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陷入了感情的漩涡,她是又高兴又难过。再次见到魏德民,她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是,周和光要带走魏德民,又让她十分闹心。说好说歹,周和光总算松了口,让魏德民在天好家先养几天。天好有了好主意,干脆让魏德民在天天好饭馆里当伙计。裘春海的事让天好伤心透了,要换衣服,这就想到天好了。天好有心不理他,又想着他毕竟是道儿的爹,还是决定去给裘春海送衣服。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大半夜,天快亮了才眯一会儿。
天好吃过早饭来到监狱接见室,坐在凳子上等着,身前放了个小包袱。裘春海蓬头垢面拖着脚镣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看守。他朝前走了几步,转身和看守说:“长官,求你件事,能不能让我和俺媳妇单独呆会儿?”“行啊,快点。”说完,看守出去了。
裘春海在桌边坐下,天好把身前的包袱推给裘春海:“你要的衣服。”裘春海说:“到底是夫妻呀!到现在也没嫌弃我。”“别说这些牙歪的,我该走了。”裘春海说:“再坐一会儿,我还有些心里话。”天好说:“你那些话没一句真的。”裘春海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能有什么假话?道儿想没想我?”天好说:“想,想你是个老头会看相。”
裘春海觍着脸笑笑:“没听周和光说我这案子能怎么判?”“他说了,明天就朝你头上打一枪。”“真能朝我头打一枪,我还得感谢他们呢!大牢里,不是人受的滋味,早死早利索啊!”“你也是行好得好啊,当年你不是把魏德民、周和光都扔大牢里了吗?报应!”
裘春海说:“我要是落在共产党手里,他们不管怎么能把我当个人待。”“你也知道共产党好了?”“至少共产党有坦白从宽、缴枪不杀这条啊!”天好说:“那你就坦白交代,看国民党能不能从宽。”裘春海眼珠子一亮:“天好,你给我指了条道啊!到底是夫妻,到底是夫妻呀!”
天好起身走了。看守进来:“走吧,你媳妇多好个人,怎么瞎眼找你了。”裘春海说:“长官,还得求你件事,能给我点纸和笔吗?”“临死想给老婆孩子留点话?”“不是的,我这个人尽想着国家的事,我想把小鬼子和‘满洲国’警察、特务的机密,详细提供给咱们国民政府。”
虎子威武地坐在连部的椅子上,进来一个士兵:“连长,你喊我?”他就是那天虎子在街头上抓的那个农民。虎子黑丧着脸说:“我敢喊你吗,梁大栓,我是请,不请你是不来的。”梁大栓低着头不吱声。虎子问:“你老上后街马老太太家干什么?”“陪她说会儿话。”“和个老太太有什么可说的?”“她和俺娘差不多一个岁数。”“不光是说话吧?还给她送吃的了吧?”“是,有时候咱吃剩的馒头,我给她送点。”“每回送的,她都吃了吗?”“都吃了,她说咱的馒头喷香。”
虎子从窗台上抓过一个包裹,扔到梁大栓脚前:“把它打开。”梁大栓迟疑着,慢慢蹲下,伸手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片片晒干的谩头。“梁大栓,你不是说马老太太把馒头都吃了吗,这是什么?”梁大栓嘟囔着:“馒头干呗。”虎子问:“干什么用的?”梁大栓支支吾吾:“想叫大娘多吃些日子。”虎子踹梁大栓一脚:“放你娘的屁!以为我宋天虎是傻子呀?你是想逃跑,在路上吃!说,怎么处罚你?”“俺不知道。”
