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者韩谈正指挥人用素白的帛遮掩住褪了色的红柱,一驾马车驶到门前。晨曦公主在丫环的扶掖下走下车辇,韩谈引着晨曦走进公子府。
晨曦见子婴躺在病榻上,不知他真的身体欠安还是诈病不出,吩咐韩谈退下。子婴道:“他无须回避。韩谈虽然是赵高派来监管我的人,但这么多年一直真心维护我。”晨曦闻言便不再避讳,直接说明赵高让自己劝子婴继承皇位。子婴从病榻一跃而起:“我才不上他们的圈套!才不当这个傀儡!难道要让秦宫再上演一出指鹿为马的丑剧吗?”
晨曦露出笑容:“你这么说,我就真的放心了。”她嘱咐子婴,“如果你明确拒绝,不仅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绝了赵高的念头,恐怕他会公然篡位。现在除了你,确实没有更合适的继位人选了,赵高一定非常着急。听说登基典礼正在加紧筹备。要是筹备好之后,你的‘病’还没好,他很可能会亲自出马,来府中促驾!”
子婴恨恨道:“好!只要他来。”“对!报仇雪恨,挽救秦国,在此一举!”晨曦道。子婴问:“韩谈!你愿意干吗?”
韩谈开始没明白两人的想法,愣了一下,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个太大胆的念头,他坚定跪在子婴面前:“韩谈愿为公子死!”
刘邦兵至峣关,接到了赵高写来的一卷简牍,张良从字迹和封印上认真辨识,觉得应该是真的。不过其中的内容也太荒唐了,赵高居然以罢兵停战为条件,要跟刘邦平分天下?!
刘邦认定这不过是赵高的缓兵之计!现在,他的军队下武关,发峣关。章邯又新投降了项羽,二十万秦军一夜间掉转矛头,成了北征前驱,赵高焉能不慌?焉能不急?在皇帝面前,他肯定没法儿交代!所以,玩儿这一手,来缓和义军进攻的势头,以积聚力量,卷土重来!
小薄插嘴道:“赵高本来就是个大奸臣,再变成个卖国贼,这也很正常啊!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刘邦将赵高的信鄙夷地扔到一边:“那也不能跟他做这种交易!天下人,包括秦人,都对赵高恨之入骨。别说平分天下了,就是他把整个天下拱手相送,叫我当皇帝,我也不能出卖义军,跟他同流合污,给他这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小薄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刘邦,伸出拇指赞道:“大丈夫!”刘邦开心地笑起来:“哈哈!听见没有,子房?你的小师妹终于夸了我一句。她可很少拍我马屁哟!”张良笑笑:“倒并非师妹过奖,沛公此举,实乃大丈夫之所为!不过,”他弯腰将地上赵高的信拣起,“这封信可别扔了,它有大用。沛公可知,峣关守将何许人也?”刘邦一愣:“这个倒不清楚。”
“峣关守将乃咸阳商人出身。商家最讲利害,凡事斤斤计较。现在,连赵高都想求降,他岂能不考虑自身的得失?我们不妨学赵高的办法,给他开出优惠的条件,甚至拿出真金白银收买他,叫他认清大势,主动献关!”张良缓缓道。
刘邦十分兴奋:“不战而降?”“沛公!武关一役,我们虽然取胜,但损伤人马不少。如果照您的安排,再以两万人强攻峣关,还不知会自损多少!胜利就在眼前,可不能做赔本买卖。所以,一定要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刘邦担心:“只是,他能相信我们的话吗?”张良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手中的信递还他:“不相信我们,还不相信他们的丞相?”刘邦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真乃妙计也!可是,派谁去呢?”“沛公帐下正有一合适人选。”“谁?”张良笑而不语,做了个喝酒的手势。刘邦一拍手:“对!就是他!”
