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嫁娘巧逢旧相识(6)

时值深秋,河西的秋风烈如寒霜,刮过李霄鬓角,扫起一绺长发。钟馗内力霸道,方圆几里活物都遭了殃,他冲身一跃,擎起万钧巨浪呼啸而来,外泄的真气震得书房瓦砾哗啦啦尽数乱飞。

陶维衍保命要紧,趁着钟馗发难脚底抹油逃出书房。

他前脚刚踏出房门,房梁横飞砸在他脚跟后一寸地砖上,地砖应声而裂,顷刻间蹦碎成一张凌乱蛛网。

陶维衍回头一瞧,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阎王没收他一条老命,已是吓得脸色发青,讲不出话来。

钟馗冲天一杵降魔金刚眼看要落在李霄头上,将她砸成肉泥。

绸衣翻飞似浪,满头青丝乱舞,十六岁的少女此时缓缓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眨的盯住钟馗的身影,瞳孔跳动着灼热的兴奋,斗志昂扬,有如初生牛犊。

李霄单手撑地,俯身一个空翻,钟馗的金刚杵力道刚强,如有离弦的箭根本来不及半空扭转方向,捶在李霄身侧一块空地上,巨大声响有如洪钟,震得整个陶府鸦雀乱飞。

李霄在一旁沉肩聚气,以手做刃,眼中凶光一凝,学着沧澜子避开自己剑光的模样,将自己当成一株随风摇曳的青草,顺着钟馗汹涌的真气便要进钟馗的身。

李霄体内两股真气,一是集白家所长不伦不类的真气,二则是沧澜子离开时强行摁着她脑袋注入她体内的纯阳真气。两股真气本是谁也不服谁,就要在李霄体内造反,但她腹中的万圣蛊虫有如定海神针般硬生生将两股真气平衡,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钟馗的身法与沧澜子一脉同宗,至纯至阳,像他这种已修炼入境的大家高手,真气护体,旁人想要近身已是难事,可李霄有个便宜舅舅。

李霄手刃割开一道风口,荡开汹涌真气屏障,目光一泠,直直劈向钟馗后心。

钟馗有如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便擒住李霄手腕。

李霄抿唇冷笑——要的就是你脱手伏魔杵。

寒渊不在身侧,李霄打不出天光破晓,钟馗若是肯与她徒手过招,李霄就能拖延些许时间逃生,可唯一棘手的便是钟馗这人过于刚强,用沧澜子的话来讲便是“二愣子”,一时若拿不下李霄,只怕卷神鞭与伏魔杵一齐上阵,李霄不死也得丢条胳膊。

李霄被钟馗擒住手腕,有如千斤巨石压下,整条胳膊动弹不得,钟馗也感应到李霄窘境,不与她废话,将人往前一抡。

此时钟馗若擒住的是旁人,叫他抡上一手,怕是整个人都得叫砸出九霄云外。但李霄这人,生来便有几分不服输的傲气和毅力,钟馗一翻手腕,叫李霄霎时捕捉到一丝转机,两条腿绞住钟馗胳膊,以钟馗为轴转了半圈,不仅没叫他甩出去,反攀到钟馗身上。

钟馗不近女色,别看能止小儿夜啼,实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叫李霄攀在肩上顿时脸色涨成一块猪肝,大骂到:“无耻小儿,还不滚下去!”

说着便要把李霄扯下去,赶蚊虫一般,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李霄这厮手脚跟心一样黑,顽猴般变着法挂在钟馗身上不叫他捧着,铁了心就是要钟馗自乱阵脚。

他去擒李霄衣领,李霄一缩脚盘在他肩头,横手一扫,要砍他左肩,钟馗抬手去挡,李霄又滑到他腰间,刺他肩胛骨,逼得钟馗手忙脚乱,只烦如何将她打下去。

钟馗也不是个傻子,三两下没将李霄擒住,不再和她周旋,只见他一稳身形,沉肩屏气,爆喝一声,真气爆发四射,震得书房画壁纷纷开裂,碎石沙砾不住掉落。

李霄被真气弹飞,就要砸在一方石壁上,好在她伸手轻快,立时打了个转,足尖朝石壁一蹬,旋身稳稳落在地上。

她弓步稳住身形,摸出一把凤尾针甩向钟馗。

现下已是逼得钟馗脱手伏魔杵,障眼法再逼钟馗退几步,正是脱身的好机会!