虎子说:“那咱俩商量一下,打断你的腿行不行?”“那还怎么走道啊?”“叫你演一出‘凤凰单展翅’行不行?”“什么叫‘凤凰单展翅’?”“可好看了,把你的一条胳膊的大拇指和一条腿的大脚趾拿小麻绳捆上,给你吊房梁上去,三天三夜!”“那俺的胳膊腿不就零碎了。”
虎子说:“哦,这也不行。那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把你拉出去,当着全连的面一枪崩了你!”“连长求求你留我一条命吧!俺娘还在家里等俺给她养老送终呢!”梁大栓哭了。
虎子说:“别哭了,我就烦这个动静,当我真要杀你呀?真杀你就不费这个口舌了!你给我听着,梁大栓,从今往后不许逃跑。我再查出你的小把戏,可就真崩了你。”梁大栓连声答应着,直起身来。虎子瞅了啾他:“你一个当兵的,就不能利整点?看你身前这些饭嘎巴。”
天星的队伍在操场上操练,小任正带一队战士用木枪练习刺杀。他见天星走过来,愈发来了精神,朝和他对练的战士喊:“基本要领都忘了吗?枪托不能离开腰间。”天星来到旁边看。小任一个虚晃动作将那个战士捅翻在地。
天星称赞:“任参谋有两下子。”小任有点得意:“怎么样,刺杀技术可以吧?”天星“嘿嘿”一笑:“可以啥呀!”朝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战士说,“你是新兵吧?”战士回答:“报告营长,俺是上个月入伍的。”
小任不服气,指着一个战士说:“张班长你不是新兵吧?咱们较量一下。”张班长说:“合适吗?你是营部的参谋。”小任说:“兵教官,官教兵,相互学习才能提高嘛!”天星说:“张班长,任参谋叫号呢,上!”张班长出列和小任对阵,没几个回合张班长腿上中了小任一枪,他摆着手:“行了,点到为止。”小任炫耀着:“张班长,你太大意了,光注意防着上面,下面留给谁?这要在实战当中,敌人跟上去,再给你一刺刀,你可就完了。”张班长笑着说:“知道。营长看见了吧,任参谋的刺杀技术第一啦!你上来也不行。”说着一瘸一拐地入列。
天星说:“任参谋,教我两手?”小任说:“行啊,我还真没看你拼过刺刀呢!”天星往身上穿防护服:“论射击我还将就,拼刺刀真没练过几次。”天星站到小任对面,端着枪摆了个姿势:“怎么样,架势还对吧?”“像那么回事,注意,开始啦!”小任向前一跃,连着三个突刺,天星灵巧地躲了过去。又是几个回合,小任一枪奔着天星的前胸来了,天星一闪身蹲下来,用枪托猛地一扫,击中小任的小腿,小任向前冲几步,大头朝下扑到地上。
小任刚刚站起来,疼得“扑通”又蹲下。天星走上前:“任参谋,这要是实战,敌人跟上来,再给你一刺刀,你可就完了。”小任疼得龇着牙:“宋营长,哪有你这么拼刺刀的!”战士们一片笑声。
晚上,天星坐在营部里,小任进来,手里拿了沓稿子递给天星,天星看了看:“呦,真写完了,这么快!”“敢不完成吗,军令如山倒。”天星瞅了瞅小任的腿:“还疼吗?”“完了,我这条腿肯定叫你打断了。”
天星笑道:“再叫你逞能,没看出战士们都让着你呀!”“你那一招刺杀动作教程里没有啊!”“那叫扫堂棍,我从小就跟俺爹练过。”
天星坐下来看稿子,小任没话找话:“最近没接到什么信吗?”天星看着稿子:“没有。”“你那个战友也没来信吗?”“没有。”小任问:“他长得什么样?”天星抬起头:“任参谋,你烦不烦人,他长什么样碍你什么事?”
