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光和魏德民身份已经暴露,他们不能在三江镇和秀水屯继续活动,两人的上级均另有安排。周和光要到沈阳执行新任务,他和天月的恋爱关系已定,天月与他同去沈阳;魏德民要回抗联部队,天星也要参加抗联打鬼子,他俩同行。
早晨,大雪纷飞,天好送魏德民和天星到村外,天星哽咽着:“姐,你等我回来!”天好努力让自己笑着说:“你们俩都要活着回来,咱们一块过好日子。”天星搂住天好哭了:“姐,我对不住你……”“姐就是这命。魏大哥,天星就托付给你了……”魏德民说:“我知道。抗联很苦,我会尽力照顾她。”天好眼里充盈着泪水说:“等打完仗,你们俩就成亲吧,姐还想早一天抱外甥呢。”两匹马嘶鸣,大风吹乱了马鬃。天星和魏德民跃上马背,两匹马驰向远方,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天好急忙跑上一个山坡,朝远方望着。魏德民忽然放慢了马,回头朝山坡上望,虽然很远,看不清天好的表情,但魏德民眼里还是涌出惜别的泪水。天星望着远处山坡上的天好,又望着魏德民。天好站在山坡上,默默看着飞奔而去的两匹马,擦去眼里的泪水,默默走下山梁。
送走天星,天好又在为天月收拾行装。天月在一边抹眼泪,周和光坐在炕沿上,默默看着天好。天月嘟囔着:“我不想跟他去。他一个孤男,我一个孤女,算咋回事呀?”天好笑了:“啥孤男孤女的,你不愿和他成一家呀?和光不是咱普通老百姓,人家让他去沈阳,他就得去沈阳。”她又对周和光说,“哎,到沈阳把你俩的事办了。”周和光点头。
天好把包袱打好,塞给天月。天月还在哭。周和光说:“大姐,跟我们一起到沈阳吧。”天月也说:“对,大姐,咱一块上沈阳。”天好周到又深情地说:“我要守在秀水屯,守着爹的坟茔,等虎子回来,等你和天星回来。再说,周大娘的坟还在三江镇,你们回来不方便,逢年过节,我也好替你们给周大娘的坟添点土、上炷香啥的。”周和光感动地说:“大姐,谢谢你了。”
天好送天月和周和光出了院子,天月和周和光走出很远,天月又跑回来,抱住天好哭叫着:“大姐……”天好说:“走吧,走吧……”天月和周和光走了,走了很远,天好还在满脸是泪地挥手。
晚上,油灯闪闪,炕头上,孩子已经睡着。天好送走天星和魏德民,又送走天月和周和光。他们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相见。天好心中空荡荡的,十分难受,她拿出一瓶酒,坐在炕桌边,看着全家福照片,喝着酒,有些醉了。她哼唱着东北民歌《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这时,刘二嫂走进来说:“咋还自己喝上酒了?”天好说:“二嫂,来,喝……”“这可不中。道儿还是让我再带两天吧。”天好抱住刘二嫂大哭。
原木垒的抗联密营团部里,团长正在给各营领导开会,魏德民和宁建一也在场。团长说:“三个营又会合了,我们要执行一个重大的战略任务。”他看看大伙,“为了摆脱日本关东军的大讨伐,上级决定向西突进,我们团就是西征的先遣团,负责为整个抗联打通道路。在热河和内蒙一带,有八路军的游击区,我们就是想与党中央、八路军取得联系,使关里和东北的抗日武装形成一体,这样,我们抗联也就有了依靠。这需要我们穿过吉林和辽宁,很难啊,这是一次远征,小鬼子会对我们围追堵截,我们要一路打出去……”
树林中,抗联战士们忙碌着,准备出发。在一棵大松树下,天星和魏德民在交谈,魏德民说:“我们就要分手了,你随西征大部队走,我要留下来坚持斗争。”天星说:“我也跟你留下来。”“你是抗联战士了,要服从命令。”天星问道:“那,咱啥时候见呐?”“放心吧。等你们和八路军会合了,兵强马壮,一定会打回来,还愁我们见不着面吗?”他掏出一支钢笔,放到天星手里,“抽空学学革命道理,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成熟的革命战士。”天星望着魏德民,不停地点头,眼里泪花闪动。
