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嫁娘巧逢旧相识(13)

李霄红口白牙指认太岁劫亲,何小川当即补充到:“对,就是他!当时我妹子被接走的时候是个带面具的人领队,我只当是土匪抢人,不敢露脸叫官府发现,那人功夫高强,十几个人近不得身,原来是太岁!”

太岁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污蔑,忙着调息稳住乱窜的内力,哪里有功夫同年轻人拌嘴,只冷冷地扫他一眼。钟馗在旁抱着手打量李霄,发问道:“小丫头,你是哪里人,缘何修的青城派功夫?”

林春风不知钟馗与沧澜子的渊源,只当他要借着李霄的身手发难,正想着要如何岔开话题去堵钟馗的嘴。

李霄与钟馗过了几回手,钟馗虽霸道,但确实如沧澜子所说是个被人当枪使挨了打都要缓上几天才能反应过来的主。钟馗没有为难李霄,李霄屡次冒犯他,真要是拆他们的台,早就将这些天的事如实抖出,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再演完这出蹩脚戏。

钟馗站在风口,身后一帮阴兵挨了打相互馋着起身,他站在那起喽啰面前,有些格格不入,像是走到末路的霸王,只叹一步踏错,竟让这样一个正人君子跌进姜和用的股掌中,与太岁之流一起被百姓戳脊梁骨。

想起沧澜子交待过的话,再一想确实这件事跟钟馗没干系,倒是她唐突前辈。李霄头一回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来,朝钟抱拳拱手道:“这些日子多次冒犯钟前辈,是我失礼。我不是青城派的弟子,只不过小时候跟着青城山的几位前辈学过几年青城剑,后来青城剑门出了内乱,几位前辈有的浪迹天涯,有的扔了剑归隐山水,有的,已经故去了。”

钟馗闻言心中一紧,眉目有些慌乱,又问到:“你可认得一位叫‘褚神子’的老先生,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下雨天腿还疼不疼?手抖起来谁是谁给他喂的饭?”

在场的人都瞧出来钟馗神情急切,脸太岁都没忍住分出神来瞧他一眼,陶维衍近到他身侧插嘴道:“钟大人,钟大人,别急,拿下这伙捣乱的贼人要紧,等拿下他们什么话您问不出来。”

钟馗是个性情中人,哪里愿意理会陶维衍,只觉得陶维衍啰啰嗦嗦的十分烦,一伸手打出一道风将他搡得跌了个屁股蹲,座中一阵笑声传来,陶维衍自觉没趣,不再插嘴。

太岁剜他一眼,蠢货。

李霄见陶维衍吃瘪,觉着有些好笑,身后林春风捣她一下,道:“你和钟馗认识?快讲两句把他弄走,他是个实在人,又对我干爹有些恩情,我不好算计到他头上,不然也太缺德了。”

李霄心道你算计到我头上就不缺德?

钟馗的焦急已经溢于言表,李霄叹了口气,道:“我进青城山有些晚,没见过一位叫褚神子的老先生,倒是认得一个叫褚蒜子的老先生。”

钟馗神色一动,手轻轻一颤。

李霄神色如常,当做没瞧见,继续道:“我上山的时候褚先生已经很老了,眉毛胡子花白,癫痫时常发作,发起病来拿不稳筷子,我和五师姐轮流给师父喂饭。他不发病的时候喜欢坐在后山看瀑布。我的六合剑是他指点的,我学的快,老先生教的却很慢。我本以为能够学完一整本六合剑再下山,只可惜学了不到半册,等不到我学完,老先生已经驾鹤登仙。他死后长老堂出了乱子,我师父不愿再呆在青城山,没人撵我,我自己跟着师父下了青城山,再没回去过。”

钟馗的头低了下来,座中有人窃窃私语谈论起钟馗的出身来,李霄耳根子动了两下,还是决定保全钟馗的面子。她道:“老先生说他曾有个很好很好的亲传弟子,根苗长势都俱佳,只是性子有些傲。这样的弟子极容易被连根拔起,老先生想敲打敲打他,也想护住他,后来青城山因天一拳法生出一些事端,老先生借着乱子把这位弟子送下山,临别之际照着话本学着菩提老祖在那位弟子的头上敲了三下。”