小任朝门外一瘸一拐地走着说:“没来信就没来信呗,动什么态度呀!你没来信,我可是接到信了,还是个女的呢!”小任回头气恨地看天星一眼,出门去了。天星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
魏德民来到北市场附近的三合书店,掌柜的迎上来说:“先生,找点什么书?”魏德民问:“有鲁迅的《彷徨》吗?”掌柜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彷徨》递给魏德民,魏德民翻开看了看:“掌柜的,不是这个版本,我要1926年8月北新书局第一版的。”掌柜的仔细打量着魏德民说:“那你得跟我去后面找一找。”他领着魏德民朝书店后屋走去。这个三合书店是共产党的一个地下联络点。
他们进了一间书库,这里四周摞满了各种书刊,中间一条长桌,四周坐了几个人。掌柜的领魏德民进来对众人说:“这位就是上级新派来的同志。”魏德民说:“大家好,我姓辛,辛苦的辛,往后大家就叫我老辛。”
掌柜的开始一一介绍:“在座的都是沈阳学生联合会的核心成员。这位是沈阳师专的陈大昌,这位是沈阳医学院的于延东,这位是女子师范学校的崔玉萍,这位是沈阳第四中学的老师李绍良,我姓李,叫李云升。”
魏德民落座后说:“这次组织上派我来,就是要和同志们一起利用沈阳学生联合会这个阵地,在沈阳的教师和学生当中更广泛、更充分地展开反内战、反独裁、反迫害斗争。下面我先传达一下东北局有关这方面的指示……”
裘春海戴着脚镣,趴在祷子上写着什么。监室的门打开,看守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监狱长,另一个他不认识。裘春海见来了这几个人,知道有要事,忙爬起来朝监狱长鞠了一躬。监狱长指着林处长说:“这位是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督察处的林处长,他老人家看你来了。”裘春海说:“多谢林处长。”
林处长说:“你写的那些东西我看了,有点意思,对于我们了解日本人和‘满洲国’的特务系统有点帮助。不过有的地方啰嗦了,拣紧要的写。”“明白,多谢林处长指教。”林处长打量一圈监室:“监狱长给他弄张桌子,弄把椅子。”裘春海说:“不用了,只是……能不能把我这脚镣下了。林处长,写材料您知道,有时候得思考,思考起来难免就得走两步,这脚镣子实在不方便。”林处长说:“那就给他下了吧。”又朝裘春海,“好好写,党国不会亏待你。”裘春海连着鞠躬:“多谢林处长,多谢林处长。”看守出去,锁上监室的门。裘春海提着脚镣转悠了两步,脸上有了点喜色:“党国不会亏待我,这不就有减刑的口吗?”
这天,魏德民和沈阳学生联合会的核心成员又在开会。魏德民说:“5月20日国民党反动派在南京,针对学生制造血腥惨案,再一次暴露了他们反人民、反民主、破坏和平、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的真实面目。上级要求我们积极声援关内的学生运动,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真面目,更大规模地展开反内战、反迫害、要民主、要自由、要读书的反蒋斗争。”
书店李掌柜说:“具体说,就是尽快组织一次全市规模的学生游行示威,抗议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的‘五?二〇惨案’,声援关内学生的正义斗争。从现在开始,三合书店就是这次活动的指挥部,有什么情况和问题,大家及时来这里商量解决。”
于延东说:“老辛同志,我们沈阳医学院的同学已经准备了一个告全市同学书,把国民党反动派镇压学生的罪恶行径写得一清二楚。”魏德民说:“你们做得很好。下面咱们研究一下,这次游行示威具体怎么搞。”
天好在魏德民来后的第二天,就当着饭店张师傅和伙计的面说明魏德民是她表哥,来投奔她,她收下这表哥,也当伙计使。
魏德民真的当了饭店伙计,干得挺欢实。这天下着雨,魏德民用自行车载一筐菜回来,他见饭馆对面街边蹲着一个掌鞋的,身上披着刷了桐油的雨布,下着雨还守摊。他进了饭馆,悄声跟天好说:“那个掌鞋的我看不大地道。”天好说:“蹲好几天了,街东头还有个修自行车的,也贼眉鼠眼瞄着咱这饭馆。”魏德民说:“不用问是周和光的人。”
