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方宿生男侍的身份,宁慕欢到底还是遵循了当初并未直接应允的诺言。
因此,虽然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倒也没什么人知道,这原来的方静山庄的少庄主,现在的闻朝阁阁主还是当今帝王的幕下之臣,并且是近年来为人不齿的“男侍”。
不过,虽说男侍这一职在第四代帝王那里开始变了味,明面上的职责却是还在。
帝王扔下一桌子的奏折,乔装一番,施施然走进了闻朝阁内。
“你们阁主可在?”一身纯白绣金的长袍穿在宁慕欢的身上,到让这平素桀骜的威慑朝堂的帝王多了几分温润公子的味道。
谁也想不到,这番翩翩公子模样的男子就是那喜怒无常的当今皇帝。
“客人是来换消息的吗?”阁内接待的人没有轻易地回答这陌生人的话,只当这是位第一次来还不懂闻朝阁规矩的新客,“阁主一向不亲自待客,有什么交易与我说就好,望您见谅。”
宁慕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也没动怒,只是含笑对着被自己注视着略显无措却依旧保持镇定的接待者温言道:“在下到此不是来做交易的,还望告知方阁主,前往对面茶馆一叙。”
“这……我这就前去询问阁主的意见,请客人稍等。”眼见这人似乎是认识阁主的模样,竹墨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决定去找阁主征询意愿。
看着那接待自己的青衫少年离开,宁慕欢斜勾了唇角,好整以暇地坐在客位上等着,一边慢慢浅抿着用以招待客人的那一白瓷杯的茶水。
这茶的味道,太淡了些。
没让他等多久,那位引动风波的闻朝阁阁主方宿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方宿生在从手下的人口中得知有人特地来找他时就有所猜测,等到见到了真人,倒也没多意外,反而果然如此般诡异地呼了口气。
“方阁主,不知可否前往茶楼一叙?”宁慕欢紧盯着渐渐走近的一身玄色衣袍的人,嘴角若有若无地挑着一抹玩味的笑。
“自是无妨。”方宿生沉着脸色忽视了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淡然应声。
“请?”这一声,像是调笑。
“请。”这一声,镇定自若。
闻朝阁对面的这家茶馆,虽说地处京城,却有别于其他京城建筑别有一番风味。
整个茶馆装修成江南楼阁的模样,楼后是一汪占地不大不小的湖泊。正值初夏,湖岸垂柳荫荫,微风拂过,柳枝轻舞,湖面波光粼粼,引人注目,不禁直叹好一幅如画美景。虽身在京都却给人以一种处于江南水乡的错觉。
进了茶楼宁慕欢订好的雅间内,两人之间的氛围便不复在外界表现出来的主客关系。
方宿生跟在后面进了雅间,自觉地回身关了房门。
许是这茶楼自开办以来多为文人墨客光顾而鲜少有人开关门的缘故,木质的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挑人神经。
走到窗边小桌旁的宁慕欢眉头一跳,像是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杂音。而方宿生紧抿了唇,空闲的手拢在衣袖中不自觉地握紧,像是戒备着什么,又像是思考着接下去的对策。
“爱卿,站在那儿作甚?”宁慕欢已经坐到位子上,抬眼,懒懒地询问,好像一个在平常不过的问句。
收拾好心绪,方宿生又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模样,转身,弯腰谢罪:“今日不知陛下到来,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不卑不亢的神态,让很少失态的帝王恍然回到了不久以前刚见到眼前这人的神情。
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卑微过,也从未失了那一身铮铮傲骨。
宁慕欢这一瞬的晃神很短暂,短到站在他面前的方宿生也未曾察觉到半点不对,仍躬身对着他,像在等他一个指令又像在等他一个答复。
但宁慕欢自己却为这一瞬间的失神吓了一跳,他是一位帝王,不该有这么情绪外泄的一刻,他有些焦躁,有些恼怒,还有些郁闷,甚至想将这不该的责任全怪罪到面前的人身上。但他只有了片刻这样的念头,便又被自行压了下去,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方宿生敏锐的感觉到了身前的帝王的情绪波动,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站着,等待这位帝王的开口。
“过来坐吧,爱卿。”宁慕欢一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吩咐得慵懒又随意,像是在拉着一位好友闲谈,又像是熟悉的平辈间的相邀,却是没了那几分属于帝王的高高在上的施恩之感。
“喏。”方宿生有些惊讶于他这显得有些莫名的变化,脸上却是不显分毫,垂首应了,坐到帝王指定的位子上去。
“爱卿可知‘男侍’一职的职责?”宁慕欢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浓郁的茶香在这间隔间内蔓延开来,撩拨着人的嗅觉,手握着青瓷杯,慢慢地旋转着,把玩着,分明是做着漫不经心的动作,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
若不是这话过分肃然了些,方宿生差点以为这个帝王又在想办法折腾他了,略微一思索,想起前几代皇帝身边的“男侍”,便垂着头将自己的听闻说与面前的帝王:“启禀陛下,男侍一职本为帝侍,后因与帝师谐音,未免误解,遂改为男侍,是为陪伴帝王左右,观测帝王言行,并予以劝告令帝王加以改正所里立,后男侍也肩负帝王外出时起居生活之责。不过,第四代……”
“行了,剩下的都不用说,你我心知肚明。”宁慕欢抬手抿了口茶。
蒸腾的雾气朦胧了视线,相对的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语调依旧平稳。
“喏。”方宿生垂着眼睫,顺从地止了话头。
“朕意欲南下私访,不知爱卿可愿一同前往?”
一句问询,道出了帝王今日到来的最终目的。
“陛下所邀,如何不愿?”
一句反问,是玄袍青年对他的答复。
历史终归重演,宿命的牵引,不论轮回几世都无法改变,只是这一世,又多了些什么,将一场孽缘往不同的道路上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