钟馗这人虽身在阎罗宫,但一贯自持清高,瞧不上李霄这等下作手段。

伏魔杵痛打妖邪,刚阳至纯,虽力承千钧,碰上李霄这种心黑手疾的小人,又限于陶府地界,一时施展不开大成,李霄虽是赤手空拳,凭着下作身法,竟也没叫钟馗讨到好。

两人心怀鬼胎,一时谁也拿捏不住谁,都没有轻易动弹,外头阴兵见钟馗都对着小丫头无计可施,半晌也没人主动请缨来助钟馗一臂之力。陶维衍更不用提,疼得老脸煞白捂着手腕忍不住发颤,商贾之流没有气性,只记着方才九死一生之际钟馗竟不顾自己生死,存心不唤救兵来助钟馗。

钟馗凝了一掌挥开李霄的凤尾针,一排寸余长的银针顺着力道齐齐钉在外头梧桐树上。李霄见状,跳窗夺路而逃,一溜衣摆轻烟入空,溜得飞快。

钟馗眼中怒火中烧:想跑?

他抽出九节铁索长鞭,将真气灌入铁索鞭中,两丈来长的鞭子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盘旋在钟馗头顶,他将长鞭挥舞了几圈,真气顺着铁鞭呼啸出一道凌厉光圈。

钟馗目光一定,右脚狠狠一跺,将长鞭朝着李霄逃走的方向一甩,那鞭子即刻得令,蟒蛇出洞般长吟一声,蜿蜒着身躯破风袭向李霄。

李霄刚从树梢跳上一排屋檐,忽觉风声凌厉,侧目一瞥,余光中瞥见一条长鞭袭向自己后背。鞭头尖刀在日头下银光灼灼。

李霄心中暗到不好:卷神鞭!

如同沧澜子的雷霆掌一般,卷神鞭和苍梧山门的玉华刀都是存在于茶余饭后的笑谈中,江湖小辈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毕竟谁都没有能耐逼得老一辈人动用半生绝学来吊打一个后生。

李霄是个意外。

虽然李霄觉着自己没有张口挑衅便已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但在钟馗看来李霄虽虽未开口,但她的举止无异于踩着他一张老脸将他□□了个遍。

身后长鞭已至,李霄逃不掉,只得回身应战,她错身一让,避开长鞭尖刀,长鞭贴着衣裳而过,生生将她手臂上刮下几两肉皮,李霄这才看清,原来一整条长鞭上都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难怪这老贼挥鞭截她。

衣裳霎时染上几道血印子,李霄顾不得疼,那长鞭没有刺中李霄,扭动着鞭身朝李霄撞来,李霄刚想打出屏山障来硬扛这一撞,谁知屏山障刚成雏形,鞭尾挥着尖刀把屏山障打了个云消雾散,李霄被挥过来的真气打得直趔趄,滚到一旁才直起腰来。

铁鞭迎头一甩,李霄往旁一滚,鞭尾甩在屋顶,碎了大片瓦块不说,落地之处应声裂开一道道巴掌深的沟壑。李霄若被抽上一鞭子,怕是整个人当时便得一分为二。

铁鞭在钟馗手中有如化龙,一节又一节攻势逼得李霄难以招架,更不用说去抢那长鞭。此刻钟馗手不留情,手臂简直要舞出电光来,长鞭更是势如破竹,紧紧的把李霄缠在中间,有如困兽。

李霄刚骨碌碌避开一击,九节鞭乘胜追击把李霄逼得险些跌下屋顶,李霄攀住一只脊兽才没掉下去,随后长鞭又是雷霆一击,李霄飞身一跃避开,鞭子把脊兽打成一团齑粉,连同那一角屋檐都塌了下去。

李霄的心忍不住嘣嘣直跳,落了一身冷汗,方才被鞭子抽到的脸颊此刻也火辣辣疼起来。

鬓发被抽得散乱,只剩一只乌木长簪歪歪斜斜垂在耳边,李霄身上已没有一块好皮肉,披帛都染上血色贴在衣上。风一吹,李霄才感觉浑身都在疼,她却没有半点喘息的缝隙。

有个阴兵头子凑到钟馗跟前,抱拳道:“大人,这小贼颇为奸诈,大人既然已经用卷神鞭挟制住她,我等愿为大人上前拿个活口。

钟馗一向独来独往,身后不带走狗,今日庭院中的阴兵都是出阎罗宫时阎罗从各个队伍里拨给他的人,见风使舵是一把好手,但动起手来都是软嘴□□。小头领自作主张一挥手,院子里一行阴兵已跃至屋顶。

阎罗登时喝到:“退下!”