这时,张师傅从后厨捏着一只蚱爬子出来:“老魏你进这玩意儿干什么?”天好说:“那不是海里的虾爬子吗?沈阳人可不喜好这玩意儿。”
魏德民说:“咱想办法叫他喜好啊!”张师傅说:“这玩意儿能怎么做?也就是拿盐水煮一煮,沈阳人可是嫌它腥。”魏德民说:“是腥,但我琢磨了个办法,烧盆水,趁热放进去咸盐、葱花、姜片、花椒、大料,等咸盐化了,水凉了,调料的味儿也入水了,再把活的虾爬子扣进去。腌它大半天,就没有腥味,只剩下鲜了!”天好问:“是煮熟了吃?”魏德民说:“煮熟也行,可是生吃味道更鲜!”天好说:“那就试试,张师傅?”张师傅答应着转身进了后厨。
天好望着门外那个掌鞋的,悄声说:“他们要查看你,就叫他们查看个够。”
魏德民问:“你要干什么?”天好说:“你就听我的吧。”说完她朝门外走去。
天好推门出来,转身看看房顶,朝饭馆里喊:“老魏,老魏。”魏德民答应着出来。天好责问道:“你就空手出来了?”“你也没叫我拿什么呀?”“扛个梯子去,再拿两块苫布。”魏德民转身进了饭馆。
掌鞋的朝天好说:“老板娘你这是干什么?”天好说:“房子漏了,能叫客人就着雨水吃饭吗?什么事都得我操心。”魏德民扛个梯子,拎几块苫布出来。天好说:“上去把漏的地方盖一盖。”又朝掌鞋的,“大兄弟过来帮个手。”
掌鞋的起身走过来,天好和掌鞋的扶着梯子,魏德民爬上房顶。天好朝房顶喊:“你脚步轻点,别把没漏的地方也蹬漏了。”掌鞋的说:“你这个伙计挺勤快呀!”“勤快有什么用?不长眼色。”掌鞋的问:“他原先是干什么的?”天好说:“别提他原先了,原先他做的那些事他自个儿都没脸说。”
房顶上,魏德民一面装模作样地压着苫布,一面向街两头扫视。掌鞋的说:“我看你这伙计挺老实。”“他原先可不是这样,就差上天摘星星了!要不说人到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魏德民顺着梯子下来了,天好说:“上后厨帮着择菜去吧。”魏德民答应着进了饭馆,天好又喊:“老魏,梯子谁拿呀?”魏德民又赶紧出来,抓过梯子:“我拿,我拿。”扛起梯子进饭馆。
天黑下来,饭馆已没客人。魏德民坐在柜台前算账,天好过来说:“吃饭吧,别算了。”魏德民说:“哪敢呀,拿人家的钱,就得好好给人家干事,要不人家又好说,他就这么个人,指点一点干一点!”天好笑了:“不愿听啊,当掌柜的就得有这么个派头!”魏德民也笑了:“你怎么想的,叫我上去苫房顶?”“周和光的人不是要查看你吗?我叫他们看看,你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小伙计。”
魏德民笑着说:“什么小伙计?老伙计吧!”天好也笑:“管他是什么伙计,反正不像八路就行。”“上了房顶我又发现新情况,不光街东头,街西头还有一拨周和光的人。”“周和光对你可是真上心哪。”“他监视也没用,该办的事,我在买菜的道上全办了。”
天好和魏德民进到屋里,桌子上已经摆好饭菜,还有一盘腌好的虾爬子。天好给魏德民斟酒,魏德民说:“什么日子,还斟上酒了?”天好笑笑:“你们男人见了好菜能不喝一口?尝尝吧,你的腌虾爬子。”说着,要为魏德民剥虾爬子。“别,我自己来。”魏德民尝了一口,“是这个味儿,明天保证卖得火。”
天好默默看着魏德民喝酒吃菜,她轻轻叹道:“咳,不打仗多好,小鬼子被赶跑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你和天星也早成亲了。”魏德民语意双关地说:“你老想着别人,怎么不想想自个儿?”“想有什么用,这一辈子算叫裘春海毁了。”“他已经进大牢了,国民党也不能放他出来,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天好说:“不想了,能把妹妹弟弟们看护好,能把道儿拉扯大,这一辈子就算行了。天星在队伍上整天和枪炮打交道,是叫人担心,可是她走的是正道;天月成了局长太太,不见风不见雨的,也算安稳吧;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虎子,小时候多伶俐的孩子,怎么就犯浑了呢?在秀水屯还要杀他二姐!他真成我心事了。哪一天他真替国民党倒在战场上,将来叫我怎么去见俺爹娘?”