“可惜的是,不知为何,三更天,青牛塔下,没能等到那个弟子。”

李霄每个字都说的很平静,钟馗有如雷劈,终于在这个时候明白过来褚蒜子为什么骂完他一通还要再打他三下,顷刻心痛如绞,有些站不稳。

“愿为千重阶,甘抚膝下童。来年春草绿,桃李自累枝。”李霄的话一出,逼得钟馗望着她,她也看着钟馗,目光悠悠,问到:“这是褚蒜子老先生记在六合剑上的一句话,他是安乐人氏,故土不在青城山,我想老先生没有选择落叶归根,应该是在等着什么吧。”

一片梧桐枯叶飘在李霄脚下,被风卷起刮过钟馗的耳畔,落进池水里,没有惊起一片涟漪。

钟馗看得有些入神,李霄道:“今天是十月十五,褚先生忌辰腊月十七。”

当着所有人的面,钟馗眼眶泛红,眼中泛起雾气,朝李霄一抱拳,道:“钟某这些年作茧自缚,今日被一个年轻姑娘点破心中迷津,我向你道一声谢,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李霄道:“下次见面,我再告诉前辈。”

钟馗抹去泪水,大笑一声,道:“好,我们下次再会。”

说完已是大步流星离开,临出门朝林大人拱手告别,对林大人和释活佛道:“钟某有些家事要处理,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这小姑娘说的没错,人确实是我和太岁老小子一齐绑来的,绑她来的时候她还拧断了陶家主的手,钟某先走一步,告辞。”

林大人当即向钟馗拱手,告别自己多年的好友,待钟馗一走,发号施令道:“来啊,给我拿下庭中这些绑匪。”

太岁闻言大嗤一声:“钟馗!你个老不死的!”

钟馗当即回身堵了他的嘴,怒道:“同僚多年,我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眼下我有要紧事要处理不同你纠缠,等我处理完家事回河西,倘或叫我查出当年有人在梅山一战动了手脚,大家都别过太平日子!”

林春风听了直摇头,这位钟馗大人身手好是好,性子也太直白鲁莽,肯定有大亏要吃。

李霄见钟馗临走不忘倒打一耙,没忍住笑出了声,问林春风:“你到底有多少能耐,能把活佛请来?”

林春风只当李霄在夸她,心情大好,道:“我可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是小时候救过五两小和尚的命,我爹又刚好和活佛关系好,这才叫我讨了巧。”

林大人一声令下要拿人,太岁不从,反问到:“大人是父母官,听信一家之辞岂不鲁莽,钟馗和这小姑娘刚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差没在这里认个干亲,摆明有些渊源。阎罗宫出了钟馗这号叛徒嫁祸栽赃我等,难道大人就不听我等辩解吗?”

陶维衍此时也回过神来,附和道:“太岁大人说的没错,今天是小女和姜大公子缔结姻亲的好日子,我陶姜两府多少算是有些头脸,天大的喜事,只盼着一切顺遂,我为何还要绑来这小姑娘替小女出嫁,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座中人交头接耳,林大人也不好贸然拿人,扬手止住了赶来的官兵,沉思片刻后道:“本官给你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陶维衍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当即抢过太岁的话头道:“是这样的,大人。”

“前日钟馗大人来府与我商议一些事,这小姑娘扮做下人闯进我的书房将我打伤,我只当她是个贼,潜入我府是为钱财,今日才知她原为搅和小女的婚事。”

陶维衍当真脑子缺根筋,林春风在一旁听得要笑出来,钟馗找他是为了把权势从太岁和阎罗手中分出来,眼下他不打自招一股脑招了。,等话音落地他自己才有些后悔。

太岁甫一听到“钟馗找他”和“书房”两个字眼,神情已经不对,他原本想编个瞎话再生一桩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李霄和一伙人头上,把所有人拖下水,将局势搅成一片浑水。没成想陶维衍是个白给的,再要拦根本拦不住。