李霄刚避开鞭腰,正愁没个盾牌,刷拉一下阎罗宫给送来了一行人肉盾牌,李霄心里乐开了花,滑到一个刚落地的阴兵面前,随手一抓将人往九节鞭一掷,那倒霉鬼大叫着撞上鞭尾尖刀,脖子一歪没了声响。

卷神鞭诀窍在于一个“卷”字,一旦让鞭子缠上,如同陷入沼泽,除非将鞭子打断,否则只能是在与钟馗拆招的过程中越陷越深,直到被鞭阵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李霄与卷神鞭拆招半晌,将鞭子的厉害之处参悟得八九不离十,她必须得像个办法从鞭阵中脱身。那后头上来的几个阴兵眼见李霄有反扑之势,大叫一声举起刀朝李霄砍来,李霄眼睛一亮,真是天助我也!

她截住一人长刀,抬腿便把另一人踹进鞭阵,那头正好是个阵眼,阴兵鬼哭狼嚎栽进了阵眼。

长刀在手,李霄掂了两下刀,虽然有些轻,但切几个杂鱼够了。她挽了几个剑花,目光一定,奔着一行阴兵便砍,手起刀落间杀出了一条路来,上了屋顶的阴兵无一例外都被李霄扔进了鞭阵里。

钟馗怒火滔天,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手里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简直是丢颜青羊的老脸,当即举着鞭子阔步出了书房,手腕不停翻转,长鞭扭动身躯眼看就要换阵法。

李霄好容易脱的身,哪里肯让钟馗再占上风,长刀一振对准鞭腰砍了下去,硬生生截停了新一轮真气巨浪。

铁链碰上钢刀,噹一声震得火光四起,李霄这一刀运了十成气力,巴不得要把鞭子砍断,但事与愿违。

刀刃碰上鞭子的那一刻断开,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争气的飞了出去。

李霄阴揣揣地盯着刀的原主人,那小阴兵表情分外无辜,又不是我的刀,我们领补给的时候,人手一把,这年头阎罗手里也没几个钱。

鞭腰叫李霄砍出一道两指来深的豁口,钟馗心中暗道不好,忙要扯回鞭子,突然腹中一阵绞痛,连通着七经八脉都绞起来,再要挥鞭,腹痛如针扎,没法全心与李霄交手,忽然想起来方才李霄端给自己的那碟糕点,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的下手如此不讲江湖道义?”

李霄此时没空理会钟馗,从旁又摸来一把卷了刃的刀滚进了阵眼,对着阵眼迎头劈了下来。

长鞭猛地一震,几处真气阵眼消失,鞭子也像是被抽筋扒皮一般失了精气。

“我是谁?”李霄钻进鞭阵中,扔开几个碍事的阴兵,弓步扫腿,聚出一道六合真气凝在手心,摆手打向鞭子豁口。鞭子当即身首异处,断成两条。李霄一脚踩住弹起的前半截长鞭,迎着风衣摆如雨打浮萍,她扬起泥巴脸道:“偏不告诉你。”

卷神鞭被李霄砍断,钟馗忍住腹痛一时半会挪不开脚,陶维衍缩在阴兵队伍里装鹌鹑,李霄喊了他一嗓子:“陶家主,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李霄飞身下了屋檐,一晃身影飞进了重楼深处。等李霄走远陶维衍才敢摸到钟馗身边,当下问到:“钟大人,这女子来路蹊跷,怕是对姜宗主大业不利,还请钟大人想想办法拿住她,我陶府上下必定倾尽全力。”

钟馗此刻沁了一额头汗,斜着眼睛睨他一眼,心道要不是你风流成性我岂能丢人,方才怎么不见你出来喊上两嗓子。

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排在捉拿李霄前头。钟馗一甩衣摆把陶维衍摔了个趔趄,健步如飞奔向茅房。

一旁的阴兵头子反应过来自己坏事心里不住害怕,连忙唤来一个小阴兵将今日之事告知太岁大人,请太岁大人来陶府施以援手。

夕阳残照里,秋意正浓,阎罗宫与姜府以庆贺为由将陶府围得水泄不通,太岁大人亲到陶府祝贺陶维衍大喜,连同姜家二小姐都遣人送来了贺礼。

明日大婚,八方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