郦食其倚着马鞍席地而坐,从酒葫芦里往嘴里倒着酒。年过七十来投军,好容易博得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谁知军中又出现个张良,偏偏刘邦对张良言听计从,郦食其终于体会到当年孔丘如何会形容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被人冷落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郦食其正满腹牢骚,下人通报沛公来了,郦食其故意躺着没动,继续喝酒。
刘邦走近,看了他一眼,对张良说:“瞧咱们这广野君老爷子!大白天就喝得烂醉如泥!”郦食其冷冷地:“无事可为,不喝怎么着?”“郦先生,现在真有事用到您。”张良笑着说。“有您无所不能的张先生,郦某又有何用?”“不然。张某并非无所不能。比如说,眼下需要一个人,以三寸不烂之舌,替代两万雄兵,说服峣关守将不战而降,这个,就非张良之所长也。”郦食其愣了一愣:“沛公真有此意?”刘邦笑笑:“是啊!子房为我设计,说只有您郦先生能担此任,可您老人家喝得这么醉醺醺……”郦食其把手中的酒葫芦一扔,跳起来,大声说:“谁说我醉?我哪儿就醉了?我是酒醉心明!”他张大嘴,指着舌头,“放心吧!只要它没醉得不能动,就没事儿!老郦定不辱使命!沛公!我给你立军令状!若无功而返,愿军法从事!”
刘邦与张良相视而笑。
高大的峣关建于两山之间。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头上飘扬着秦军的黑旗。
一辆马车朝峣关缓缓行来。郦食其凭轼而坐,摇着手中的羽扇,仰望着两边的崇山峻岭以及前方紧闭的关门。
城上高叫:“什么人?马上停止前进!我们要放箭了!”郦食其令马车停下,他立于车上,向关上大叫:“告诉你们守将!我是沛公派来的!有好心献上!叫他出来答话!”
一会儿,城头上出现守将的身影。守将朝下喊:“你有什么好心?”郦食其抓起一把珠宝举过头顶,珠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郦食其大声说:“看见没有?我车上还多着呢!”守将与旁边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只见从城上缓缓放下一个筐来。守将朝下叫:“你要真是好心,就坐它上来!”郦食其冷笑:“好吧!珠宝留下,我自己上去!”说着朝关前走。守将道:“都弄上来!”
郦食其翻翻白眼:“废话!你扯得动吗?别弄到一半儿,绳断了,把我老人家摔成了肉饼!”城上哈哈大笑,笑声中,筐已落地。
郦食其走得气喘吁吁,来到筐前,翻身爬进去坐好,紧紧拽着绳子,朝关上叫:“拽吧!可慢一点儿!我摔死了,这些宝贝就全拉回去了!”他摸摸袖中,赵高的来信还在。
城上绞起绳索,筐篮开始缓缓上升。郦食其的身体越升越高。向下望,马车已变得很小。山风吹过,筐在摇晃。郦食其吓得死死抓住绳子,闭上眼睛。
张良相信郦食其说服守将不成问题,但仍然提示刘邦一刻也不要放松攻城的准备。他考虑:秦军已成惊弓之鸟,人人自危。凭借章邯的威望,二十万秦卒可以在一夜之间放下武器。却很难保证峣关的秦军士兵也会如此听话。
正如张良所料,守将接待沛公使者的消息,已在守城的士兵中像瘟疫一般传开,搅得上下人心惶惶。峣关是通往关中的最后一道天险,峣关后面就是咸阳,有秦军士卒的妻儿老小。士兵们暗暗联络:将军不献关便罢,他真敢献关,就造他的反!