魏德民说:“你又当姐姐又当娘,不容易呀!来,吃个虾爬子吧!剥好了。”天好接过那只剥好的虾爬子,魏德民又起身给天好盛一碗稀粥,“就稀饭吃,要不咸。”天好接过稀粥:“看看,你倒侍候开我了。”“道儿咳嗽的毛病好了吗?”“自打吃了你的药,不大犯了。”
王老先生进来说:“魏先生,你的腌虾爬子美呀!在哪儿学的?”“受点启发,自个儿又瞎琢磨了一点。”王老先生说:“我关里关外大小馆子吃了个遍,这腌虾爬子是第一道美味。”天好说:“老先生看您说的,俺表哥还了不得了。”王老先生说:“做小买卖的全都循规蹈矩,你可是有推陈出新的能耐呀。”天好说:“老先生,您可别夸他了,再夸他好抢我这个掌柜的当了。”王老先生一笑:“一个小饭馆子里掌柜可挡不住你表哥,你这个表哥是做大事情的。”魏德民说:“年轻的时候也气盛过,如今只想着怎么能吃上口饭哪。”
天好为王老先生斟酒:“您看,我这个不长眼色的,忘给您老斟酒了。”魏德民端起酒盅说:“老人家还是我敬您吧!”王老先生一摆手:“不,还是我敬你,敬你年轻的时候心气就挺髙,落到做小买卖的地步,还想着推陈出新!”
秦先生端了盘腌钚爬子进来说:“宋姐,你这美味我得完璧归赵,这种海洋生物,看上去就非常恐怖,而且是生的,怎么人口?”
天好热情地说:“秦先生,那明天送你一盘煮熟的?”秦先生说:“谢谢,熟的就不麻烦了,看见这种海洋生物,我就有一种恶性刺激。”王老先生说:“科学家讲究就是多。”魏德民问:“秦先生,你研究哪方面科学?”秦先生说:“有关国防军事方面的。”魏德民说:“国家正需要这样的人哪。”王老先生说:“可是秦先生眼下报国无门哪。”
魏德民说:“秦先生不要只看眼下,什么事情都会变的,再静下心来等等,说不定明天,或是后天,你就报国有门了呢!”秦先生说:“你说得对呀,今天下午市长秘书通知我再交一份研究成果的细目,市长就可以考虑录用我了。”
王老先生说:“天好,这么美味的虾爬子你们没起个名?”天好说:“起什么名?就叫腌蚱爬子呗!”王老先生摇摇头:“不行,听不出特别来。虾爬子那个模样张牙舞爪,有股子霸气;这道菜的味道也够拿人的。我看就叫它霸王虾行不行?”魏德民说:“这个名好!一听就记住了。”天好说:“冲这名这菜就好卖。”
冯贤礼得了个怪病,怕看到别人砸玻璃。这天,他的孙子福子向他要冰糖吃,他不给,还数叨着:“冰糖就那么一小块,今天给一块,明天给一块,都给你了,我早晨喝鸡蛋水放什么?”冯贤礼话音刚落,福子捡块石头砸在玻璃上,“哗啦”―声,冯贤礼一下子僵那儿,两眼直瞪瞪地一动不动。
在一旁的王老先生忙叫着:“贤礼,贤礼,你怎么了?”秦先生也说:“奇怪,刚才还挺正常啊。”道儿朝王老先生说:“王爷爷,他尿裤子了。”王老先生摇头道:“贤礼呀,你丢不丢人?碎块玻璃你都能尿裤裆。”秦先生轻轻拍着冯贤礼的脸:“大叔,大叔!没事,没事,就是块玻璃碎了。”
王老先生用大拇指狠狠按冯贤礼的合谷穴,边问福子:“你爷爷这毛病怎么弄的?”福子说:“那天,俺家去了帮人,跟俺爷要浮财,俺爷不给,人家把镜子砸了,俺爷就得了这么个毛病。”福子又小声说,“他不给我冰糖,我就这么治他。”
冯贤礼总算缓过神来,骂福子:“小冤家,你就怕我死晚了。”从衣兜里摸出块冰糖,递给福子,“拿去吧,吃完就来气我!”
