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的手停了下来,骨哨声戛然而止,方才遭殃的不止漕帮,就连阎罗宫一干宵小都无差别被搅得天旋地转,黑无常猛咳不止,想来连他自己都被伤得不轻,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催动两个血傀儡动手。
黑无常一声令下,两个血傀儡骤然发难,吟唱着古怪的童谣飞过江面径直奔赴祭坛。
黑无常靠着船舷慢慢滑下来,筋疲力尽,伏在他脚边的屠五娘犹不死心,雪白的颈子上一道致命伤结了一层痂,连站起身都痴想,这老虔婆提起一口气来,回光返照一般强撑一口气,提刀就要朝黑无常的后心砍来,嘴里咒骂道:“都是你坏我的好事!都是柳太岁那个废物误我,我要见阎罗!我不能死!”
嗤啦一声,明晃晃的刀面高擎在头顶还没落下,连弩穿过血肉扎出前心,濡湿了胸前的姚黄牡丹,血水滴滴答答坠落,屠五娘兀自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
槐花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从舱里出来,黑无常被她救下一命,回身一掌拍在屠五娘头顶,方才喊着要见阎罗的人此刻真的到阴司见了阎罗。
那血傀儡的吟唱简直像是催命曲,比骨哨的声响还要折磨人,血傀儡和沧澜子战做一团,短回合内不好言胜,褒圆圆眼见这两个祸害凑到一处,当即两道音波刀扫过来,披风一晃就要追来。
那边漕帮到底人多势众,生死存亡关头被激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把阴兵们杀得落花流水直喊娘,黑无常再无心恋战,吹动骨哨下了最后一道必杀令一扭头扎进河里溜了。
槐花方才救了黑无常一命,哪知他当头第一件事就是抛下她自己求生,槐花被气得发笑,跳下巨舰也要跑,背后蓦的响起一道怒不可遏的叫声,正是鱼老三。
“想跑?我来替当家的清理门户!”
鱼老三甩出流星锤去勾槐花的腿,槐花险些被他拽倒,纵身一跃,一个侧翻避过流星锤,谁知陈东海从旁袭来,一根长棍被当成□□来舞,凤点头差点削掉她的脑袋,幸好她身手矫捷仰身越过。
陈东海和鱼老三一前一后断了槐花的退路,前头鲶鱼婆领着水鸟就来堵人,槐花的眼里泛起怨毒,暗生毒计时忽地瞥见那位“何大人”,扯开襁褓,露出里面的婴儿来,一把扣住了婴儿的喉咙,只需轻轻一拧,便又多一条鲜活的人命交待在这鬼地方。
槐花狞笑威胁众人:“来啊,杀我呀!今天我走不了,这小崽子也得给我赔命!”
那何大人瞧了简直要疯,鱼老三怒斥道:“你还是不是个人了!竟然拿婴儿做要挟的筹码!”
槐花冷哼一声,啐了他一口,阴恻恻道:“收起你那副假仁假义的面孔,我见了恶心,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三滥出身,还敢教训我。你再多一句嘴,我就掐死他!”
这个时节江面升起一层白雾,寒气深重,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日暮西山,鱼老三裹了三层都觉得凉,更何况一个将将满周岁的婴儿,白花花的嫩肉裸在寒风中冻得发红,哭声都发哑,再叫槐花掐上不消半刻估计就没了。
鱼老三为难得不行,陈东海折断长棍,朝槐花道:“把孩子交给我们,你可以走。但是你要是敢对这个孩子下毒手,漕帮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拿你的命。”
槐花哼笑,掐了那婴儿一把,威胁道:“让陈树那老东西发令,你们谁说了都不算。”
方才水龙陷落,陈树为了拉一个水鸟被塌下来的桅杆砸得晕过去,刚刚醒过来,抬手都费力,槐花故意刁难,陈东海怒目圆睁,憋了一口气出不来:“你……”
“她不敢。”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何小川。
何小川摘下乌木面具,站在不远处压着白无常,扭头对槐花道:“你不敢杀这个孩子,我说的对不对?”
槐花被他问得一僵,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何小川道:“黑无常不管你的死活,阎罗宫和李玄义都不要你,眼下你唯一的依仗就是这个孩子,只要你敢动他一下,哪怕你侥幸逃了,我相信以漕帮的手眼,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你稍微一冒头,就能逮到你。”
“你背叛漕帮是为不忠,对有养育之恩的老爷子动手是为不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下毒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个字占了个全,传将出去,甚么样的蛇虫鼠蚁愿意收留你,你自己可想清楚退路。”
何小川把白无常推到身前,捏着白无常的脸让槐花看个够,他道:“怎么,还不明白吗?”
