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那高大的身影和俊朗的五官,跟杂志上的年轻人一一重合,把夏芸看愣了神。
直到两个年轻人进了院子,夏芸这才不无紧张地跟了进去,目光一会儿瞅瞅徐慎的背影,一会儿看看井井有条的院落,最后移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年轻人身上。
夏芸好像认出了对方是谁,并不是她爱追时尚,只是女儿喜欢这名作家,书桌的玻璃下总是贴满了对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如今人家看起来和徐慎关系匪浅,一句话就让徐慎听他的,弄得夏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对方先开口。
舒然把他们领进屋里,察觉出徐慎的抵触情绪,就对他说:“慎哥,你和东哥先上楼去,该问的问一下,我和这位女士聊聊。”
徐慎立刻点头,招呼着王东就上去了,期间一眼都没往夏芸身上瞟过。
等他们离开,舒然瞧着视线跟随徐慎背影的夏芸,说:“请坐,我们聊聊吧。”
夏芸这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眼神,在桌边蔫蔫地坐下来。
看她这么狼狈,又是大冬天的,舒然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儿吧,暖暖身子。”
“谢谢。”夏芸抬头看着舒然,勉强笑笑:“我认得你,你是作家舒然吗?”
舒然颔首:“我是。”
顺便着重介绍一下自己和徐慎的关系:“我是慎哥的好朋友兼合伙人,关于……你和慎哥的事情,我怕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全权由我出面沟通,你觉得有问题吗?”
夏芸摇摇头:“没问题,我知道他不想见我。”
同时她也看出来了,徐慎很信赖舒然,甚至于她觉得……假如没有舒然的从中交涉,可能徐慎连看到她都觉得反感。
“没问题就好,”舒然点点头,表情始终是严肃的,此刻他就是徐慎的代言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分表态都必须贴合徐慎的内心:“首先我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在这个时机来找慎哥?”
夏芸是个聪明人,闻言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境不错的,不需要借孩子的光,你不要误会。”她顿了顿,叹气:“我确实是在杂志上看到他的照片才来的,当时并没有想过就是他,只是想起我在乡下送养的孩子,估计也长这么大了,从前也一直都有想,但不敢做出什么,那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想到孩子二度被遗弃,夏芸又低着头呜呜哭:“我没想到那家人会遗弃他,呜呜呜……”
“什么?”舒然皱着眉:“你慢慢说,从头开始说。”
“嗯……”夏芸缓了缓,哽咽着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来,包括她回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多少年结婚,如今的家庭子女情况等等。
舒然静静听着,从一脸的平静,到手指尖有些发凉颤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心疼!心疼徐慎,他现在特别想上楼去抱抱徐慎。
“我知道我没脸见他,也不是来相认的,”夏芸说完往事,擦着眼泪呜咽:“看到他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她的做法,舒然不予评判,毕竟徐慎受过的苦不是谴责她两句就能挽回什么的,舒然更多是冷漠,仿佛她是个不想干的人。
“你说那个男知青,叫什么名字?”舒然问。
“叫做叶衡。”夏芸说。
“叶衡?”舒然疑惑了,这跟他在后世听到的名字对不上,也许是改换姓名了,也很正常。
“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看到这个孩子,假如他找来了……”夏芸欲言又止。
“找来了也没用,”舒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慎哥谁都不认。”他说真的,盯着夏芸苍白的脸庞叮嘱:“你来过的事情,最好自己烂在肚子里。”
“是的,我明白。”夏芸攥紧手帕点头。
“如果来看他过得好不好就是你的目的,”舒然绷着脸说:“我可以告诉你,他以前过得并不好,不过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但这些都跟你无关,他永远也不会认你。”