守将满面笑容地将郦食其亲自送到关门前,吩咐守军开城送客。“郦先生!我是做生意出身,做生意讲究个信用。我希望沛公是个守信的人。”郦食其也笑着:“这个您放心!我回去之后,把我们谈判的结果向沛公作个汇报,然后,咱们就签订协议,按我们说好的条件,一条条地落实。可以吧?”“那,您带的这些珠宝……还要拉回去吗?”郦食其愣了一愣:“哦,这个,我要请示一下沛公。您暂时先别关城门,行吗?”“可以。我等您半个时辰。”守将利欲熏心,满口答应。郦食其拱手:“好!半个时辰之内,我准定给您答复。”
二人拱手作别,郦食其在他的笑声中挥挥手,大步走出了大敞的关门。
刘邦和张良骑着马,上前迎接走出峣关的郦食其。“沛公!此行幸不辱命,……”郦食其非常高兴。
刘邦笑笑,打断他:“郦先生辛苦!快上马吧!回去再说。”
郦食其回头看了看,只见一帮兵士推着那辆装有珠宝的车,缓缓向峣关而去,将那车珠宝推到关口后立即撤离,而守将已经派了十多个亲兵将车推进城。
峣关守将正要上前验收珠宝,一个秦军士兵上前拦住,质问他:“将军!我们知道那老头儿是反贼刘邦派来的。这车珠宝,也是刘邦送给将军的喽?”接着有兵士七嘴八舌问:“反贼为什么要送您这么多珠宝?”“你是不是打算把峣关献给他们,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守将火了:“大胆!你们敢这样跟本将军说话?”他对推车的士兵道,“好了!推进来就行了,快把城门关好!把车套上马,给我拉回去!”说着,拨马就要走。
三四个士兵拦住他,“说清楚!你是不是要献关投降?”“滚开!该干嘛干嘛去!”守将火更大了。“将军!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走的。”士兵们坚持着。“你们想造反吗?”一个士兵气愤地吼道:“要造反的是你!”突然,他一刀将守将杀死。
突然,在刚刚推进来的大车上,那一堆用草席蒙住的“珠宝”发动了!原来,那并不是什么珠宝,而是掩伏在车上的刘邦的将士!以樊哙为首,他们叫喊着,从草席下一跃而起,手持钢刀,砍杀挡路的秦军士兵,直朝正在关闭的关门扑去。
秦军士兵目瞪口呆,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樊哙杀掉。其他的秦军有的被杀,有的扔下武器,抱头鼠窜。关门重新被打开,亮出了通往咸阳的大道。
城外,早已在崇山峻岭间潜伏多时的义军士兵在刘邦、张良的指挥下纷纷跃起,喊着震天的杀声,举着飘扬的红旗,冲向关门大敞的峣关!
郦食其看得傻眼了:“这、……”他没弄明白,自己不是说服了守将吗,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刘邦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老酒徒!你的功劳,已经给你记上了!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引起一片回响。
由于摸准了秦人的心理,刘邦用张良巧计,智取峣关。但在另一个战场上,楚军的主帅项羽却正为摸不透这些秦人而烦恼。
浩浩荡荡的诸侯联军队伍踏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冒雨前行在通往咸阳的大路上。天阴沉沉的,满地泥泞。将军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战马,不让马失足滑倒。步行的士兵们两脚泥水,衣服也湿透了,狼狈不堪。
很显然,章邯这二十万秦军,既壮大了北伐的力量,也拖缓了前进的步子,也消耗着楚军并不充足的给养,与楚军之间也是矛盾不断。项羽甚至想:要是只有我们的人,肯定早到了函谷关了!如果只有我带着八千江东子弟,说不定,都在咸阳城里睡大觉了!
离咸阳越近,军心越发动荡,秦军降卒多为关中人。前面就是他们的家乡。本来,跟着章邯背叛朝廷,大家就担心家里亲人会受到连累,现在要打函谷关,跟自己的乡亲交手,降卒们想法便更多,行动的速度也更加迟缓了。这让项羽大伤脑筋!