林春风接过陶维衍的话反问到:“陶家主,你编瞎话也编得像样些。你说我娘子潜进陶家,她潜到你家做什么?为了钱财吗?那要是求财的话,我们拿了钱财早就远走高飞,为何还要掰断你的手?摆明了就是你逼迫我娘子替你家小姐嫁人,我娘子不从伤了你。你又使了些手腕逼我娘子穿上嫁衣。”

陶维衍气得干瞪眼,忽听得众人都忽略的一片地上传来一声猫叫似的声音。

“我作证。”

陶维衍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还是亲儿子好,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紧要关头还是亲儿子肯帮自己作证。

只见陶积善抱着的年轻人强撑着一口气,隔着人群,遥遥一伸指头,指向自己的亲爹陶维衍,开口了。

陶二道:“我作证,我妹妹不愿嫁人,我爹绑了这个姑娘送嫁,还说只要两个新人都死在路上,他不仅能从阎罗手中分一杯羹,连姜和用那头,都少不了划一块地来。”

陶维衍让亲儿子摆了一道,顿时怒火冲天,冲上来便要对陶二动起手来,怒道:“我什么时候绑的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陶二全凭一口气吊着,真要再挨上一巴掌可就没了命,陶积善将陶二搂得更紧,用身子挡在陶维衍来路前,心中只凉成一片碎渣,哭着喊道:“是我爹绑的人!是我爹!我不愿嫁到姜家,我爹逼着我嫁人,我几次寻死都被拦下来,你们瞧,我脖子上头上吊的印子还在!”

陶积善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小姐名分,扯开一小截衣领,雪白的颈子上一道勒痕非常打扎眼,座中那起夫人小姐看得心中一惊,更有那脾性躁的老妇人忍不住说陶维衍:“果真是扶不上位的阿斗,为着些黄白之物竟闹得家宅不宁,父子不像父子,像是上辈子结的仇家,今生来寻仇,父女也不像父女,像是地主老财逼着下人寻死觅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陶维衍想要解释已是百口莫辩,后悔方才嘴快抢了太岁的话头,这回淌了一脑门汗去瞧太岁,希望太岁替他解围。

太岁又不是热心肠的良善之人,几次三番被陶维衍这蠢货搅了局,眼见陶维衍报不下来不说,再辩下去只怕要把自己搭进去,当即快刀斩乱麻,把陶维衍推了出去,道:“事已至此,小人没有辩解的余地,确实是陶家主让我和钟馗绑来的人。”

陶维衍大惊失色,失了主心骨,忙去攀太岁的衣袖,太岁退了半步,没叫他碰到衣袖。

他道:“前几日陶家主请我和钟馗到府上一叙,只说是有要事相商。陶家主一向与阎罗交好,我等为阎罗所用,岂敢推辞。畅饮几杯后,陶家主忽地落泪,说他接手家主位前曾被一个赵姓商贾逼得险些家破人亡。陶家主说得声泪俱下,我等岂有不信的道理。她说完年少遭过的罪,又开始跟我等谈起那赵姓商贾的近况,言辞中俱是对其不满和怨恨。陶家主求小人与钟馗替他绑了那商贾的女儿来替他的女儿出嫁。”

林春风此时啧了一下嘴,插话道:“诶呦,狗咬狗窝里反,这会子瞒不下去了脱罪脱得倒是快。陶家主又不会功夫,你要真的不想对我娘子下黑手,他还能逼你不成?”

太岁叫他点破漏洞,心中一点都不慌乱,人只要看见一点点光亮,必定会无畏地奔向生机。太岁两眼一转,面不改色道:“你懂什么?虽说我有功夫,但陶家家大业大,倘或我得罪了他,他事后寻个由头到阎罗那里告我一桩,我上哪里说理?再者,他存心要我一条命,他在暗里,我在明里,只有他算计我的份,哪里有我千年防算计的份?”