夏芸闭上眼睛,落下一串眼泪来:“嗯。”
舒然看着她,抿唇说了一句:“我只能做到让他心里头没有怨恨,轻轻松松过日子。”
“谢谢你。”夏芸泣不成声。
想了想,舒然站起来说:“我去问一问,他要不要见你一面,如果他不见,我就送你去招待所,明天你就回去吧。”
“嗯,好。”夏芸连忙擦擦眼泪。
舒然上了楼,发现徐慎和王东各坐在一边,围着炭盆沉默着,他看了看炭盆里,还煨了几个红薯,好家伙,还有心情煨红薯。
看到舒然来了,他俩齐刷刷地看着舒然,一个满脸紧张,一个还算平静。
“慎哥,你来屋里一下。”舒然直径走向他们的卧室,在里面等着。
徐慎看了眼王东,放下翻红薯的火钳,跟了进去。
“媳妇儿……怎么了?”徐慎刚进来,舒然就一把抱住了他,状态把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舒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感觉自己抱住徐慎的手也在颤抖,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反刍着夏芸的话带来的痛苦。
徐慎出生好巧也是在夏天,那么无助无辜的小婴儿,被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终竟然没能落到一个可以保证他吃喝的人手里。
舒然想到这个就很愤怒,就很难受,恨不得自己穿到那一天将徐慎抱走好好抚养。
“你还骗我,你都颤抖了,”徐慎也用力搂紧舒然,眉头深深皱起来:“是不是她说什么了,你别理……”
“慎哥……”舒然的眼泪顺着徐慎的脖子,一路滑进衣领。
发现舒然哭了,徐慎顿时脑子都空白了,然后骂了一声脏话,摁住舒然脑袋哄:“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六神无主……”
他止不住迁怒起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来,二十多年不出现,凭什么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地影响着他俩的情绪?
“我下去找她去。”徐慎沉声说。
“等会儿,”舒然抱着徐慎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夏芸还在楼下等待,他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冷静下来:“慎哥,我跟她谈完了。”
徐慎担忧地看着舒然:“她说什么把你惹哭了?”
谈了什么他不关心,只希望舒然别哭了,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而难过。
“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始末,”舒然依旧抱住徐慎的腰,整个人有些低迷地靠在徐慎身上,把刚才从夏芸那里听来的故事慢慢说出来。
徐慎听完十分平静,‘嗯’了一声。
“你想下去见她一面就去,不想见的话,我就送她去招待所。”舒然声音闷闷地开口。
徐慎抬起舒然的下巴,亲了他一口:“我并不想见她,不过大冷天的,我更不想你去送她。”
“没关系……”跟徐慎的情绪比起来,舒然真的不怕那点寒风。
徐慎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我知道,我们之间不该计较这个,只是这次轮到我了。”
“那,好吧。”他坚持要去,舒然也不再拦着。
徐慎放开他,好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出门去。
徐慎到了楼下,脸上已不复面对舒然时的温柔爱恋,只板着一张冷峻严肃的脸。
他语气生硬,跟夏芸说:“我送你去招待所,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夏芸看到他一阵惊喜,闻言便是一阵羞愧。
“我……”
“不要跟我说话。”徐慎声音冷漠地打断她。
夏芸闭上嘴巴,她坐进徐慎的汽车后座,从这里到招待所短短的路程,就是他们母子俩这辈子最靠近,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靠近的独处。
到了招待所门口,夏芸欲言又止想说句什么,但徐慎终究没有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
送夏芸到地方,徐慎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只想快点儿回家,刚才来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想,满脑子都是舒然。
因为这件破事而哭的舒然,他记得,舒然不爱哭,特别坚强的一个人,平时除了会在床上流两滴眼泪,连眼红都很少。