在西征路上的山沟里,抗联和日本鬼子进行一场遭遇战。抗联战士们依托着大树、石块、沟坎、树丛向进攻的日本兵射击、投弹。吴连长用机关枪扫射,阵地上不时有炮弹爆炸。天星也向敌人射击,她身边是宁建一。一声炮弹的呼啸,宁建一冲天星大喊:“卧倒!”他冲向天星,把她压在身下。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宁建一受了伤,额头流着鲜血。天星坐起来,看到宁建一的伤,惊叫起来:“老宁,你负伤了。”宁建一说:“你,太愣,打仗,也得注意保护自己。”团长弯腰跑过来,宁建一说:“团长,鬼子太多,硬拼不行啊,绕开吧。”团长对天星喊:“把他背下去!”天星背走了宁建一。
团长让吴连长带一个排掩护全团撤退,吴连长喊:“二排、三排撤出战斗,一排跟我在这儿顶住!”吴连长的机枪喷着火。又一颗炮弹爆炸,吴连长倒下了。一个战士过来,接过机枪继续射击。
夜晚的森林里,一处处篝火,篝火边坐着疲惫的抗联战士。在一堆篝火旁,躺着受伤的宁建一,他身边围着天星和几个战士,天星在哭。团长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宁建一,宁建一说:“团长,我怕是不行了……不能跟你西征了……”话没说完,宁建一眼睛直了。天星伏在宁建一身上痛哭失声。团长和几个抗联战士站起,脱帽……
篝火在燃烧。篝火边的抗联战士们唱起了《露营之歌》: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风侵人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减,
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
日军追抗联追到一条大江边,抗联损失惨重。团长带领天星和几个抗联战士边打边退,退到结冰的江上。天星说:“团长,敌人好像知道我们的西征意图。”团长说:“是啊,四下埋伏了重兵,现在我们只能向密营撤退。”
团长带领天星和战友们在大江上边射击边后退,一颗炮弹在抗联后退的路上爆炸,冰面被炸开,汹涌的江水横在天星和几个战友的身后。他们伏下身来,继续向逼近的日军射击。
日军越逼越近,越来越多。团长、天星和战友们仍在射击,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子弹。团长忽然中弹,天星去扶。团长说:“不要管我,打鬼子……”天星扶着团长向鬼子射击。
天星搀扶着团长和战友们与鬼子作最后的搏斗。团长推开天星,高喊:“同志们,死也不能当俘虏!”团长跳进了大江,有几个战友也跟着跳进江里。天星打倒一个鬼子,毅然跳进了滔滔的江水。
魏德民和牤子在抗联密营里边走边商议,眼下条件十分困难,他们商量解决办法。魏德民说:“关键要解决粮食,成天吃树皮、草根不行啊!”牤子说:“是啊,有人开始掏棉衣里的棉花吃了。”小韩神色慌张地跑过来:“魏参谋,有两个人跑了。”魏德民略一沉思说:“命令部队,马上转移!”
魏德民带领部队在森林中行进,有人倒下了,又被战友扶起,继续前行。一个战士从前边跑来说:“魏参谋,有情况……”还没等那个战士说完,四周响起了枪声。战士们四下散开,各据地形地物举枪射击。
古贺指挥日军向抗联小分队进攻,枪炮齐发,他身边趴着裘春海。一颗手榴弹在裘春海身边爆炸,他的帽子落地,露出后脑勺右侧的一块秃疤。
日军火力异常猛烈,抗联战士们不时有人中弹倒下。魏德民对身边的牤子和小韩说:“你们俩跟着我把敌人引开,让部队向北转移。”
魏德民和小韩、牤子边打边撤,鬼子跟上来。牤子中弹倒地,魏德民去扶,牤子说:“快走!我掩护!”鬼子们上来了,魏德民和小韩撤走,牤子向鬼子射击,子弹没了。鬼子围上他,他冷笑着猛地拉响腰间的手榴弹……