秦先生问:“砸他家镜子的是些什么人?”王老先生说:“恐怕是农民,农村搞土改,他才跑这儿来了。”秦先生说:“咳,给农民土地我倒不反对,不能和缓点吗?”王老先生说:“压在心里多少年的怨恨,一下子喷出来能和缓吗?”秦先生摇着头:“国民党和共产党在战场上打,财主和农民在农村里斗,我不该在这时候回来呀!”
魏德民骑着自行车载了筐菜过来,到饭馆门前,他下了自行车,朝那个掌鞋的说:“兄弟,生意还行?”掌鞋的说:“守着你们饭馆还能差了?这么多吃霸王虾的。”魏德民朝他笑笑,推车进了饭馆。他直接到后厨找到天好,两人一同进了堂屋。魏德民关上门说:“明天,我必须离开这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顺利了五六天就回来,不顺利恐怕就得离开。”
天好说:“周和光找你怎么办?”魏德民看看天好笑了:“紧张了吧?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见周和光。”天好疑惑地说:“见周和光,怎么说?”“就说现在是我该离开天天好饭馆的时候了。”天好不解地望着魏德民。正在这时,院里传来王老先生的声音:“天好,老魏呢?周和光有电话找他。”
天好和魏德民狐疑地来到王老先生家客厅,魏德民接电话说:“巧不巧,我正要拜见你,你倒来电话了,什么事啊……行……还要带着道儿?”魏德民犯了合计,片刻后说,“和天好商量一下吧,晚上见。”魏德民放下电话。天好望着魏德民问:“和光有什么事?”魏德民说:“好事,请你我到他家吃饭,还嘱咐一定带着道儿。”王老先生问:“你和这位周局长有些交情?”“有,而且算得上是生死之交。”王老先生说:“我说嘛,你不是做小生意的,和周局长能是生死之交。”天好解释着:“那都是他们早先的事。”
从王老先生家出来,天好悄声说:“王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看人、看事都深哪。”魏德民说:“我看他人还正派。”停了一会儿,他对天好说,“周和光为什么这个时候请客呢,还要带上道儿?”
天好有点心神不宁:“我看,这里面有事。”魏德民说:“别是鸿门宴吧?我看还是不带孩子去为好。”天好也说:“对,不能带道儿去。”
天好和魏德民来到周家,进了客厅,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吴妈说:“这都是老爷、太太从鹿鸣春现叫的。”魏德民说:“鹿鸣春可是沈阳最讲究的馆子。”天月说:“还用你说,蒋委员长都上过鹿鸣春。”魏德民问:“什么时候?”周和光说:“去年国军收复四平,蒋委员长来沈阳就是在鹿鸣春请有功将领吃饭。”
天月说:“大姐,怎么没领道儿来,他是不是把老姨和老姨父忘了?”“带他来还不够闹的。咱不能光吃鹿鸣春的,也尝尝俺小馆子的风味。”天好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到餐桌上,打开端出一盘腌虾爬子,“这是俺自个儿腌的虾爬子。”周和光说:“早有耳闻,不是叫霸王虾吗?今天可得尝尝。”众人落座。魏德民问:“和光,今天为什么请客呀?”周和光反问:“魏兄,你为什么今天要拜见我呀?”天好说:“又不是公堂,你们俩还相互审问起来了。”
周和光说:“我这个人爽快,有什么说什么,今天请客就两件事,一是告诉魏兄一个喜信儿,再一个还有点事求魏兄。”天月面带喜色地说:“和光,你就别一二的了。魏大哥,你的事和光都查清楚了。”周和光说:“我派人去大连查了,你真是从共产党那儿逃出来的。”天好问:“你的人去大连的共产党里头去查?”天月说:“大姐,这有什么奇怪的?国民党里有共产党,共产党里就不许有国民党了?”魏德民和周和光相视一笑。
周和光充满善意地看着魏德民:“魏兄,这是个喜信儿吧?你终于清白了!”魏德民心中暗喜,同时也喜形于色:“多谢和光老弟,来,敬你一杯!”天好说:“和光、天月,大姐也敬你们一杯。你们不知道,这些天魏大哥动不动唉声叹气,大姐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天好说的当然也是真心话。天月从内心里感到高兴:“这回好了,雨过天晴,魏大哥什么事也没有了!来,一块喝一杯!”