槐花的脸色变幻不定,鱼老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天的相处教会他不明就里的时候不要乱插话,当即有模有样给何小川坐了会副手,附和道:“还以为你的命数比你老爹要好,找了个升官发财的好去处,还不是被人戏弄得团团转,临了临了被人骗了还替人挨刀。”
鱼老三放声大笑,水鸟们死里逃生已是人声大幸,这下逮到槐花的难处打起落水狗来更是毫不留情,嘲弄的笑声此起彼伏。
槐花此刻却没有功夫理会,艳丽的面容上爬上一层难以置信的愤怒,而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精力,干巴巴的被围困其中。
何小川道:“经历了这么多,替人做了送死鬼才明白过,蠢得无可救药,你不替人送命,还能有谁替人送命。”
何小川的话不是单纯吓唬槐花,祭坛宣旨意在一石三鸟,其一除掉漕帮连打带消割掉李玄义的臂膀,其二在于灭口,灭的不是李霄等人,而是黑白无常一流。这一场祭坛宣旨闹得这样大,违背了设阵人的初衷,把黑水河一带掩藏多年的秘密快翻到明里来,事后哪一方势力蠢蠢欲动就是等待当头一刀的出头鸟,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阎罗宫不会任由黑白无常为了保命供出背后主谋,所以被推到台前做替罪羔羊的自始至终只能是他们这群人。
黑无常想通这点后当即逃走,槐花现在才反应过来,再耗下去,不管是阎罗宫还是设阵的高位人一定不会放过她,根本轮不到漕帮动一根手指头清理门户。
而最后的狼子野心在于借宣旨一事给沧澜子扣上人命官司,圣旨不假,但是漕帮的冤比真金还要真,等到设阵的人为了平黑水河的风波,必定会彻查其中搅混水的势力,刘禀笔会把阎罗宫推到身前,阎罗宫除掉了座下与此事有关的所有地魁,自然不会轻易认罪,能够被清算的,只有沧澜子。
沧澜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漕帮痛下毒手,一介武林人士就是朝廷堵住悠悠众口当仁不让之选,沧澜子之后,朝廷对武林的清剿才刚刚开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枉费阎罗宫苦心设局,没想到李霄一行人一脚踩了进来,把局面搅得和预料走向背道而驰。沧澜子和漕帮没有结仇,不存在清算中原武林这一说,但阎罗宫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今日之后,盯上漕帮和黑水河的眼睛会越来越多,漕帮能化整为零改头换面做平头百姓,黑水河一不能跑而二不能跳的,只能淌在龙背山前,有心人往里添一把火,烧的正是北唐宗庙社稷。
饶是槐花不肯相信被耍了,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装也装不出太平模样,何小川抿唇一笑,鱼上钩了,添油加醋道:“还不走呀,那不然咱们就在这耗着,看看是取你命的人来得快,还是追缉漕帮的府吏来得早?”
槐花身形一晃,把婴儿高高抛起甩向鱼老三,风卷残云撞开几个弱质逃命,鱼老三顾不上追槐花忙去接那婴儿,鲶鱼婆持杖要去撵,被陈东海拦住。陈东海略加思索一番,神色镇静下来,道:“不追了,她自有取死之道。”
陈东海含指吹了个渔哨,几个领队水鸟纷纷凑过来听指示,他道:“清点人数,搜集能用的小船,带伤的弟兄们和有家室的先走,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依次撤离,我们在码头碰头。其余的弟兄听好了,漕帮让阎罗宫欺负到头上来,算计我们的性命还要给咱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百年后遭人唾弃辱骂,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回答的叫喊声如洪钟。
“那好,抄上家伙,咱们跟这些阴兵拼了,想灭咱们的口,咱们先让他们沉尸黑水河!”陈东海叮嘱道:“一人三个,速战速决!”
另一边沧澜子被两个血傀儡缠得分不开神,这诡异的血童子简直就像是勾魂索命,出手角度刁钻如鬼魅,换做旁人早已交代上小命,也就是沧澜子身手快如闪电,百十招之间竟没能落下一丝风头。
若是单单走招也就罢了,这看似没人烟的鬼东西聪明得厉害,把自身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知道沧澜子等人想走,偏拉长了战线,一个远攻一个近战,逼得沧澜子动杀招要招架不住时,又咯咯笑起来哼唱起古怪的童谣,沧澜子没有像李霄那样一口血喷出来,但阴沉的脸色还是透露出情况不妙。
一时间,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