魏德民和小韩爬上山坡,居高临下向鬼子射击。一颗炮弹袭来,小韩牺牲了。魏德民退到山顶的悬崖边,日本兵向山顶围去。古贺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用望远镜向山顶上看了一会儿说:“就剩下一个人了!”他身边的裘春海说:“我认识他!他就是从大牢里被劫走的那个魏德民。”裘春海从石头后探出身子,向山顶上喊:“魏德民!魏大壮士!你听着——”
石头后,躲着魏德民。山坡上传来裘春海的喊声:“你跑不了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图个啥呀?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吧……”魏德民喊:“谈谈条件吧!”裘春海说:“你提啥条件都行。只要你过来,皇军肯定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封你做梦都想不出的高官……”
魏德民在石头后喊:“裘春海滚一边去!你不配跟我说话!”裘春海喊:“死到临头了你还说废话,赶快投降吧!”魏德民说:“裘春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本想省颗子弹打鬼子的!”说着他抬手一枪,裘春海中弹,惨叫一声倒地。古贺举起指挥刀,向日本兵大喊:“冲上去!”鬼子们开枪射击,往山顶冲。魏德民中弹倒地,他挣扎着纵身跳下悬崖……
天星跳入江中,趴在一大块浮冰上,没有被江水冲走。待枪声停息下来,她趁夜幕降临之机爬上江岸。找不到抗联的队伍,她只好孤身一人回到密营,希望能找到魏德民。但是密营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天星伤心地哭喊:“魏大哥!你在哪儿呀……”茫茫林海,只有回声。
几个月很快过去,日伪在省城某饭店内举行庆功会,台上站着军政要人,其中有古贺大佐、小川,台下站着各界人士。一伪官吏正在麦克风前讲话:“这次大讨伐,皇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我们‘满洲国’,在皇军的庇护下,固若金汤……”门口,化装成记者的天星走来。伪官吏说:“下面,我们对在这次大讨伐中的有功人员进行嘉奖!首先有请裘春海先生!”裘春海走上台来,向人们挥手致意。
站在后面的天星感到万分惊讶,她亲眼看见是他自己开枪打死自己的,怎么又活了。裘春海向人们鞠躬,站到麦克风前讲话:“兄弟我获此殊荣,不胜荣幸。首先,我要感谢古贺大佐对鄙人的重用,还要感谢小川科长多年来对我的栽培……”天星由惊讶变为愤怒,她把手伸进挎包,准备掏枪打死裘春海。忽然,她身边的两个人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出饭店。
那两个人将天星带出饭店,一辆轿车驰来,停在他们身边。天星问:“你们是谁?”一个人说:“快上车!”天星要挣扎,另一个人说:“我们抗联的部队已经退入苏联境内,跟我们走吧。”三人上了轿车,轿车疾驰而去。
1945年8月9日,清晨,已经五六岁的道儿被天上隆隆的飞机声惊醒,他问天好:“娘,是打雷了吗?”天好说:“不是打雷,是小鬼子又作孽吧。”
是的,不是打雷,这一天,发生了重要的事情。苏联对日本宣战,红军的千架飞机起飞,万门大炮轰鸣,坦克车、装甲车越过中苏边境,向日本关东军发起了大规模进攻。中苏边境东段某地,苏联红军涉过界河——瑚布图河。
抗联组成的教导旅随苏联红军行进。队伍中,走着一身军装的天星,她上岸,看着离别数年的国土万分感慨。小任走到她身边说:“回家了!”天星一脸激动:“是啊,回家了!”小任问:“你在苏联呆了几年?”“快三年了。你呢?”小任说:“我可以说是老苏联——整整八年!”天星笑了:“抗战八年你在苏联当看眼的了?”小任不服气:“小瞧人!我读了大学,还在兵工厂做过炮弹!”
一苏联军官骑马过来告诉天星:“你们中国同志随我们团攻打东宁高安村,歼灭那里的日本守备队。”天星答应着。小任问:“你们抗联教导旅退到苏联都干什么?”天星说:“干的多了!学习军事技术、侦察技术,还学了日本话和苏联话!”
