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东汉时代

中军大帐外,朱广站在董卓的尸体面前看了许久。

四周的将士们就弄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光头部就挨了三四刀,鼻子都砍歪了,已经快看不出原样。哪怕是亲手杀了他,咱们多看几眼也觉得毛骨悚然,

朱三决没有什么变态的嗜好,他只是在提醒自己。一个人,可以有野心,但是当你的才干不足以支撑起你的野心时,那你最好把它藏起来。等待实力的强大,等待时机的到来。

否则,董卓就是你的下场。

军官向他们的将军报告着董卓被杀的前后经过,听到他不肯投降,不肯自杀,力战而亡时,朱广并不意外。这才是一个“大恶人”应该有的风范。

“他死前,还说……”军侯刚开个头,就被同袍碰了一下,示意他别说。

朱广收回目光:“说什么?”

“说,说了些浑话。”

“没关系,直说,原话。”

“他说,他干的,是别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

朱广笑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原话。董卓说得没错,天下大乱,汉室的权威受到了空前的挑战,许多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但是,枪打出头鸟,箭射领头雁,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再加上错误的手段,你就会得到一个错误的结局。

贾诩本来有些话想跟左将军说,但此时观他形容神态,心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这倒让贾文和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手握精兵,名满天下,势必要得意忘形翘尾巴。但朱广却非常冷静,好像永远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这句话看起来简单,真正能做到的其实不多。

董卓就是因为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落到现在兵败被杀的下场。

这两人正跟那儿嗟叹,突然传来一声悲怆的呼喊:“子昂!”

朱广抬头望去,这谁?怎么抹得跟花脸猫似的?慢,这是,王允?

王子师疾步朝前,踉踉跄跄地奔到朱广身前,一把就将手攥住了。先前碰到袁术,他尚能自持,此时见着朱三,再也绷不住。

岂止是他?被营救出来的大臣们那叫一个涕泪俱下!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悲愤、欣喜、激动,一股脑发泄出来。

看一群前辈们哭得这么伤心,朱广眼眶似乎也红了。但他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很快,大臣们的注意力便被地上那具尸体所吸引,局面瞬间失控!

这些人都是有学识,有涵养的,辱尸这种事情本不该作。但一想到国仇家恨,那还顾得了礼教?撩起衣摆蜂拥而上!踢踹践踏,骂不绝口!

朱广本想制止,但一想到这些人刚刚死里逃生,得,你们尽兴吧。

见众人发泄个没完,朱将军这才劝止,让部下将董卓尸体处理掉,首级送邺城行朝报捷。随后,将这群苦主请进帐中,准备好听他们的血泪控诉。

一进帐,各依官阶落座,品秩低的就站着。朱广虽是“中二千石”的左将军,但被营救出来的大臣中有四五个都跟他平级,都是头发胡子白一半的前者,于是他也没坐,团团作揖:“诸公受苦了。”

说完这句,便等着看谁先开口。

岂料,先前在外头闹得欢腾的大臣们此时都焉了,七嘴八舌,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他。朱广正纳闷时,前太子太傅,如今的太仆讪讪道:“朱将军,是不是方便……”

“太仆有话但讲无妨。”

“要是方便,可否先置些饮食来?”

“嗯?”朱广愣了。

原来,这些人被强行迁到长安以后,董卓就忙着备战了,根本没空安置他们。除了少数官阶高,名声大的以外,大部分官员及其家属都被集中监视。连饮食也由西凉军提供。昨天发生了伍孚行刺事件以后,看守便中止了他们的供应。

这些人好多都是上了年纪的,饿到现在,刚才又在外头演了一通武行,现在消停下来才感觉眼前发黑,手脚发软。

了解了原委,朱广急命准备饭菜,哪知大鸿胪拦道:“都这份上了,就别饭菜了,有什么来什么吧。”

当一盘盘的饼和一碗碗的粟米饭端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大臣们正要开动时,袁术就来了。

