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全往前跑,杨队长也迅速行动。
经过陈凡身边,还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愣着干什么,走哇。”
陈凡赶紧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碰上,安全早已掏出烟递过去,“郭师傅,今天来这么早啊。”
那位郭师傅顺手接过烟,笑道,“安干部啊,今年你下乡蹲点?”
他说着看了看走过来的杨队长和陈凡,“嚯,还是在卢家湾?”
安全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凑过去,咧着嘴笑道,“有缘分嘛。”
这时杨队长也走到跟前,分外热情地伸出双手,“郭师傅好。”
郭师傅点燃烟,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握了握,显得颇为稳重。
陈凡态度摆的很正,呵呵笑道,“不敢当老师称呼,您叫我小陈就行。”
购粮则没有强制要求,三等他们也收。可是一等、二等和三等之间,就会有一定的价格差异。
顿了一下,又笑道,“不过说到故事,我这里还真知道一些。”
安全指了指陈凡,对着郭师傅说道,“这两天卢家湾正在建小水塔,请了两个县里的老师傅过来指点,陈老师就跟人家聊上了,听了老师傅的故事,就说要写一本关于建筑工人的小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几位在给他唱双簧呢。
怎一个惨字了得。
陈凡脸上却露出难色,配合着演戏,“我正愁下一篇小说写什么题材,能写基层粮食人的故事肯定很合适,可是我对粮食人的工作不熟悉啊。”
比如一等粮的收购价格是9分钱,二等粮就只有8分,三等粮却连7分钱都不到,只有6分5厘,别看只差一分几厘钱,可积少成多啊。
想到胖子,陈凡看着这位郭师傅也是啧啧称奇。
他抽了口烟,眼里露出追忆的神色,“想当年啊,我就是没有好好学习,也是没有碰上一个好老师,监督不严,太过放纵,以至于基础太差。后来被推荐去县里粮食学校学习进修,好多科目都不及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上。
购粮也属于强制任务,和公粮一起,合称为“征购粮”,征就是公粮,购就是收购,都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郭师傅早已笑成了弥勒佛,举着双手轻轻摇摆,“言重了言重了,我也就是干的时间长了点。”
传闻中陈老师出手例不虚发,最次也是地委日报,回头文章刊登,县建筑公司还不省内扬名?!
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就在郭师傅暗暗羡慕的时候,杨队长赶紧说道,“小陈,咱们粮管所为国家收粮食,整个公社的粮食都要交到这里,他们还要负责管理,不仅辛苦,责任也重啊,要不也写一篇粮管所的小说?”
人家拒收,你说不卖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
随即指了指郭师傅,“你也可以找郭师傅请教啊,郭师傅在粮管所干了快20年了,见多识广啊,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只要伱诚心请教,郭师傅这里满肚子全是故事。”
生产队交公粮和购粮也是有规范的,一般来说,粮管所会将粮食分为3个等级,公粮需要达到一等,才会接收入库,否则就要扣秤。
就以卢家湾6队为例,购粮的数量高达45500斤,差一分钱,就差了455块,摊到每个社员头上就是一块多,如果被列入
小队一年才能挣多少钱?这就差了一千多,还不赔死?!
或者说,面对集体的生产队,心里还有几分忌惮。
那位郭师傅见陈凡这么低姿态,也笑得格外开心,“陈老师谦虚了啊,别的不说,就凭你办兽医班,为卢家湾培养出12名合格的兽医,后来又办学习班,教生产队的孩子学知识,就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
郭师傅握住陈凡的手晃了晃,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陈老师是吧?今天还是
郭师傅一听,不觉有些羡慕,“那两位老师傅赚了啊!”
所以被拒收之后,只能拉回去,再重新筛选更好的稻谷,要颗粒最大、最饱满的,再暴晒两三天,又拉过来卖给人家。
嗯,这個不能多说。
只有上过学却力不从心的人,才知道知识的可贵,陈老师你能够传授知识,还这么用心,很难得啊!”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呼怕呼啊!
又聊了一阵子,陈凡打主力、杨队长和安全打配合,终于引出写小说的事来。
就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被评为等外,这时就会被粮管所拒收。
如果不想拉回去,就只能接受扣秤及低价。
表面意思是扣除重新摊晒的水分减重,以及相关人工费用。实际上事实如何,只有检验员自己知道。
陈凡抿嘴微笑,心里想着,所以你是在炫耀自己上过中专吗?
虽然只是粮食系统内部的学校,却也是中专呐。
思忖间,陈凡手上动作不停,等杨队长刚松开手,他就快步上前伸出双手,“郭师傅您好,今天辛苦您了。”
跟安全和杨队长两人聊了一路,他现在也知道了粮管所检验员的份量。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位郭师傅恐怕也是粮管所的重要后备人才,大约与安全同等级的那种,也就难怪他这个事业编的办事员,竟然对安全这位税务所的小领导不冷不热。
这年头能养得白白胖胖也不容易啊,再想到食品站杀猪的朱师傅,只能说粮食系统是真的养人!