东宁高安村的夜晚,枪炮声不断,火光冲天。红军发起猛攻,日本守备队顽强抵抗。天星和教导旅的战士与苏联红军一起,冒着炮火冲向日军阵地。
苏联轰炸机在长春伪皇宫扔下一颗颗炸弹,烟尘弥漫。伪皇宫里伪军政大员们一片慌乱。张景惠和日本人秦彦三郎、武部六藏匆匆走来。张景惠逢人便问:“皇上呢?”被问的人都摇头,或说“不知道”。秦彦三郎说:“皇上太不像话!形势这么紧张,他怎么能扔下朝政不管呢?”一个内侍慌慌张张跑过来说:“皇上在防空壕里呢。”
张景惠和两个日本人走进防空壕一看,溥仪正在防空壕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张景惠说:“皇上……”溥仪吓得一哆嗦。张景惠递上一沓文件:“皇上,臣与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先生和总务厅长武部六藏先生拟就《满洲国防卫法》,请您钦定。”溥仪还处在惊恐中,他问:“防卫法?”秦彦三郎说:“苏联人已打进‘满洲国’,我们要防卫,要颁布防卫法!”溥仪连连点头:“颁布,颁布……”
溥仪在伪皇宫召开“御前会议”,军政要员们一个个神色慌乱。秦彦三郎说:“俄国人一直是大兵团机械化进攻,向前推进很快,新京很难防守。我关东军决定放弃新京,到敦化、奉天一带,构建东边防线,阻击苏联红军。所以,皇都要迁往临江。”溥仪愁眉苦脸:“一枪没放就丢掉‘国都’,国人会怎么看我们?”张景惠说:“我们相信皇军的威力,一定能守住新京。”
秦彦三郎说:“这是打仗!你们懂吗?打仗要讲究地形地物!我们大日本皇军,不能作无谓的牺牲!”溥仪说:“天照大神会庇佑我新京平安无事的。”秦彦三郎霸道地大声说:“听你们的,还是听我们关东军的?我们关东军已经决定了,必须迁都!”溥仪和大臣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乙酉年农历七月初八,立秋刚过八天。这天的天特别好,天空瓦蓝一片,没有一丝云彩,小风吹着,令人很舒服。树上的喜鹊叫喳喳,引得道儿兴头足,在门口欢蹦乱跳。忽然传来“嘡嘡嘡”的敲锣声,陈二爷和一个乡丁敲着锣走过来。陈二爷边走边喊:“乡亲们,天大的喜信,小日本投降啦!”
顿时,整个秀水屯欢腾起来,村民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唢呐声声向天吹,人们沿街扭起了秧歌,八年了,人们第一次这么兴奋。
在日本开拓团团部,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团部外的空场上,站着日本开拓团的移民,其中有和子和秋田太郎。团长本田宇一站在桌边,桌上放着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日本天皇发布《停战诏书》的声音,开拓民哀哭一片。秋田太郎跪在地上,泪水纵横,用那条独臂连连捶胸。
红日西坠,彩霞满天,霞光照着天好家地里火红的高粱,照着天好白里透红的脸庞。天好和道儿跪在宋承祖坟前激情万端:“爹,日本鬼子投降了,咱中国赢了!亡国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爹,你是为了这一天死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对道儿说,“儿子,别忘了今天,永远别忘,今天是1945年8月15日。”道儿说:“娘,俺记下了。”
天好领着道儿从地里出来,和子和秋田太郎走来。和子向天好连连鞠躬,又扯一下秋田太郎,让儿子也鞠躬。秋田太郎很不情愿地弯了一下腰。和子掏出地契,递给天好:“你家的地,我们还给你。这些年,太对不起了。”天好说:“这片土地本来就不属于你们。”和子卑顺地说:“我们帮你把你父亲的坟迁回去吧。”天好说:“不用。”和子拉着秋田太郎,给天好跪下:“求求你,求你和屯子里的人说一下,饶了我们这些年的罪孽吧。”
天好对和子一家产生了同情,她觉得和子很不幸,很可怜。两个儿子一个成了残废,一个战死,只收到一盒骨灰。而上了年纪的丈夫秋田村上也应征入伍,不知死活。天好记得,秋田村上临入伍前还告诉她虎子修完要塞跑了的消息,还好心提醒天好,虎子要是回来不要在家里呆。天好明白,和子一家实际上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天好扶起和子和秋田太郎。她友善地对和子说:“你也是个可怜的母亲,咱中国人不会欺负你这样的人。你们战败了,该回你们自己的家了。”
