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大臣骇然!
许龙宗被当场暴杀,他们可以不发声,可,这是卢植啊!
太傅?对,太傅!你是百官之长,说句话啊!黄司徒?李司……李司空已吓瘫!
卢植的痛骂仍在继续,董卓脸色铁青,那满面的虬髯都跟着颤动,而西凉武士押着卢尚书拼命往外拖!
朱广虽然看起来仍旧平静,可加速的心跳他自己已经能够听见。他知道,这堂上都是朝廷重臣,连袁绍曹操这样的都只能敬陪末座,至于他,压根就没有说话的份。
他也知道,不该是今天。可许龙宗被杀他可以默不作声,但是这位不行。满堂的公卿大臣无人敢挺身而出,但卢植站出来了。
无关官爵与名声,他的勇气值得敬佩。更重要的,他是齐周的老师。
当西凉武士押着卢植即将过来时,朱三抓住了他祖父遗留的六尺百炼刀!
手还没抬起,眼角余光瞄到一个长大的身形突然窜起!
袁绍握刀离席,挡在了西凉武士面前。他行动之迅速,以至于曹操还没能敲出声音来。
太傅袁隗嘴角抽搐着,他后悔了,后悔同意侄子出席这宴会。
迎着那一道道含意各不相同的目光,袁本初神情冷峻:“卢尚书当世鸿儒,朝廷重臣,你们想干什么?”
董卓默默地站起身来,面上似结了一层寒霜化不开:“袁绍,你想干什么?”
“哼。”袁绍笑一声。“董公以为中原无人?”
董卓咬着牙,右手搭上剑柄:“再试言之?”
“废立之事,不是你可以妄议的,这东都洛阳,也不是你可以撒野的。”袁绍道。
宝剑出鞘,董卓声色俱厉:“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我敢!”袁绍怒吼出声!
“你以为我宝剑不利!”
袁绍大笑!笑声未止,一把抽出佩刀:“那你试试我这口刀!”
袁隗满头是汗,用力吸了几口气,颤巍巍地站起来,揖手道:“董太……”
“坐下!”董卓一声喝叱。
袁隗腰还未曾挺直,听到这一声喝,竟呆住了。他好歹是“参录尚书事”的太傅,百官之首,对方竟然……
袁绍一张英俊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董贼!旁人惧你,我袁绍视你如土鸡瓦犬!西凉猪狗,也配与大臣共商国是!”
董卓怒极反笑:“嘿嘿,袁氏果然有大家风范!好!左右,将卢植袁绍与我拿下!”
牛辅就立在堂下,一听岳父命令,提刀在手,引堂前铁甲一拥而入。
他是董卓女婿,又刚刚升了中郎将,真个意气风发,威风八面!上堂时,故意将兵器铠甲震得铿锵作响!
突然!
一条短案直飞过来,那酒水汤羹溅了他一身!
公卿大臣们疾视之,但见摧锋校尉朱广长身而立!
曹操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朱广踹飞了短案,我是不是也该翻桌?
牛辅手中刀一指:“朱广,你也想知道我宝刀是否锋利?”
朱三公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将那长刀举至眼前,缓缓抽离鞘中。刀身与刀鞘摩擦之声久久不绝,听得人胆寒!
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朱广提刀在手,缓步至堂中,将身一转,直面着他:“你待怎样?”
牛辅知道他的手段,一时倒不敢轻易动手。
朱袁二人背对着背,堂上堂下的西凉武士竟都不敢妄动。
这种迟疑让董卓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拿下!”
话音一落,武士们齐齐发难!牛辅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的武士就已经扑向了朱广!
公卿大臣们纷纷离席,有的甚至连滚带爬躲到一旁!
人影绞作一团,但听一阵急促的兵刃碰撞之声,杂夹着几声呼喊,再看时,牛辅身前躺着一地挣扎不起的部卒,还有一个被朱广掐着脖子举在半空!
袁绍曹操两人正诧异地看着从他二人之间探出的那把六尺长刀!面对着雪亮的锋刃,扣押卢尚书的武士们没再上前……
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朱广手一松,那士卒一落地就连退几步,差点没撞上牛辅。朱广收回长刀,向他道:“还待怎样?”
牛辅真就气喘如牛,可当着岳父的面,他岂有退缩之理?将刀一紧,便要发作!
“慢!”一声高喝响彻堂上。李儒急急起上前,对董卓道:“董公,卢尚书乃世人之望,今若杀之恐天下震怖。袁绍浅薄,不识公之良苦用心,万事且看太傅面上!”说罢,不停地朝主公使眼色。
且不说这两人杀不得,单只那朱广如此骁勇,若真大打出手,今天到底谁出这个大门?他在外头可还带着铁骑呢!
董卓又惊又怒,袁绍安敢如此?朱广竟有这般手段?昔日他在我麾下时,怎没人跟我说?瞧这架势,怕不在吕布之下!
“太尉!”李儒焦急地喊道。
可董卓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是要借这一废一立,来树立绝对的权威,难道凭这三个竖子,就想我让步?