除了这些,陈凡还知道,这样的经历对于全国绝大部分的农民来说,应该都经历过。
不过陈凡也看出来了,他的慢吞吞跟傲慢还是有些区别,大概就是胖子最常见的那种慢速度。
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刁难的情况出现,但更多只是一种姿态上的高傲和心理优越感,做事的时候还会留几分底线。
安全立刻说道,“你对建筑工人也不熟悉,怎么能写的?还不就是听了邱师傅和马师傅两位给你将当年的故事。”
特别是80、90年代,情况比现在要更加严重无数倍。
在公社转家庭承包制以后的20年里,才是真正的没有底线!
不过哪怕明知道这是个“坑”,他也乐意往下跳。
没见那一篇《在希望的田野上》,把那些个做过蹲点干部的人嘚瑟成什么样了吗。虽然他之前也做过蹲点干部,也算是其中之一,可一大片哪有独一份来得痛快!
所以陈凡刚递了个话,他便满口答应,“只要陈老师感兴趣,我多的是故事讲给你听。”
旁边杨队长当即两手一拍,“那今天中午我来安排,就在公社国营饭店,请郭师傅喝一杯,咱们边喝边聊。”
只要郭师傅肯高抬贵手,抬一等就能多几百块,区区一顿饭算得了什么。
既然都已经接受了人家递来的橄榄枝,郭师傅便也顺水推舟,“行啊,那就叨扰了。”
随即看了看好大一片运粮队,笑着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这边是你们运来的公粮吧,先去验验。”
杨队长大喜过望,赶紧侧过身伸出右手,“您这边慢点。”
郭师傅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指了指他刚才出来的小平房,说道,“叫两个人,帮我把里面那几张桌子都搬出来,还有椅子和磅秤。”
杨队长立刻挥手大喊,“跃进,带上民兵班的,把屋里的桌子椅子磅秤搬出来。”
话音刚落,从队伍里立刻冲出来11个人,一窝蜂地涌进了小房间,从里面抬出来三张八仙桌,还有几条板凳、两台磅秤。
这些就是粮管所今天工作人员的办公桌。
郭师傅指挥他们把八仙桌放到指定的位置,然后从其中一张桌子上拿起一个大大的记录本,还有一把铁钻。
铁钻是一根扁平的铁管,中间部位是空的,露出一条大洞。有点类似于《znh保镖》里面那把三棱军刺。
郭师傅拎着铁钻,走到运粮队旁边,对准一只大麻袋就扎了进去。
拔出来之后,将记录本夹在腋下,从洞里倒了一点谷子在手掌心里,然后拿起几粒放在嘴里咀嚼。
嚼了几下,他将嘴里的谷子吐到地上,铁钻里的稻谷也倒在地上,又继续往前走,随机插在
这样的动作反复重复。
陈凡跟在后面,看着撒了一地的谷子,暗暗有些心疼。
看到他的表情,杨队长却满脸微笑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陈凡瞬间了然,这还是郭师傅手下留情了,要不然洒的谷子可不止这么些。
直到插了十几袋,郭师傅才转过身,对着一直跟着的杨队长笑道,“今年的谷子不错啊。”
短短的几个字,却令杨队长喜笑颜开。
卢家湾6队的社员们也纷纷喜形于色,互相小声转告检验员说今年的谷子不错。
开心的情绪迅速传开,引得后面的白浪湖6队也翘首期盼。
检验员的心情对交公粮也至关重要,看来今天检验员的心情很好啊!