开拓团要离开秀水屯,和子正在收拾行李。秋田太郎慌忙跑进来:“妈,开拓团来通知了,让赶紧到村头集合。”“集合干什么呀?”“转移,集体向西边转移。快点吧!”“东西还没收拾好呢,……”秋田太郎说:“快走吧,走晚了会被苏联军队拦住,都要死掉的,中国的农民也不会饶了咱们……”
日本开拓民像在逃难,大部分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天好和道儿站在路边,看着惊慌失措的日本人。开拓团团长喊:“不要落下,都跟上……”人群中的和子看见天好,匆忙中还向天好鞠躬。天好抬起手,挥动了几下。
日本开拓团的人走光了,天好拉着道儿,来到自家的老地边,地头立着一块写着“秋田村上”的木桩。天好拔下木桩,狠狠摔到一边。天好躺在垄沟里,道儿躺在天好怀里。天好说:“这是咱家的地,是你娘,还有你二姨、小姨流血流汗开出的地……”这时,秋阳当头照着,天好觉得无限惬意。
伪省警察厅特务科里一片慌乱,裘春海匆匆走来。
小川正在整理文件,裘春海闯进来着急地问:“科长,你们要走?”小川一边忙着一边带搭不理:“唔,撤回国内。”“那……那我咋办?”小川看了裘春海一眼:“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不是一直想自己干吗?”“我……科长,你带我走吧!”“笑话!你配吗?”“那……你不带我走也行,留给我一些钱——金条!”小川对裘春海冷笑:“你是最不像中国人的中国人!你,猪狗不如!”裘春海被激怒了,他瞪着小川。“不出十年,顶多二十年,我们还会回来!再回来,我们绝不会用你这样的人!”说完,小川仍去整理文件。裘春海暗暗摸起桌上的烟灰缸,向小川头顶砸去。
裘春海砸昏小川,把他绑起来,又把他拽到审讯室,小川被绑着瘫在地上。裘春海坐在小川对面,喝着酒,露着狰狞的脸色尽情地臭骂小川:“你说我猪狗不如,你们日本人才猪狗不如!你们是一群无情无义的牲口!在我面前你小川装人,你也配!”他把一杯酒泼到小川脸上,又倒了一杯,“小鬼子呀,你们把我害苦了!害得我没脸见中国人!害得我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害得我有家不能回!都是你,你把我毁了!”他摔了酒杯,“妈的,你想跑,老子今天收拾收拾你!”他指着各种刑具,“看看,这都是你们日本人发明的,你还没尝过吧?今天老子让你挨个尝尝,完事再给你洗个热水澡!”
小川喊:“裘先生,饶命啊……”裘春海骂够了,用一把日本军刀砍下小川的头,还用脚狠劲儿一踢,让这颗头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时,一大群中国百姓冲了进来。人们手拿各种工具,呐喊着:“抓日本特务!”“打死狗汉奸!”裘春海拎着小川的人头,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静了下来。裘春海激情万分:“父老乡亲们,我把日本警察头子小川宰了!这小子是杀害我们中国人的活阎王!他想跑,我能让他跑吗?我忍辱负重就盼着这一天呐!我们报仇的日子终于来了!我要控诉日本鬼子的滔天罪行,他们残害了多少中国人呐……”
裘春海竟然泣不成声,他的精彩表演一时迷惑了冲进来的老百姓,大伙不知如何是好,也就放过裘春海,另找特务、汉奸。
日本关东军一三二旅团面对苏联红军的猛烈进攻,在坚固的要塞内顽强抵抗,使红军伤亡很大,苏军少将感到奇怪,日本宣布投降已经五天,这股日军为什么不投降?接到上级的电话后,少将立即命令停止炮击,停止进攻。
少将对身边的大校说:“难怪呀,我们对面的日军一三二旅团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根本不知道日本已经宣布投降,没接到他们上级下达的投降命令。”
大校问:“怎么办?”少将说:“方面军司令部要派一名通晓日语的同志向他们传达命令。”这时,天星走进来,她穿一身日本少佐军服,夹一个棕色皮革公文包。
天星敬礼:“抗联战士宋天星前来报到!”少将说:“哦,中国同志!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派一个女的?”天星说:“少将同志,卓娅也是女的。更重要的是,在日军第三军司令部,确实有个女参谋。”少将说:“你确实通晓日语吗?”天星说:“少将同志,在抗联教导旅,有日本人专门教了我们两年。”少将问:“你把日军有关的文件都带上了吗?”天星说:“带上了。共四份:日本天皇《停战诏书》,日军统帅部大陆1382号停战命令,关东军最高司令官停战命令,第三军司令官停战命令。”少将说:“那就出发吧,中国的卓娅!”