作为降军之首的章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但现在自己鞭长莫及,便抽个空,叫来了代理的主将司马欣。
“你要多注意下面的动向!稳定军心,至关重要!”章邯交代。司马欣点头:“我已有安排。有情况,小曹会报告的。”章邯望望项羽的帐幕:“咱们现在是在人家屋檐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谨慎小心!还是以大局为重。等打下咸阳……”章邯说不下去了,拍拍司马欣的肩,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走了。
小曹,这个陈余安插在秦军中的眼线,又被司马欣安插在降卒中作为眼线。他聪明机敏、容易合群,很快在降卒中赢得了好感。但他毕竟是赵人而非秦人,还是有人对他留有防范之心。
这一晚,在临时的宿营地,小曹举着火把,踏着泥水朝自己的帐幕走去。旁边一顶帐里传出灯光,也传出说话声。是什长的声音,“这位姓曹的伍长,你们觉得他怎么样?”小曹听见在议论自己,迅速隐蔽,悄悄听着。
帐中。秦卒们坐在草席上,围着什长在聊天。秦卒甲说:“不错!对咱弟兄挺好!”什长提醒:“你们还是小心点!他可是章大将军帐下的人!”秦卒甲道:“章大将军怎么了?那是我们秦国的英雄!”什长很不屑:“以前是英雄,现在,当了人家的雍王,就把咱弟兄出卖了!”秦卒乙插话进来:“咱们不是还跟过去一样吗?带咱们的,还是司马欣将军。”什长打断他:“能一样吗?以前咱们是龙,现在是虫!”秦卒甲气愤道:“没错儿!莫名其妙,把粮又减了!肚子都吃不饱!那些楚人和六国之人,见了我们,鼻孔都朝着天!好像比我们高一等似的!咱秦人啥时候受过这气?”秦卒乙也说:“等进了咸阳,老子就回家,不受这鸟气了!”什长冷笑一声:“你们想没想过,要是打不下函谷关,进不了咸阳呢?”
秦卒们面面相觑。“真的!那咋办?”有人慌了。“大不了,他们各回各的国,把我们这二十万人,当成战利品给分了,带回去,给他们当奴隶!”什长的话有点危言耸听。秦卒们很惊骇,秦卒乙突然伏在草铺上呜呜哭了起来。帐帘一掀,小曹走了进来:“怎么了?哭什么呀?”什长打个哈哈:“想媳妇了吧?”他拍拍秦卒乙的头,“别这么没出息!好了!都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行军。”小曹望着走出帐篷的他,记下了这个什长的模样。
就在这些心有不服的下级军官煽动下,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楚营里的秦军中迅速散布开。一股悲愤焦虑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咸阳城中,赵高非常焦急!峣关失守!刘邦又拒绝了谈判要求!怎么办?只能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新皇帝!华丽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赵成及小太监扶赵高下了马车,韩谈迎上来。“子婴在哪里?”韩谈答道:“还在斋戒。”赵高皱眉:“今天就是大典了,他还打算斋戒到什么时候?”“小人不敢问。”韩谈没有抬头。“作为他的师傅,为什么你不敢过问他的登基大事?”赵高很气愤。韩谈道:“小人没有丞相这样的魄力。像这样的大事,还有待丞相亲临。”赵高开心大笑:“哈哈!很好!走吧!去见见我们的新皇帝。”赵高朝前走,赵成欲跟上,被韩谈伸手拦住,“郎中令请留步。丞相去见新君,还是单独去为好。现在,这里就好比金马门。皇帝不召见,能擅越一步吗?”赵高点头赞赏:“嗯。说得有道理,赵成,你就在这里等会儿吧。宣你,再进来。”