这话虽表面上说给林春风,点他“你们在明,我在暗,迟早有一日你们会被我算计上”,实则也说与陶维衍听。

陶府家大业大,绑了一个商贾女儿有什么,等案件从林啬夫手中转出,塞些好处给官府,运作一番后你陶维衍掉不了一根毛,但今日若是陶维衍与太岁一同下狱,太岁身上的人命事小,若是牵出红线虫、神仙膏等案子,百个太岁都不够填朝廷的怒火。

陶维衍冷静下来也听懂了太岁的话,只能咬着牙把脏水揽到了自己头上,向林大人认罪:“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逼着太岁和钟馗绑来这姑娘,还想着栽赃嫁祸。”

太岁赶忙道;“小人也有错,不该听风就是雨,自以为是在行侠仗义,结果险些被陶家主利用,还请林大人责罚。”

事已至此,陶维衍将太岁干净摘出,林大人焉能瞧不出两个人在打什么算盘,今日便是强行押太岁入狱,阎罗宫那边也不肯善罢甘休,这件事本就是林春风从中做鬼,真要是查下去,最后查到林如渠他自己脑袋上,这可就是真的贻笑大方。

“阿弥陀佛,”还是释活佛开了口。他朝林大人躬身一拜,连着座中一干人也跟着行动起来。

释活佛道:“依贫僧看,陶维衍还请大人处置,至于这太岁么,贫僧觉着倒是罪不至下狱,但他听信谗言,误伤百姓,实在可恶,也不能轻易放过。”

活佛冲林春风和李霄招招手,继续道:“今日贫僧和在场诸位百姓做个见证,以后太岁若是和这对夫妇相见,不能刀剑相向,倘或这对夫妇有难,太岁若得知,必倾囊相助。”

林春风大悦,拊掌笑着道:“如此甚好。”

活佛又转过头来问太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太岁阴着一张脸,被活佛当众摆了一道狠的,只能把苦果咽进了肚子里,皮笑肉不笑地接话回到:“甚好,有劳活佛费心。”

说罢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人就要撤,林春风拦住了他,道:“慢着,你绑我娘子走的时候你的手下从我家里偷了百十两黄金走,现在拍拍手就要走人?把我的家私还了再走。”

有面具挡着,没人瞧得见太岁的脸抽了两下,众人只觉得太岁的身形像是僵了那么一下,随即听他道:“是,我手下不懂事,强了金子交给了陶家主,你们自找陶家主索要金子便是。”

说罢颇为晦气地离开,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人更比一代人心黑。

陶维衍哪里说理反驳,吹眉毛瞪眼喊来下人取一百两黄金交到林春风手上。林大人一挥手,等候多时的兵丁围了上来,林大人亲自带走了陶维衍。

路过陶二身旁时,陶二噙着冷笑看着他被林大人带走,陶维衍对他道:“好,你做的绝,亲手把你老子送进狱里,你我以后再不是父子。”

陶二哂笑,只觉得听到了这天下最好笑的事,他道:“彼此。”

陶维衍被林如渠带走,一行兵丁撤走,围观的一众客人也都各自散去。陶二撑着的一口气才在此时耗尽,头一歪晕过去,陶积善吓得讲不出话,李霄身形一晃,晃到了陶二面前,封住他两道大穴。

一行人在陶府待不下去,李霄搀起陶二从踏出大门,何小川忙跟了上来。陶积善原是扶着陶二生怕他有个磕磕绊绊,林秋雨适时追了来,对陶积善道:“四小姐,还请跟我走一趟吧,有位哥哥在黑虎崖等你。”

陶积善听到“黑虎崖”三个字时泪如泉涌,直摇头不肯去,李霄在后说到:“跟她去吧,你二哥交给我们,他伤有些重,只是痛得晕过去,目前死不了。”

林秋雨拉走了陶积善,李霄这才瞧见林春风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边溜走,溜到了活佛边上,抱着五两和活佛说笑。

活佛瞧见李霄正在看,一把掐住林春风的耳朵,掐得林春风直喊“疼”。

活佛冲着李霄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拎着林春风的耳朵飘然离开。

李霄道:“我们也走,先把这小子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