徐慎当然知道,舒然那是心疼自个儿,但其实他真的无所谓,已经过去了,是一次遗弃还是二次遗弃,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现在只想跟舒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徐慎也知道,有些细节上的事不拿出来说清楚,舒然肯定过不了这个坎儿,会一直一直耿耿于怀。
“唉……”徐慎打开车窗,让窗外的寒风灌进来,吹一吹他火热的身心。
舒然的爱,和自己对过去&#
30340;纷杂情绪,造就了这股子热,让很少情绪起伏的徐慎脑子乱哄哄。
回到家里,徐慎发现王东不在了,用眼神问舒然。
“他怕你揍他,躲厂里去了。”舒然说,好些员工带着一家子在厂里安家,过年也乐意在厂里过。
“算他跑得快。”徐慎说了一句。
“你还真想揍他啊?”舒然坐在炭盆前抱着手,笑过之后说了一句:“其实了解清楚情况,说开了也好,免得稀里糊涂的,以后扯不清。”
“嗯。”徐慎在他身边坐下,冬天出去一趟,手有点儿凉。
“菜热好了,我去端上来吃。”舒然摸了徐慎的脸庞一把,起身去端饭菜。
很快徐慎也跟上来了,两个人一起张罗,楼下大厅吃饭太冷了,还是二楼暖和舒服。
俩人挤在二楼的小桌子吃晚饭,都没说什么。
舒然不是不想问,只是他觉得,应该给徐慎一点儿时间消化,等徐慎自己想说了再说。
他不问,徐慎也没有提,在犹豫呢,好不容易他媳妇儿现在的心情平静了,没准儿说了还得哭一场。
“这牛尾巴汤挺不错,”舒然喝了一大口:“你不给我张罗,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能炖汤。”
想想,他跟了徐慎后,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东西呢,轻易买不着,”徐慎笑了笑,轻咳:“找熟人留才弄到一根。”
“哦,怪不得你在京里炖得少。”这么紧俏的好东西,估计赶去菜市场就没了吧。
“这边容易买,你喜欢喝的话,以后每天都给你备上。”徐慎说。
“也……喝不了几天,不到元宵咱们就要出门。”舒然算算,现在都年二十八了:“假期真短啊。”
“是啊。”徐慎点头。
接下来又开始沉默了,一直到吃完饭,徐慎问:“你今晚洗澡吗?”今天好像温度创新低,都跌破零度了吧,洗澡容易受凉。
“洗。”舒然说,今天打扫了卫生,肯定要洗啊。
“那我先洗,舍己为你,”徐慎蹭了蹭舒然的脸:“我对你好吧?”
“好,超级好。”舒然不吝啬地夸赞道,以前孤陋寡闻,只听说过暖被窝,和徐慎在一起后学到了新知识,暖浴室,他搓搓徐慎和自己一起烤火的指尖:“要不一起?”
“会感冒的。”徐慎摇头拒绝,他疯了才会冬天和舒然一起洗澡。
勇者慎哥先去洗完澡,舒然这才快乐地进去享受暖呼呼的浴室。
可能是今天哭过的原因,舒然把热毛巾摁在脸上,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发胀。
舒学霸发现,带着负面情绪的哭泣会伤身,这点从他切身体会就可以对比出来,爽哭是不伤身的,哭得再狠也淋漓畅快,绝不会有往下坠的感觉。
“媳妇儿,洗快点儿,别磨蹭,赶紧出来。”徐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下子将舒然的感性全给憋了回去。
舒然拎起水桶把最后一点儿热水往身上一倒,用干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一遍,赶紧吸着气儿穿上棉睡衣。
这也是他们厂里做的,选的好料子,冬天穿着特别舒服。
“慎哥,”舒然出来就看到徐慎站在门口,他表情复杂:“干嘛呢?你是怕我掉坑里吗?”
“是怕你感冒了。”徐慎拿起厚外套往舒然肩上披:“虽然你挺娇小的,但也,不至于能塞坑里。”
“娇……小?”舒然瞪眼。
“跟我比,不是?”徐慎反问。
舒然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你先进去,”徐慎说:“我拿炭盆。”
不一会儿,他咦了一声:“我红薯呢?”
“东哥……吃了。”舒然乐了,徐慎现在才发现红薯没了,说明刚回来那会儿,情绪确实挺不平静的。
“本来我还不打算揍他的,”徐慎握了握拳头:“一个都不给我留,下次见了我非揍他不可。”
进了屋里,两人坐进被窝里,舒然很自然地问:“路上你俩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徐慎搂着舒然,也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桥归桥路归路,我只能做到不怨恨她,做不到去理解她。”
“这样就够了,”舒然靠着徐慎,抬头和他对望:“我其实……决定要跟她交流,也只是不想这件事留下空白,惹人猜想,现在好了,一切都明明白白,然后让它过去吧。”
“然然……”徐慎开口。
“打住,”舒然打断他,表情无比怪异,吃惊:“你什么时候给我起了个新昵称?”