天星走出指挥所,少将对一位军官说:“你带一个排,保护她!”军官离去。“如果这位中国女同志有什么意外,我就炸平这个要塞,一个日本人也不留!”少将说完,拿起望远镜看去。
天星在东宁日军胜哄山要塞前摆动着一面小白旗,苏军军官带一队士兵紧跟着她,一行人走向要塞。四周很静,看不到一个人影。突然从暗处钻出一个日本步哨,枪口对着天星间:“干什么的?”天星用日语说:“我是第三军司令部参谋山下淑子,特来传达命令。”暗处又钻出个伍长,他指着天星身后的苏联士兵说:“你让那些人退回去!”天星说:“你们回去吧!”苏军军官犹豫着,伍长说:“他们不退回去,你就别想进来!”“我是天皇的信使,不用你们保护,都回去吧!”苏联军官带士兵们退去。天星在两个日本兵的监视下进了要塞地下指挥所。
在地下指挥所,斋藤部队长和军官们站成一列,天星从公文包里拿出四份文件,放到桌子上:“斋藤长官,您看吧。”斋藤走到桌边翻看文件,他看着看着脸色变了,手在抖。他眼盯着天星问:“这可能吗?”天星说:“你可以怀疑我们第三军的命令,可以怀疑关东军的命令,也可以怀疑最高统帅部的命令,但你不可以怀疑天皇!”斋藤黑丧着脸,阴毒地说:“我怀疑你!”“怀疑我,就是怀疑这一切!”说着,天星指了指桌上的全部文件。
斋藤问军官们:“你们谁见过山下淑子?”军官们互相看看。一个军官说:“我听说,军部确实有一个女参谋,叫山下淑子。”天星说:“怀疑我,你们可以打死我。但有一个事实就摆在你们面前,苏联红军就在山下。三四天了吧,你们在抵抗,粮食快没了吧?弹药快光了吧?为什么没有一支部队来支援你们?”她扫视日本军官,“因为他们早按这些命令投降了!”斋藤又去看那四份文件。
天星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在全满洲,甚至在全支那,在太平洋,在东南亚,我们都停止了战斗。8月6日,美国在广岛,9日在长崎,投下新型炸弹,死伤几十万人;9日,苏联百万红军进人满洲。8月15日,也就是五天前,天皇陛下颁布了大日本帝国有史以来从未颁布过的《停战诏书》。天皇体察世界大势,唯恐日本臣民遭到灭亡,在难以忍受的情况下,接受了无条件投降。现在,只有你们在战斗,你们辜负了圣上的仁慈之心!”斋藤大哭起来:“啊,那么多战友尸扔异国他乡,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军官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我要战死!我们全军战死!宁为玉碎!”天星盛气凌人地说:“你竟然胆敢违抗天皇的圣断!”那个军官嚎叫着:“帝国不会投降!永远不会!”
天星拿起天皇《停战诏书》:“那好,我宣读一遍天皇的诏书。”天星平静地用日语宣读天皇的《停战诏书》。日军官兵一个个伏在地上听着,失声痛哭。在天星宣读《停战诏书》的声音中,有几个军官抽刀剖腹,他们的血迸溅在天星的身上,天星依然在宣读诏书。几个士兵哭求斋藤:“我们遵从天皇的圣断吧……”
斋藤垂头丧气地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投降……”
苏军少将用望远镜望着日军要塞,要塞的高地上飘起了白旗。少将面露喜色,放下望远镜:“中国卓娅很了不起,她一个人拯救了千百条生命。”
天星回到教导旅营地宿舍,换下那身染着血迹的日本少佐军服,扔到床上,又去洗脸上的血迹。小任走进来,看见天星正在擦洗胳膊上的血迹,忙问:“你受伤了?”“没,是小鬼子的血。”
小任嫌恶地皱皱眉,坐到床上,手碰到日本军服,那上面也是血。小任感到一阵恶心,跑出屋去,蹲在墙脚呕吐。天星端着水盆出来倒水,见小任在吐,就问:“咋的啦?”“那血,恶心……”天星笑着说:“你总说你是红军的后代,红军的后代就你这样啊?”小任不服气地说:“我怎么样了?我就是见不得这肮脏的血。”天星说:“我看你是在苏联念书念的,成公子哥儿了!”小任点头老实承认:“也许是吧。我一定要经受住血与火的洗礼,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教导旅的一个战士走过来,向天星敬礼,递上一份电报。天星接过电报看完后说:“又有新任务了,组织上安排我去辽南。”小任说:“我也去。”天星说:“跟苏联老大哥当参谋、当翻译,也是战斗嘛。”“我要在中国人自己的队伍里战斗!”“这我决定不了,你去请示旅部首长吧。”