公子府正房垂着黄色的帐幔。子婴跪坐在幔前的席上,腰板挺得很直,神情严肃。赵高踏进门,一看这架势,不由吸口凉气,倒退半步。“赵高参拜新君!”韩谈高声道。赵高吃力地跪下去:“臣,赵高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子婴目光中充满悲愤:“赵高!你来了?”“是。老臣来催请新君登基。”“登什么基?”赵高很感诧异:“当大秦的皇帝呀!”“皇帝不是我叔叔胡亥吗?他在哪里?”“这……胡亥荒淫无道,酒色无度,暴病身亡。老臣已按庶民之礼,将其葬于宜春苑。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子随老臣驾临咸阳宫,完成登基大典。”赵高硬着头皮回奏。子婴笑笑:“我忘了,胡亥的师傅是哪一位?”“是老臣。”赵高觉得子婴问得莫名其妙。“赵高!胡亥荒淫无道,酒色无度,跟你这个师傅有没有关系?大秦朝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知罪吗?”子婴愤然站起。
赵高一愣,抬眼望着子婴。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了,根据韩谈对他的汇报,子婴谦卑孱弱、老实本份,是个极易被操控和掌握的人,可眼前的子婴眼神凌厉,咄咄逼人。子婴啊子婴,扮猪吃老虎,你真有一套啊!赵高迅速扫了一眼周围:“老臣……老臣何罪之有?老臣只是一阉人,蒙始皇帝信任,任中书府令,掌管印玺之事。始皇帝虽命老臣为胡亥的师傅,但身份悬殊,岂能对他的行为负责?就像韩谈,他也是您的师傅,您会什么都听他的吗?他荒淫无度,是他天性如此,不能怪罪于老臣!”“赵高!休得狡辩!”晨曦公主一声怒喝,从帷后走出来,“大秦朝的江山,就亡在你这阉人之手!我来问你,在沙丘,隐瞒始皇帝死讯,矫诏赐死我父亲的,是谁?违背始皇帝遗愿,与李斯共谋扶立胡亥的,是谁?残杀嬴氏宗亲、诛杀正直大臣、把持朝政的又是谁?不都是你这个阉人、这个奸臣吗?你还敢提始皇帝?你抬起头来!看看你面前是什么?”她一把掀开帷幔,里面原来供着的是秦始皇与公子扶苏两人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神态毕现。赵高吓得坐在地上:“啊?”晨曦激动得泪流满面:“赵高!我今天,要为父亲和屈死的亲人报仇!要为天下人除害!”她亮出藏于身后的宝剑,一剑刺向赵高。赵高狂叫着扑上去,一把抓住她手中的宝剑,锋利的剑锋将他的两手划得鲜血直流,他仍然紧紧抓住不放手。子婴吓呆了,看着他们夺剑,竟然忘了上前帮忙。赵高急于脱险,狂呼:“韩谈何在?”韩谈在身后答应:“韩谈在此!”他持剑扑了上去,从后面一剑刺入赵高的身体,直达前胸。赵高一怔,两手不由松开,从嘴里喷出一股鲜血,差点喷到子婴那一身白衣上。到这时,赵高终于明白了,子婴能够成功骗了他,是因为韩谈首先骗了他。赵高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仰面朝天,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房顶,姿势与被他杀死的胡亥竟惊人的相似。
子婴紧靠着晨曦,身子在微微发抖。晨曦望着慢慢倒气的赵高,身体也在颤抖。
韩谈走上前,俯身看了看赵高,回头对晨曦和子婴道:“别怕。他死了。”子婴挺起身子,威严地:“现在,朕可以继承帝位了。”公子府门外的赵成做梦也想不到府内发生的这一切,他见赵高久久不出来,生怕耽搁了大典时间,正要催问,韩谈走出来,高声宣布:“皇帝准备起驾!宣郎中令赵成进见!”赵成跟在韩谈后面跨进门,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赵高,立刻吓傻了!子婴高声喝道:“赵成!赵高祸国殃民,已然伏法,你作何打算?”赵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听皇帝的!赵高该死!死有余辜!他指鹿为马,欺君瞒下!他作恶多端,把持朝政!他还通敌卖国,偷偷与刘邦、项羽联络,想与他们平分天下!他……他简直该千刀万剐!”说着在赵高的尸体上踢了两脚。子婴冷笑:“好!你的态度很好。这样吧。就由你来替代他,主持今天的登基大典吧!”赵成喜出望外,忙趴在地上磕头:“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臣一定尽心尽力,侍奉新皇!”