而且还是这么肉麻的新昵称!
“啊,一直都有,只不过在心里喊,”徐慎自己挺满意这个昵称似的,笑得可欢乐:“是不是很甜?”
“甜过头了。”舒然翻了个白眼儿。
他以前的家里人都不这么喊他,顶多爷爷喊一声小然。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徐慎面露思考。
说到‘然然’了,但是舒然不想回答,真的很肉麻,比喊他媳妇儿还要令他抠脚趾。
“想起来了,”徐慎躺下,把舒然抱到自己身上:“我刚才想说,这件破事在我心里过去了,但是,在你心里还没过去,别急着反驳我。”
舒然想说话,立刻被一只手霸道地摁住脑袋,他瞪了瞪眼,只好先把自己的输出欲给按捺下,且看徐慎怎么说。
徐慎继续说:“你一直惦记着,你一直很在意,然后可怜我,心疼我,生活中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想起它,然后开始渲染,深挖……严重到要将我标签化的地步,我一直想跟你说,其实没必要,你一直把我脑补得过于悲惨了。”
可能是有点惨,但真的不至于。
“……”舒然脸皮顿时发烫,有一种被徐慎剥开了衣服,公开处刑的尴尬:“不是,我……”
“但这也不是你的错,”徐慎摸摸他的脑袋,满脸自责:“媳妇儿,是我给你留下太多空白,让你无休止地去想象,越想越严重,越可怕。”
“但确实就是可怕。”舒然倔强地小声说。
“我告诉你细节,你以后就不会无休止地想象,”徐慎说完这句,沉默了良久,舒然不敢催他,屏住呼吸等待,终于听到徐慎说:“我是被一个孤寡老头抱走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第几次转手。”
舒然想要躺到旁边听,徐慎不让,继续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走:“小时候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饿,每天睁开眼就是饿。”
“那个老头养不起你,为什么要抱走你?”舒然拳头猛地握紧,心里疯狂地骂脏话,真的,为什么,但凡流落到正经人家也不至于这样……
“不知道,”徐慎蹭蹭他,意带安抚:“你不是好奇我怎么扫盲的吗?去学校墙根下听的,当时也不懂知识的好处,只是觉得……我应该跟他们一样。”
舒然听到这儿,觉得眼睛酸胀的感觉忽然又来了,他没吭声,徐慎想起什么说什么:“我最惨的,也就是吃过人家狗碗里的饭,其他好像没了?长大点儿老头死了,我十岁出头到城里混,开始不挨饿了,最多受点儿小伤,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大伤真没有,否则你也见不到好手好脚的我。”
舒然没说话。
徐慎摸摸他的脑袋:“也不是很惨,无非是遭人白眼和不体面了些。”
“屁……”舒然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在喉咙不正常的情况,他努力咳嗽了几声掩饰,缓了缓才说:“不愧是扫盲过的,避重就轻的能力就是强啊。”
“可事实就是这样,真的,”徐慎无奈地叹气:“不然你觉得还能惨到什么程度?”
“被人砸石头,被人扔河里,被人泼开水……”舒然细数,而这只是一部分。
徐慎沉默了一下:“王东说的?”
舒然点点头,又歉意地看着他:“是我问的,不怪东哥。”
“就这些了,没有更惨的了。”徐慎保证。
“最好真的没有了。”舒然点点头,也不想再问了,虽然有些丢人,但他决定抱着徐慎哭着消化一会儿。
“那么……现在我在你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徐慎看了眼情绪激动的舒然,他估计如果分开说,下回还得哭,不如干脆一起剥光光,他翻个身,一把将舒然笼罩在底下:“你……是不是也有一个秘密,可以对我说吗?”