这是一个欢庆胜利的夜晚,秋天的夜空,星光灿烂,夜空下一堆堆篝火。在苏联红军营地,一位战士拉响手风琴,战士们唱《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森光……
在教导旅营地,同样充满着喜庆。灯下,天星看着魏德民送给她的那支钢笔出神。歌声传来: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小任被批准和天星一同去辽南执行新任务,他好高兴,第二天他们就出发了。天星和小任骑着马,一前一后奔驰在旷野上。天星收缰,让马放慢了脚步。小任追了上来。天星说:“公子哥儿,你马骑得还行啊。”“在苏联念书,我的老师就爱骑马。他很喜欢我,周末,常领我到郊外骑马。”天星说:“那更像公子哥儿了!”两人并辔而行。天星说:“这回到辽南皮口港接大部队,我就跟部队走了。”“我也留下。”天星说:“我要随战斗部队到前线去。”“我也上前线。”天星说:“那可随时会见到血的!”天星又纵马跑起来。小任立刻追上去。
一辆苏军的宣传卡车缓缓行进在沈阳的大街上,车上的军人不时撒下传单。车上的大喇叭广播:“在我苏联红军的强大攻势下,关东军全部缴械投降,伪满洲国彻底垮台。三省光复,万民喜庆,神州一统,举国欢腾,沈阳工农学商,更是欢呼雀跃。在此,苏联红军沈阳卫戍区特发表公告如下……”
天月和周和光站在路边,看着宣传车。周和光拾起一张传单看。天月发现宣传车上站着魏德民,不由得脸上露出惊喜。她碰一下周和光,手指着宣传车上一身八路军军服的魏德民。天月喊:“魏大哥!”周和光叫:“老魏!”车上的魏德民认出了天月和周和光,也是一脸惊异和兴奋,他跳下宣传车。
周和光与魏德民热情地握住对方的手久久不放。周和光一指临街的饭馆说:“走,到那里边吃边聊。”在小饭馆里,魏德民、天月、周和光坐在桌前,三人举杯。周和光说:“为抗日战争的胜利!”魏德民说:“为新中国!”天月说:“为我们重逢,也为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三人碰杯说:“干杯!”
魏德民看着周和光、天月问:“二位已经结婚了吧?”周和光说:“我们到沈阳不久就结了婚,有三年了。天月当小学教员,我还是做小买卖。”魏德民立即站起来,端着酒杯说:“太好了,我要对你们的新婚致以迟到的祝贺,再干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周和光、天月也都又饮一杯。
周和光说:“老魏,真没想到,能在沈阳见到你,你怎么样?”“那年,鬼子清剿,战友都牺牲了。鬼子把我逼到一个山崖上,我跳下山崖。树枝子和大雪坑救了我,死里逃生啊!部队找不到了,我辗转去了关内。现在我在八路军冀热辽军区,跟随部队来接收沈阳。”“你们共产党,捷足先登啊!”魏德民说:“收复失地,是我军的职责啊!”
天月问:“魏大哥,我二姐呢?”“那年她随部队西征,分手后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西征队伍被日本鬼子打散,大部分人都牺牲了,天星她……”魏德民说着伤感地摇摇头。天月惊恐地睁大眼睛:“啊?我二姐她……”
周和光劝天月:“打仗嘛,哪有不牺牲的。”魏德民说:“是啊……可是,牺牲的太多了。”周和光为了冲淡压抑的气氛,举起酒杯:“来,喝酒!”
三人继续喝酒。周和光说:“老魏,八路军是要把根据地搬到沈阳来吧?”“乡下佬进城不行啊?”周和光说:“老百姓可都盼着中央呢!”“我们八路军也是中国人民的军队。更何况,我们现在是东北民主联军。”魏德民说着,指指自己的臂章。周和光笑了笑:“那是你们共产党的伎俩,换个名目,叫欺世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