软。

白念挤入女眷丛中,这些女眷里有商户出身的,亦有官家小姐。李刺史掌管一方,明面上自要磨盘两圆,各方各门道都需打好交道,不能看轻了谁,故而此次春日宴,凡在永宁有名望的,他都着李长安一一宴请了。

只那些官家府邸出来的姑娘,不乏心气儿高的。

西梁开朝之前,商贸所禁之事良多,故而读书致仕盛行,彼时文臣当道,享有极高盛誉。西梁开朝之后,圣上大行商贸,商贾为人重视后,难免分了文人的地位,是以当下,士民等级不算严明,出仕之人,平白无故低了身份,心里多有不快,瞧见商贾人家,难免要逞几句口舌之利。

赵婉今日也同来赴宴了,她身着百蝶穿花绣衫,衣衫上花灿蝶媚,每一式样皆是玉华阁手艺精巧的绣娘日夜赶制出来的。瞧见白念后,她手里的簪花长柄扇遮住下颌,眸子微微垂着,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春日宴上多文人雅士,白家小姐怎么来了?”

白念虽在读书习字上没甚天赋,这拐着弯骂她的话,却还是能听出来的。

不外乎是嘲讽她,你一商户出身的姑娘,胸无点墨,来春日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举。

“文人雅士?”白念站在赵婉面前,眼神却在她前后左右张望着:“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赵婉笑意骤敛,仿佛料到后边的话,只她还未来得及制止,白念便笑盈盈地盯着她看。

“呀,总不能是你吧?”

此话一出,围簇在周遭的姑娘小姐无不抿嘴偷笑,就连站在亭外的祁荀,也下意识地压了压微扬的唇角。

原以为小姑娘性子软乎,走哪儿都亦受到欺负,谁成想,她这气人的本事尚还不错。

赵婉有些急眼,她移下遮面的绢扇,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正此时,有一身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款步走来,这男子一手划开折扇,每走一步,都要摇下扇柄,似要将斯文刻在面上。

赵婉眼尖,瞥见那抹身影后,立马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待那人走至她们身侧,她便掐着声音喊了一声:“长安哥哥。”

赵婉的父亲在李刺史底下当差,二人自幼相识,如今看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成的。李长安性格温和,瞧见赵婉委委屈屈的模样,难免关怀着问上几句。

“这是怎么了?”

赵婉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她抬手一指,李长安的眼神便落在了白念的身上。

只李长安一见着白念,手里的折扇骤合,脸上的欣喜藏也藏不住:“念念来了。”

白念原等着赵婉告状的言辞,谁料李长安见着她,立马将赵婉的事抛诸九霄云外,那骨子热络劲儿,吓得白念后退一步,险些从澜颐亭的石阶上摔下去。

赵婉看在眼里,捏绢扇的指骨微微泛白,她犹记得去岁宴席上,李长安望向白念的眼神,这眼神是她巴结讨好李长安十几载,从未见过的。

二人寒暄了几句,李长安方才记起赵婉未说完的话:“阿婉要同我说甚么?”

赵婉抿了抿嘴,自知状告无用,她将将扯出一抹笑,转了话锋道:“长安哥哥来澜颐亭,可是戏班子都准备妥当了?”

她先一步提点听戏的事宜,俨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好似这春日宴是她同李长安一同置办的。

李长安用扇柄碰了碰自己的脑袋,才记起正事,他向澜颐亭的各位拱手作揖:“今日府里请了永宁最负名的戏班,眼下玉京园那儿都安排好了,不妨诸位一同移步前去吧。”

赴宴之人,虽有小看李长安者,但看在刺史颜面,皆未推拒。原先红飞翠舞女眷拥簇的澜颐亭,只留白瓣黄蕊的水仙偎在池塘旁。

白念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石桌上的糕点,方才尽顾着同赵婉争执了,德源堂的糕点还未吃得尽兴。她小嘴一瘪,玉京园的戏有甚么好听的,唱来唱去,拢共就那几出。

可是大家皆走了,她总不能赖在这。

从澜颐亭走下来时,流音和祁荀紧跟在她身后,一瞧见祁荀那张俊逸的面容,白念便记起他温热粗糙的指腹,小脸悄然一红,绣花鞋面一左一右地浮出裙底,埋首快走着。

走在她身侧的李长安紧跟上她的步伐:“念念,你走慢些。玉京园的座儿都是安排好的,无需心急。”

白念哪是担心玉京园的座儿,她不过是躲跟在后边儿的阿寻罢了。可这阿寻毕竟在扶安院当差,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便是今日躲了,往后也会碰着。

再者,阿寻只是担心她脏了衣物,丢了颜面,她这般大惊小怪,反倒教人生疑。

思及此,小姑娘当即放缓了步子。

“我不心急的。”

他俩往前一走,祁荀便被甩落在后。这要搁在往前,谁敢冷落他,给他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