正作难时,又见朱广转过头来,步步进逼。那拥着卢植的武士们警惕地防着他,步步后退。
眼前人影一闪,惊他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吕布执戟挡在了他身前!
朱广仍旧迫进,几乎逼得那几个武士退无可退。董卓今天有一个失误,他就不该安排牛辅带亲兵来平乐观护从。当年在广宗和下曲阳,牛辅所部将士对朱三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李儒脸色大变!朱广想干什么!
马上他就发现自己会想错了,朱广停下脚步,弯腰下去捡起了卢植被打落的冠冕,又折身回去,恭恭敬敬地送还,而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袁绍看他那眼神真是又喜又爱,收回目光后,豪气万丈道:“天子新立,国家多事,绍虽浅薄,然夙夜忧思,我袁氏一门世受国恩,当图报效!堂上诸公都是我的前辈,天子股肱之臣,天下军民之望,万乞秉持气度,勿与反贼为伍!”
见一后生晚辈尚有如此胆气,那公卿大臣们谁人不羞,哪个不愧?这虎狼之穴是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趁着董卓忌惮,赶紧闪人!
当下,大臣们纷纷告辞,逃离这是非之地。
袁绍三一直等到袁隗卢植离去之后,才收刀还鞘,准备离开。
“慢。”董卓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袁绍一回头:“怎样?”
董卓将剑插入鞘中,缓步过来,至他面前一步外才站定。吕布如影随形,执戟护卫。
“小子,你以为凭着你那八屯人马,袁术六百禁军,朱广三千步骑,还有西园八校,就能与我抗衡?”
他清楚点出各部兵马,袁绍暗吃一惊,但表面上不露分毫:“我依仗的不是强兵,而是人心!”
“人心?人心若不崩坏,天下事能至如此地步?只问你一句,我已决意废天子立陈留王,你真个不从?”
袁绍盯他一眼,冷笑边连:“我袁氏累代勋贵,岂能与你同流?告辞!”说罢,与曹操扬长而去。
他二人一走,所有的注意力便都在朱广这杂号校尉身上了。
只见朱三神色如常,作个四方揖:“诸位,留步。”
李儒忽道:“朱校尉,凡事三思而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多谢先生指点,告辞。”
宴会不欢而散,牛辅、李儒、吕布等都不敢言语,董卓仰首向天,用力呼吸了几口,忽转过面来:“奉先!先前朱广逞凶,你为何不动手?”
吕布一怔,俯首道:“那朱广颇有勇力,末将担心太尉安危,因此不敢轻动。”
董卓看他半晌,将手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文优,你又为何阻拦?”
“太尉,卢植当世名士,若杀之,与十常侍何异?且他虽官拜尚书,却对主公没有威胁。现今这洛阳城里,能与主公对抗的,反倒是袁绍等年轻一辈。主公若要杀他,朱广可是带着铁骑护从而来!”
“那怎么办!难道让我罢手!那日董璜与朱广冲突后,我真该借机除掉这小贼!”
李儒见他暴怒,拈须思索一阵,低声道:“主公息怒,袁绍等人之所以敢如此强横,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有实力与主公对抗,依在下之见,莫如把事情挑开了!”
“你是说?西园新军?”
“不错,西园新军将近万人,袁绍自以为有所恃,因此嚣张。一旦西园军出了问题,他还敢大声说话?”
董卓不作声,转头朝堂上踱步,至许龙宗尸身旁忽一转头:“我有西凉雄兵,又得并州军效忠,再加上西园三校,难道还打不垮他乌合之众?”
李儒快步上前:“主公,在洛阳动武要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最好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董卓气得胸口直疼,躁动道:“满朝公卿我尚且不放在眼里,怎么一群竖子……”
平乐观宴会上的冲突,很快传遍洛阳。人们为董卓的残暴而胆寒,也为袁绍的勇气而鼓舞!
年轻人果然是大汉的希望所在,他们不畏强暴,坚持大义,暴戾如董贼也不敢加害!如果他们能继续坚持下去,抗争下去,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这一切,让袁绍很振奋。
朱广的军营成了他们的大本营,从平乐观回来以后,他就召集同道紧急谋划,准备对董卓下手!现在西凉贼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再没有任何顾忌!事情决不能再拖下去!
营房中,少壮派们正热烈地讨论着白天的事情。人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当着董贼的面,朝廷重臣们畏之如虎,可本初、孟德、子昂却能挺身抗暴!长脸!大大地长脸!
光杆司令何颙在恭维完袁绍曹操之后,面向朱广道:“子昂,不愧是一路打出来的!那西凉兵何等劲悍!可在你面前,也是威风扫地啊!想起来就痛快!痛快!”
朱广淡然处之:“今天那种场面,我逞凶斗狠还有些用。董卓吃了暗亏,以后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得准备好动真格了。”
上首笑容满面的袁绍听见了这话,正色道:“子昂所言甚是!”扫视堂下,好个座位空着,他逐一辨视,随后问道“孟德,怎么鲍鸿、赵融、冯芳三校尉还没来?”