周和光说:“魏兄,你替共产党卖了半辈子命,现在叫人家踢出来了,是不是该为国民政府做点事了?也就是说到我这儿来,咱们一块干。”
魏德民赶紧一摆手:“和光兄弟,饶了我吧!天好说我整天唉声叹气,那不是怕你们抓我,是后悔,是恨自己,人这一辈子能吃上口饭,能挣点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魏德民有多大能耐?还要拼死拼活管大众的事、管国家的事、管天下的事,这不是蠢到家了吗?所以说,就别拉我一块干了。”周和光说:“这么说我也是蠢人一个?魏兄,人这一辈子啊,还是得为民众想,为国家想。”魏德民说:“不想,从此往后,魏德民再也不想那些事了。”
天好说:“你们不用劝了,就叫魏大哥太太平平呆两天吧!来,还没尝俺这个霸王虾呢!”天月吃一口“霸王虾”:“妈呀,这么鲜亮!”周和光也吃了一口“霸王虾”,咂吧着嘴说:“大姐,这也算绝活啊!”天好说:“别朝我说,这都是魏大哥琢磨出来的。”周和光说:“就凭你这道霸王虾,咱们也得一块干!你是不是觉得跟了共产党这么多年,一下子站过来,心里别扭?”魏德民说:“实话实说吧,也有这个原因。”周和光说:“那好,今天不再谈这个事了,日后再说。”魏德民说:“也行。也许哪一天我想通了,会自己找上门来。”
送走天好和魏德民,夜已深了,周和光和天月回卧室躺下。天月琢磨着什么事,“扑哧”笑了:“我想给俺大姐和魏德民当回媒人。”周和光说:“瞎琢磨,你大姐不早就撮合天星和魏德民吗?”“天星在哪儿?跟着共产党整天钻山沟。”“你大姐还有个裘春海呢?”“那块臭肉,早晚是个死。”“他俩能答应吗?”天月说:“不用问,保证答应。看他俩那个黏乎劲儿,怕是早就好上了。”“胡说八道。”天月说:“反正我觉着他俩像那么回事,人品、性情、相貌都般配。”周和光也动了心:“真要是和魏德民成了连襟,我们俩配合起来,肯定顺手。”
从周和光家回来,道儿已经睡着,天好回身关上门说:“你明天走,我帮你收拾一下衣服吧!”“不用,没什么好收拾的,早点睡吧。”天好说:“你说顺当了,五六天你就回来,不顺当,你就从此告别了,俺怎么办?你得答应俺件事,帮俺把地下党这根线牵上。”
魏德民说:“天好,我说句话别生气,你还是别干共产党了。”天好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因为道儿。”“道儿怎么了,碍我什么事?碍你什么事了?能吃能睡,满地跑,说不定还是个帮手呢!”魏德民说:“你那天说干八路的,风里雨里,枪里炮里,我再加上一句,说不定哪一天命都丢了。我不想看到一个孩子没有娘。没有娘的孩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天好问:“你这话怎么说呀?”魏德民说:“我娘早就不在了,那是个大冬天,娘出去要了两天饭,要回一个地瓜,娘让我吃,说她自己吃过了。我吃了几口地瓜,想让娘也吃,可是喊娘,娘不答应。我喊破了嗓子,娘也没答应……那时,我才多大呀,也就像道儿这么点。饿了,就一个人上哪儿捡一口,要一口,困了,就倒哪儿迷糊了。多少回梦见俺娘吃了那个地瓜没死,俺偎在娘的怀里睡了,睡得那个香啊!可是,醒过来,自己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魏德民眼中满是泪水。天好也是泪光盈盈:“你说的也是,别说道儿那么点个孩子,俺爹娘不在的时候,俺姐弟都过大了,日子照样难熬啊!”
魏德民说:“是呀,你还是守着饭馆吧,让道儿在娘身边,快快乐乐长大。再说,三五天之后,如果我能回来,还在这装个伙计,比不也是帮共产党做事吗?”天好说:“对呀,我怎么尽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