这么多的粮食,郭师傅不可能只检验十几袋。
他在卢家湾的运粮队里来回游走,时不时的查验一下,包括用箩筐挑来的散装谷子,也都不厌其烦地查验,甚至还将手伸进底部,掏出来看
这样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总算结束了检验。
随后他在记录本上做记录,同时说道,“可以,都是一等品。”
话音刚落,周围的卢家湾社员立刻蹦得老高,举着双手雀跃欢呼起来。
今年夏收交粮这
交粮三道关,检验是
直到这时候过磅员才姗姗来迟。
郭师傅主动迎上去,小声说了几句话,过磅员脸上立刻堆起来笑容,满面春风地和安全、杨队长、陈凡打招呼,随后只是简单抽了支烟,便不耽误时间,招呼卢家湾6队的人过磅。
后面的人群立刻跟上,把车子分批拉过来,将麻袋抬到磅秤上。
过磅员端坐在八仙桌旁,手指拨动秤砣,每过一车,就开一张收据。
他这是怕弄混。
(80年公粮收据)
先过公粮,每过一车,他都开一张收据,同时在本子上做好记录,一直等到凑够应缴公粮的数量,他才大声喊停,然后开始称购粮。
还是同样的流程,一车车的粮食从他面前过磅,他也会同样做好记录,开一张收据。
(77年储备粮、也就是购粮收据)
开好收据之后,这些单据都会交给杨队长保管,他拿给刘会计登记,再到粮管所财务部领取售出粮食的款子,最后交给黄保管员入账,算作今年生产队的收入之一。
今年的购粮是45500斤,一等粮的收购价是9分5厘,总共可以收到4325.29元的款项。
单单这一笔,对于三百多人的卢家湾6队来说,平均一个人可以分十几块呢。
粮食经过检验、过磅两道关,交粮任务还没有结束。
运粮队要将粮食重新装车,运到后面的粮仓,亲自将粮食倒进粮仓里面,才算完成。(这个图出不来。)
这便是
卢家湾的几十辆板车、独轮车,一百多担稻谷,在库管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将粮食入库。
就这样,从早上6点赶到粮管所,然后7点钟开始检验,一直忙到将近10点,大家才完成今天的交粮任务。
即便如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公粮入仓,便算是完成了今年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所有人都可以松一口气。
至于最重要的任务之二,自然便是(农历)下半年的秋粮入仓。
对于这年头的老百姓来说,除了自家的生活之外,最最重要的大事,就是交公粮。
种地纳粮,在老百姓看来,这简直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也再没有比完成纳粮任务更开心的事了。
直到这时,杨队长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还记得要请郭师傅吃饭的事情,便让刘会计和黄保管员一起去隔壁粮管所办公楼结账,再请刘师傅带着大家回生产队。
这时候就不用讲究队形了,社员们将空空如也的箩筐堆积起来,放在板车上,再由壮劳力拉回去。
倒空的麻袋也要带回生产队。
这些麻袋都是公社发下来用于预防水患的,如果发生管涌、水位过高等险情,就要用这些麻袋装土填到河堤上,现在不过是被临时征用,甚至连被检验时扎破的洞也要补好。
临时利用一下,倒是替生产队省了不少麻袋钱。
三百多人出来,回去的时候却少了一半。大家平时难得来一趟公社,刚刚又经历了忙碌的双抢,这时候自然要在公社里逛一逛,哪怕什么都不买,也当是个消遣。
等所有人都散去,这里只剩下安全、杨队长和陈凡,等着郭师傅忙完之后,和他一起去吃饭聊天。
而郭师傅除了给卢家湾6队和白浪湖6队检验,又给后来的两个生产小队检验完,忙到差不多11点半,才收好东西走过来,“久等了,可以走了。”
杨队长自然表示没事,殷勤地请郭师傅先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国营饭店。
到了这里,陈凡就跟回了家似的。
虽然他只来过两回,却跟这里的服务员和大厨朱浩混得烂熟,进门就熟稔地打招呼,还到后厨转了一圈。
郭师傅见陈凡如此交友广泛,脸上的笑容不禁更盛三分,姿态也放低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他一边喝酒,一边给陈凡大讲特讲南湖粮管所成立以来,遇到过的各种典型事迹。
本来陈凡还只是为了任务而应付一下,等听到他说的那些故事,不禁来了兴趣,跑到对面新华书店买了一只笔和一个笔记本,将郭师傅讲的故事一一记下。
郭师傅见陈凡如此认真,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谈兴愈发高涨。
这一顿饭直接从11点半吃到下午两点,要不是郭师傅还记得下午还有小队过来交粮,恐怕他能在这里聊一下午。
散场之后,郭师傅急匆匆地往粮管所赶去,陈凡三人则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看着大街上其他小队返回的运量队,陈凡笑着说道,“任务完成,队长你总该放心了吧。”
杨队长连连点头,“嗯嗯,放心了、放心了。”
他两手叉腰,显得格外意气风发,“我领队交粮食也有不少年了,还是头一回这么顺利。”
说着拍拍陈凡的肩膀,笑道,“多亏了有你啊!”
陈凡笑着摇摇头,“还是咱们生产队今年的粮食质量好,要不然我就是说破天,郭师傅也不敢轻易抬级。”
今天绝对是郭师傅送了个人情,后来检验其他生产队的时候,陈凡也看了,就没有一个说全部都是一等粮的,最少也有两三成的二等粮。
不管是惯例,还是实际情况,就和语文考试没有人能得100分一样,粮管所也不会给任何一个生产队定百分之百的一等粮!
全部都定一等粮,你们就这么有能耐啊?!
所以这份人情,杨队长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心里,自然要给陈凡也记上一功,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功臣。
而且除了6队,今年卢家湾其他小队过检应该也会顺利许多。
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谁不知道陈老师是卢家湾大队的统筹工,既然已经卖了面子,高抬贵手给其他小队开点便利,也是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