曹操也觉得奇怪,今日本是说好了要来的,怎么还不见人?
“你确实传达到了?”
“是我亲自去说的,三校尉也明言会来,按说该到了。”
堂上众人不以为意,独黄门侍郎荀攸道:“我记得上次议事,这三校尉就说军中有事脱不开身?”
袁绍听出弦外之意:“公达,你在担心?”
“倒也不是,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我们万事须得小心仔细。”
“孟德,要不,你再去一趟?”袁绍考虑半晌后说道。
曹操应一声,就要离席,朱广忽道:“慢。”
“子昂,怎么?”袁绍问道。
朱广看他一眼,并不作声。两次聚会都不到,这不能说是巧合了吧?思之再三,他问道:“这三校尉是什么出身来历?”
凭借自己预知的历史,看能不能从这三人资料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曹操思索一阵,沉声道:“鲍鸿是扶风人,与同乡鲍恢合称‘二鲍’,讨过黄巾,也战过西凉,之前是在北军,西园建新军时被抽调过来。”
“战过西凉?几时?听谁的节制?”
“就是黄巾事起后的中平二年,当时西凉羌胡首领北宫伯玉响应蛾贼作乱,朝廷派车骑将军张温领兵镇压,鲍鸿效力于军前。”
似乎没什么印象?朱广想了一阵,又问:“董卓当时何在?”
“董卓?他从广宗被押解回京以后就削了职,但西凉要用人,于是重新起用为中郎将,受张车骑……”曹操似乎想到了什么。
朱广神情凝重:“赵融呢?”
这一回曹操不再赘述,直接给出了重点:“凉州汉阳郡人。”
“冯芳?”
曹操摇了摇头,冯芳的情况他确实不清楚。
袁绍面有忧色:“冯芳是曹节的女婿。”
曹节是谁?可不是曹操的曾祖父,而是桓灵之际的大宦官,多的不说,只一句,窦武陈番是此人杀的,第二次“党锢之祸”是此人兴的。
欢欣鼓舞的气氛扫荡殆尽,少壮派们一时蔫了。
鲍鸿曾与董卓同击北宫伯玉,赵融与董卓是同乡,冯芳虽然与董卓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他是大宦官曹节的女婿,可这堂上不少人都是上个月诛杀宦官的急先锋!
朱广暗叹,你们是怎么办的事?都说尼玛无数次,稳住西园新军,怎么稳的?鲍鸿、赵融、冯芳这种背景,难道不该提早防备?还巴巴邀人来入伙?
好大一阵沉默之后,右校尉淳于琼直身道:“袁校尉,要不,我再去请一次?看来是不来?”
朱广摇头:“你这时候去请,若他三人已暗投了董卓,不是送羊入虎口?”
“我可不是羊!”淳于琼怒道。
荀攸手指头在案桌敲一阵,忽道:“这事今天必须解决掉!”
“公达有何高见?”袁绍问道。
“本初你去拜见太傅,求一道天子诏,然后你与孟德同往军营。记得带上甲士,免了这三个职务,但有不对,就地正法!”
袁绍还不及回应,曹操已抢道:“来不及了!我们白天与董卓正面冲突,已然激怒了他。如果这三校尉真投了西凉,等你诏书请来,恐怕为时已晚。”
袁本初扯着颌下短须,迎着众人目光,质疑道:“有这必要?”
“本初,当机立断!”曹操沉声道。
朱广也补一句:“袁校尉,我们现在不能出任何差池,王匡张璋之事不远,只要再错一步,那就满盘皆输了!”
荀攸也劝:“既然请诏来不及,那就只能矫诏!我跟着一起去!”他是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可传达诏令,有他出面,不会引人怀疑。
袁术见兄长还犹豫不决,不耐道:“这还用想?没听到子昂说的?前事可不远,难道兄长你要步后尘?”
袁绍闭上了眼。
三校尉两次失约,其行迹确实可疑。但如果真从公达、孟德、子昂之议,不管真相如何先办了这三人,那岂不是自己先内讧了?若事情传扬出去,人家怎么说我袁绍?不是成了跟董卓一类,蓄暴兵有异志么?
再者,这事可凶险得紧,万一事不成,怕要反受其害!
朱广看他模样,直感蛋疼。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然跟董卓摊了牌,你还琢磨?
无意间望向曹操,四目相对,竟从彼此的眼神中找到了共同之处。
好半晌,袁绍睁开眼,环视众人,猛一拍案:“就这么办!公达,你即刻书诏一封!你、我、孟德三人同往西园!”
荀公达一捋须:“还少了一人吧?”
袁绍略一思索,随即会意。若那三校尉真是暗投了董卓,一旦听闻被免,势必要反抗!到时候动起手来,怎么能少得了神勇的朱校尉?
“怎么办?子昂,少不得,又要劳你一趟了。”袁绍苦笑道。
朱广点了点头。荀攸目光炯炯:“子昂,你马上挑选剽悍善搏的武士二十人,我这儿立即书诏,准备齐全以后直奔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