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再次入梦。
方宿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漫天的火光，染了满山的血色，烧成焦炭的尸体和建筑物，犹如人间炼狱。
这副画面随着这些天梦见的次数增加，越来越清晰，而盘桓在心头的那丝不安的情绪也越来越明显，随之而来的是日益增长的因自己无能为力的迷茫和与梦中自己共情的怨恨。
梦见的次数越多，便陷得越深。
他挣扎着，无数次想摆脱这样的画面，无数次试着在梦里改变结局，可是最终依旧会是那个场景，无法挣脱。
“呜……”他颤抖着醒来，睁眼，月光倾落，眸色幽深。
方宿生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深邃澄澈的夜幕，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梦中缓过神来。
“醒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倦意的慵懒语调。“刚刚是做噩梦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身边的这人虚虚地揽在怀里，似是亲密，却又未有半点越礼的动作。
方宿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悄悄离开了宁慕欢的怀抱范围。
“陛下，恕微臣失仪。”一边告罪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
宁慕欢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胳膊，让他没能再乱动。
“啧。”宁慕欢有些没好气的轻嗤了一声，“动不动就行礼，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方宿生停下挣扎，默了一瞬，只垂着眼睫，语气平静，“微臣……并无不同。”
宁慕欢像是被他这面瓜的样子噎住了，神色莫名地瞅了他一眼，到没有再为难他，“现在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是。”
……
夏季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的，上一刻还烈日当头，紧接着便雷声大作，下起了大雨。
乌云密布，雨点如豆，黑沉的环境加上不停歇的雨声，让方宿生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雨点打在屋瓦上，一声一声也敲击在他的心上。
明明是不一样的，方宿生站在窗边，直愣愣地望向窗外在雨下变得朦胧的景色，心情随着这阵雷雨变得沉重。他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了一样。
现在的这番情形和梦里明明不一样，但他总有种预感，有些事不论怎么改变这之间的历程，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可他在这里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怨自艾，什么也做不了。
“爱卿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宁慕欢看着从雷雨开始就一直站在窗边的方宿生，似乎终于不耐烦他这般沉闷的表现，坐在桌边抿了一口方才让小二送上来的新鲜泡出的茶不紧不慢地出声问道。
“没想什么……陛下，微臣只是纯粹欣赏这夏季的雨景罢了。”方宿生在听到这声问询开始还有些怔愣，紧接着便是巧妙的回避式对答，既没有如实说出自己在想什么，也回应了这明显在试探他的帝王的话。
“哦？是吗？”宁慕欢端着手中的茶盏笑了笑，没再深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既然爱卿喜欢这般风景，那可要多看看，说不得以后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方宿生闻言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有种果然要来了的恍然。
“是，陛下。”
一场雨来的快去得也快，虽说这场雨声势浩大，但等乌云散尽后，如火的烈日照下，地面的，屋檐的，枝丫上的水分迅速蒸干，转而又是一个闷热无比的场面。
宁慕欢一手指节曲起，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面，一手将喝尽了的茶盏推至桌子中间，示意方宿生上前斟茶。
方宿生见状并未做声，似乎习以为常，只闷头将茶斟满，再轻轻推回到宁慕欢的手边，虽然知道对方这是全然将自己当成小厮用了。
一室静谧的氛围没坚持多久，楼下就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呼救声。
“主子，附近的林子走水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紧随着的是房间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和一名护卫的喊话。
走水？站立一旁的方宿生在听到这句话时，便回想起了梦境中的那场滔天大火，霎时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甚至险些站立不稳。
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吗？那个梦，那些梦，都是真的？！可既然一切都注定要发生，那让他提前预知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什么也做不了，都是不可抗力的。
而宁慕欢在面临这番情况下，却像是没有丝毫意外，若有所思地瞥了面色极差的方宿生一眼，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开了房门，拉上方宿生走了出去，一同随着四下奔走的百姓离开了客栈，逃离了离火源接近的这块区域，确保不会波及到他们。
方宿生默不作声地跟着宁慕欢，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想着不管不顾地去救人，但以那梦境来看，哪怕去了也只是徒劳。何况，现在的他也没有自由回头。
等到一众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看着似乎魂不守舍的方宿生，似觉意外地挑眉。
“怎么？爱卿可是受到了惊吓？”
方宿生豁然一惊，再面对宁慕欢时已然收拾好了心绪，“谢陛下关心，微臣无碍。”
宁慕欢看着神色恭敬却依旧难掩苍白脸色的方宿生，眯了眯墨如点漆的黑眸，神情有些意味深长，他这个爱卿，似乎知道些什么。
或许，他可以成为与那人博弈的关键。
此时的宁慕欢丝毫不觉得自己拿身边的这人作为棋子有什么错，顶多在下定主意的刹那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只是这一点很快便被他忽略过去，开始谋划起接下来的招数。
只是，已知“未来”的方宿生会甘愿做他的棋子吗？
一切还未有定数。
大火持续了一天一夜，顷刻间，着火的那座山林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无数焦炭相堆叠，场面荒凉而惨烈，其中还影响到了山中不远处的方静山庄，幸运的是，方静山庄的人似乎反应极快，在火势蔓延到山庄时，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举庄避难，并且安排人手与县里，镇里派来的人一同扑灭这看上去势不可挡的大火。
很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被控制了下去，虽然留下了一片荒凉焦土之地，但好歹人员伤亡并不是很多。
火灾的性质很快被确定下来，是夏季高温外加有未灭的火星溅落在树林，由此引发了这场大火，虽然在很多人心里，这个火灾成因的真实性，有待商榷，至少表面上，维持了一派和平。
而方宿生在得知结果后，虽然有些惊异于现实与梦中的情景不同，但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宁慕欢看着这一年来一贯木然的方宿生尽管竭力收敛，却还是流露出的骤然放松的神色，眸光闪烁。似乎，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