舒然不由浑身一僵,不敢看徐慎的眼睛,但躲避了几秒钟,他又重新看着徐慎的眼睛,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继续装傻,但今天比较特殊,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人家徐慎也把自己凄惨的过往交代清楚了,他好像没有理由继续瞒着。
舒然的心态变化,以前是不想说,后来是不敢说,现在是说了怕徐慎不信,别的乱七八糟的担忧倒是没有。
其实俩人都相爱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半点儿都不担忧徐慎会害自个。
“哎……”他发出一个单音。
“不想对我说吗
?”徐慎低声问。
“不是,”舒然抹了一下眼角,深呼吸:“我在组织语言。”
“好,”徐慎语气温柔:“不急,你慢慢组织。”
“那你躺下吧,这样被窝的热气都散了。”舒然抖了一下,徐慎连忙躺下抱着他,捂紧。
舒然被一个火炉抱着,很快又暖和了,小声说:“那我们先说好,我告诉你,你不要太惊讶,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其实真的没什么。”
“行,”徐慎摸摸媳妇儿的脸,眼神专注:“只要你是真的,什么我都能接受。”
不知为什么,舒然一下子有被这句话戳到泪点,徐慎以前肯定没少琢磨吧?
忽然他就后悔了,应该早点向徐慎坦白,免得这人自己瞎琢磨。
“我当然是真的,”舒然把手覆盖在徐慎手背上,吸了口气,说:“你其实早就猜到,我不是周定了对吧?”
舒然说完,鼓起勇气去看徐慎的眼睛,只见对方目光灼灼,点头:“嗯。”
果然,徐慎这么聪明细心,猜得到不对劲太正常了。
舒然心情复杂地苦笑,同时不无感激:“但是你一直没有拆穿我。”
“我拆穿你干嘛?”徐慎亲他鼻子一口,笑吟吟:“我不在乎你是周定还是舒然,我只在乎你是我的谁,会不会离开我。”
“不害怕吗?”舒然故意压着声音说:“但这副身体确实是周定。”
徐慎还是笑:“我也死过几回,你说我还害不害怕?”
好吧,舒然摸摸鼻子,不能跟大佬比胆色:“确实没什么可怕的,我觉得周定就是我的前世,我俩长得一样。”他看了眼认真聆听的徐慎,继续说:“周定去年四月……应该就在河里溺水而亡了,然后2001年我投胎转世,一直活到2022年,我忽然就来到了周定身上,继续他的生活。”
“所以,你是未来人?”徐慎面露诧异。
“对,没想到吧?”舒然嘚瑟地笑起来,终于有种‘这才对’的感受,不然徐慎淡定得让他觉得这事儿很烂大街,好像一点儿都不值得惊讶,笑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从四十年后过来的,并且挺关注时事的,所以……国家怎么发展,经济怎么发展,我都知道,赚钱对我来说,就很简单。”
“那也是因为你优秀,”徐慎指指脑子:“一个脑袋空空的人,把他送回四十年前,他也未必能立起来。”
“还行吧,”舒然笑笑:“也就有那么点儿饱读诗书,从小就是别人的模范。”
“家境肯定也好。”徐慎满心喜悦,牵着媳妇儿修长白皙的手指亲亲。
“还不错,算是书香门第,读的也是好学校,马上要毕业了都,我论文都写好了,哎。”舒然报喜不报忧,没有说自己打小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点事儿。
跟徐慎的遭遇比起来,那点儿青春期阵痛,简直大巫见小巫。
出来社会上混了快两年,舒然领悟,生活是自己的,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很愚蠢,包括父母也一样,没有人有义务给谁幸福,怨天怨地没用,自己创造才是道理。
“哪个好学校?”徐慎就知道,他媳妇儿肯定是优秀的。
“全国最好的那个。”舒然说。
“哦,”徐慎感觉自己现在,应该笑得有点儿傻,他嘴里念叨着:“怪不得,你果然是个文化人,祖上都是。”
这点周定再会读书也比不了,读学校里的书和读家里传下来的书那是不一样的。
“那倒没有那么夸张,”舒然说:“也就打两百多年前有祖先入了仕途,到我爷爷这辈捞了个作协成员,我爸就不行了。”
那也很厉害了,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
“所以说,”徐慎目不转睛,爱恋地看着舒然:“我初次见到你,就是你了?”