两撇小胡子顺着嘴角的扬起不停地挑动,他如今只是个杂号中郎将,可那派头愣让人看出大将军的范儿来,进帐之后,扫一眼仪态尽失的大臣,才最终把目光落在朱广脸上。也不正经行礼,就胡乱揖个手:“朱将军,我奉右将军之命,前来召将军及诸位大臣前往南军军营。”

“哦?有事?要是不急,先让大家吃完饭再去吧。”朱广随口道。

“这事吧,还真挺急。”袁术笑得似乎很得意。

“再急你也得让我们把饭吃了再去吧?天子还不差饿兵呢。”

袁术瞪那人一眼,昂然道:“那要是太后呢?”

一语惊满堂!

王允脱口问道:“太后?救出来了?”

在洛阳时,太后毕竟是女人,寻常大臣一般也见不到。被董卓挟持到长安以后,连他也只见过太后一面。

袁术拿足了架势:“在旁人急着抢功的时候,袁某却心系着太后安危。也算苍天有眼,太后安危无恙,如今正在南军军营。诸公,要让太后等你们吃完饭么?”

汉光熹二年,公元一九零年,四月,董卓覆亡。

从他在洛阳发动事变,到身首异处,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便在南北两军合力一击之下,迅速溃败。与原来的历史相去甚远。

究其原由,就一句话,没有能够把天子和朝廷控制在自己手里。失去了这个优势,哪怕他再遮掩,也就是一个**裸的反贼,不会有人产生认知混乱。再加上其“祸加至尊,虐流百姓”的恶行,自然是天下共讨之,天下共诛之。

而更重要的是,朱广救出天子,行朝迅速建立,不至于让大汉像历史上那样完全失控。有了刘虞这个“龙头”,南北诸军都聚集在他的旗帜下,戮力讨逆。

有此两点,董卓焉能不败?

长安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以后,左将军朱广,右将军袁绍“各自”出榜安民,又“分别”向行朝报捷。

至此,再作一些扫尾工作,等行朝的命令到了,便可班师凯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四月下旬,邺城。

大将军幕府中,刘虞坐于案后,一把将手中书简拍在案上。惊得旁边角落里几个文史骇然失色。

两天前,张飞燕击败了鲜于辅,十万人马进逼邯郸。

邯郸是赵郡治所,赵郡,就在行朝所在的魏郡北部。也就是说,张燕的大军距离行朝,只有不到两百里。眼下,鲜于辅已经收拢残兵退至魏郡北部的梁期县,急求援兵。可是,哪还有什么援兵?卢植带了一万余步骑去堵西进的青州黄巾,行朝就剩下两千步军了!

这个消息一旦发布,所带来的恶劣影响……老太尉不敢再想下去。

不久前,与他同录尚书事的太傅袁隗提出天子暂离邺城,避黑山黄巾之锋芒。但是到现在,他也没有明确表态。

朱广评价自己的老上司是“谦谦君子”,这话倒也没错,刘虞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但是,所谓君子,是指他有坚持,而不是说他二。

再“君子”,人家从举孝廉开始,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了,能看不出来袁隗的用意?袁隗无非就是想借黑山贼和黄巾贼威胁冀州之际,把天子弄南边去。而那里,正是袁家的地头。

所谓等祸乱平定,再回行朝不迟云云,那是骗鬼的。天子只要跨过黄河就别想回来!

而刘虞是行朝领袖,天子走了,你走不走?你只要一过黄河,首先,北四州你还怎么督?其次,在人家地头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什么大司马大将军,说话恐怕也不作数了。

力不从心,这是刘伯安此刻唯一的感受。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异常地思念朱广。总想着,如果朱子昂在就好了。论文,此子年纪不大,阅历却好似非常丰富,对局势有独到见解;论武,人家挎刀上马所向披靡。

“大将军,幽州从事,齐周田畴到了。”

闻听此言,好似久旱逢甘霖!