皇宫大殿,布置一新,到处张灯结彩,群臣已经按班就位。赵成站在文官班首。站在武将班首的阎乐伸过头,悄悄地问:“怎么没见丞相?”赵成没敢言语。子婴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上宝座:“众卿平身!”他停了停,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朕今日登基,心情非常激动。这个皇位,是朕的祖父始皇帝建立的。他自称始皇,是想让他创立的帝业千秋万代传下去,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可是,朕要宣布一个决定,自即日起,朕废除帝号,改称秦王!”
群臣愕然,骚动起来。
子婴提高声音:“为何如此?因为,除关中六地,天下已不再属秦了!失去了楚地、齐地、魏地、赵地、燕地和韩地,朕还算什么皇帝?这种名不符实的皇帝,朕不要当!既然实际拥有秦地,还是退还帝号,改称秦王的好。朕实在愧对始皇帝!愧对天下人!”群臣没一个人敢开口说一句话,全都噤若寒蝉。整个大殿上,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子婴两眼含泪,悲愤地说下去:“怎么会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会失了天下?有一个人要负极大的责任,他,就是始皇帝的中车府令、二世皇帝的丞相——赵高!”
全场一片哗然!阎乐又惊又吓,忙看赵成。赵成闭上眼立在那儿,镇定如常。
“朕说这话,大家可能心有疑问。那就听听最熟悉、最了解他的人怎么说吧。郎中令赵成!”赵成镇定了一下,走出来面对众臣,“大王说得一点也不错!局面变成这样,赵高难辞其咎!我作为他的亲弟弟,作为他一手提拔的郎中令,对此心知肚明。我就从始皇帝薨逝沙丘说起吧!……”
皇宫大殿上群臣听得个个目瞪口呆!
赵成继续道:“赵高利用二世皇帝,冤杀李斯,除去朝中政敌,把持了朝政。后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清楚了,勿须多说。我只披露两点。一个,是赵高策划杀死了二世皇帝!再一个,就是他一边拥立新君,一边却让人送信给反贼刘邦,要他停止进攻,条件是与他平分我大秦天下!”全场乱了!群臣议论纷纷。“赵高这个奸贼现在哪里?”赵成得意道:“大王英明!赵高已经伏诛!”有大臣出列,高声怒斥:“赵成!你得意什么?你就是赵高的帮凶!你干的坏事还少吗?”“对!他干的那些坏事,哪个没有你的份?”“大王!臣敢请严办赵成!夷赵高三族!”“应灭其九族!”“请大王速下诏令!不如此,不足以平息民愤!”群臣情绪激愤。赵成扑通跪下:“大王!”子婴道:“怎么办呢,郎中令?这就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赵成免去郎中令之职,下狱论罪!”
由于子婴的仁慈,赵氏最后还是只夷三族,赵高曝尸。赵高肥胖的尸身被放在大车上,用马拉着,缓缓经过咸阳市。由于天热和阳光暴晒,尸身已开始发臭,一大群苍蝇嗡嗡地围着这块臭肉乱转。
当年,围着始皇帝尸体嗡嗡乱转的苍蝇们,又在围着赵高的尸体嗡嗡乱转了。
观者如堵,咸阳的老百姓摩肩接踵,争相观看,大家抢着向赵高的尸身扔石头,吐口水,发泄着心头的愤恨和仇怨。转眼之间,赵高的尸体已面目全非,成了一堆烂肉。赵成、阎乐及赵高的亲属都被捆绑着跪在咸阳市上。刀光一闪,赵成的人头落地。刀光又一闪,阎乐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在公子、公主和李斯们倒下的地方,原先的杀人者以同样的方式被杀掉。
与此同时,在数百里外的新安之南,一场更大规模的杀戮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