“是。”舒然回答。
“真好,”徐慎忽然紧紧握住舒然的手:“我害怕,你还会再回到四十年后,那怎么办?”
“别想没影的事儿。”舒然也吃不准,但他心态好,按照小说的套路,很少有穿来穿去的:“你以为逛菜市场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是,”徐慎稍微安心了点儿,随后脑洞大开地问:“你说,周定会不会去了四十年后?”
舒然笑了:“也不是不可能,那有他受的,四十年后社会竞争可大了,每天输入累得像条狗一样,哪像现在,遍地都是机会,咳,希望他没这么倒霉吧?”
徐慎也笑:“捡回一条命,哪里倒霉了?”
周定在四十年后,徐慎就不怕舒然会忽然离开自己了。
而且听舒然的口吻,似乎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并不太喜欢四十年后的生活。
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以后再多问问。
“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舒然说。
“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很不一样,”徐慎想起初次见徐慎的场景,笑了:“当时看了你好几眼,心想,这个男孩有些特别。”
“哪儿特别?”那么久远的事儿,舒然已经不记得了,他对徐慎视角的自己还挺感兴趣。
“可能你没注意,”徐慎说:“村里孩子见陌生人,多少都会有点儿腼腆内向,但你那天,穿着补丁和破洞布鞋,依旧光芒四射,好像只是一个造型,而不是贫穷……”
“哦,明白。”舒然点头。
“嗯,”徐慎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打量我也特别大方,被我发现了也不躲,我那时候就挺把你当一回事儿了,就是,对等的位置。”
“懂。”舒然也笑了。
“我眼光真好。”徐慎有感而发。
“我眼光也好。”舒然继续抛出劲爆消息:“我来到这里的前一天晚上,正在听你的故事。”
“?”徐慎露出了今晚最惊讶的神情。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听完睡一觉我就来到你身边了,”舒然勉强笑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不能直接穿到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别哭。”徐慎亲着舒然的眼睛,感觉嘴唇之下是滚烫的热意:“我不要,我就要现在,你哪儿也不去,我们现在这样就好。”
“我听到的故事里,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应该做了很多触犯法律的坏事儿吧,”舒然忍住泪意,说:“你他娘的也是有本事儿,三天两头就被登报通缉,愣是躲到三十七才拿下。”
“啊,蹲号子了啊?”徐慎错愕,这是真没想到。
“蹲个屁,”舒然笑骂:“没等进号子就直接枪击了,你不投降,没办法。”
“那还真是我。”徐慎翘起嘴角笑。
“你还嘚瑟?”舒然瞪着他。
“我懂了,”徐慎又想明白一个地方,看着舒然:“怪不得你刚开始那么害怕我。”
原来他在后人眼里是个坏蛋。
“可不。”舒然说。
“我真坏成那样?”徐慎不太相信:“我前年都洗手不干了,老老实实过日子。”
“我也不信,但事实如此,”舒然猜测:“可能是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吧,你也说了,上百号人吃饭,你压力很大。”
“也许。”徐慎想想也是,又问:“那你有听说过凯子他们的消息吗?”
“没有,”舒然摇摇头:“就你一个人出名。”
想了想,又说:“还有你亲生父亲,他混得挺好。”
徐慎挑眉问:“有多好?”
“实业大亨。”舒然想了一下:“做煤矿生意起家的,后来长居富豪榜前二十,他还找过你,想让你认祖归宗。”
“让他想去吧。”徐慎不屑地一笑。
“对,你没认。”舒然心想,认了也不至于被通缉了吧。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可怜我,”徐慎叹了口气,苦笑说:“我的一生你都知道,看起来好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没事儿,都过去了。”舒然说:“咱们今天讨论得这么彻底,什么事儿都该能放下了。”
“是啊,够彻底的,”徐慎感慨万千,他不是不觉得离奇诡异,只是主角是舒然,他心中更多的是庆幸,他万分珍惜地搂着舒然:“你放心,以后我好好做人,绝不会年纪轻轻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