刘虞大喜过望,疾声道:“快叫他们进来!”

片刻后,当齐周田畴这两个年轻人意气风发,傲然而入时,刘虞那股欣慰劲就别提了。在第二次坐镇幽州以后,他总有这样的想法,老一辈的时代是不是过去了?虽说自己的幕府中不乏程绪魏攸这样的人,但真正替他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只有朱齐田这样的年轻人,说他们是幽州的中流砥柱也不为过。

“大将军!”齐周田畴长揖不起。

刘虞急忙起身,上前分别执住两位部下的手,一时竟不知语从何起。良久,他才频频点头道:“好,来得正好!快快快,坐坐坐!”

坐定之后,听说齐田二人把家眷抛在了后头,先行一步赶来,刘虞十分高兴。但一想到眼下的困局,立时笑容尽敛。

田畴是幕府中比较能体察刘虞心事的,见状问道:“大将军可是在为黑山贼而忧心?”

“子泰怎么知道?”

“来的路上,我们已经听说黑山贼肆虐赵郡。据说是张飞燕亲自领的军?”

刘虞无言颔首。

齐周闷了一阵,而后道:“看来飞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年范阳一役,张燕被打得大败而逃,他当时是范阳丞,所以有资格说这话。

“可惜子昂不在,否则,张飞燕敢如此嚣张?”田畴叹道。

“嘿,这话说得。人家就是趁冀州空虚之际兴风作浪。大将军,朱子昂几时回来?”

刘虞愁容满面:“关中之事,已无悬念。但大军要回行朝,恐怕最快也是六月的事了。”

“那,远水救不为了近火。行朝还有多少兵力?”

“两千,步军。”

“太少了,张飞燕可是号称十万。”

田畴此时问道:“冀州已无兵可调?”

刘虞苦笑:“再调,就只能抽空幽州边防了。”

那可不行,就不说防边的重任,公孙瓒这大半年来在右北平动作不断,传言说他的部队扩编了两倍以上。要再从幽州调兵,那就干脆让他作幽州牧得了。

齐周轻舞着羽扇,放下之际,沉声道:“大将军,没有别的办法了。许以高官重利,招抚飞燕吧。”

刘虞还以为他有什么良策,听罢后大摇其头:“他扔大军而来,兵锋抵近魏郡,怎会接受招抚?”

齐周笑了:“大将军,难不成就凭他张飞燕还想学董卓?”

“什么意思?”

“张燕从前只是个跑江湖的游侠,只因黄巾作乱,趁势而起。因为有些手段,所以被推为黑山总帅。但归根到底,他就是个匪首。所以,他最近四出攻伐,除了劫掠之外,无非就是向行朝彰显他的存在。”

“他是绝没有董卓那样的胆子。而且想必他也清楚行朝的空虚只是暂时的,朱将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到时候,他就是北军下一个目标。而且据我所知,黑山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大大小小几十路贼兵,后来逼不得已,分出一部来往河东发展。叫什么来着?”

“白波贼。”田畴道。

“对,白波。综上所述,张飞燕很有可能会接受招抚。所以,大将军最好尽快派人去跟他谈。”

刘虞质疑道:“万一他提出非分之求……”

“谈不拢也没关系,拖,能拖多久拖多久。最好是拖到北军班师回朝为止。”

刘虞一时不语,但仔细一想,左右也无计可施,试一试又何妨?一念至此,便道:“罢,就从士安之议,待我与袁太傅商议之后,便派人北上。”

“与袁太傅商议?”齐周怔了一怔。大将军不是位在三公之上么?跟他商量得着?“在洛阳时,袁太傅就与何进同录尚书事,这事总得叫他知情。你们不知道,他前些日子提出让天子到南边去避祸,我没有表态。若这事背着他,成功还好,万一失败,我拿什么话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