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王府中,谢琢玉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先回了琢玉院找邱点酥。

邱点酥坐在床边斜倚着一张小几的桌角,手里握着针线正在为谢琢玉的冬衣亲手纳衣襟的滚边。她听到谢琢玉进?屋的声音,眼也没抬地将手的衣服线头裁了去,拿起衣服抖了抖。

这才看向谢琢玉,把衣服往她的方向递了递,说着:“长离,你试试衣口还会?不会?搁到,我给你再改改。”

她抬眼却看见谢琢玉将手里的蒸笼放在桌上?,在她看过?来后,却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邱点酥存疑,放下手里的衣服弯腰再从篮子里拿挑线穿针。她边说着:“蒸笼做好了?怎么不拿去小厨房,放到屋里做什么?”

谢琢玉没说话,她站了起来,先?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了,再转身进?了屋,将邱点酥面前的窗户掩住了半扇。

“娘子……”谢琢玉脸色不太好看,像是受到了惊吓后,又?满脸的压抑和忍耐,稀松的光点在她眼中散落,有有些落寞寥落。

邱点酥抬头,神情?困惑:“怎么了?你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她看着谢琢玉紧咬住下唇,接着又?将手里的一枚方形印章放到了桌上?。

“嘎达。”

谢琢玉站着,将玉印转了个方向露出上面的麒麟。她一脸沉然地道:“这印章是谢庆给我的,他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邱点酥惊道?:“怎么会??!公公是王爷,父亲就算官威再怎么大也不可直接将王爷抓走啊!”她本以为是邱文章将谢庆抓走的,哪知谢琢玉却摇头。

谢琢玉冷笑了一声:“呵……”,然后扯了扯唇瓣却始终撇不出那种讽刺的表情,有几分古怪。

她放弃了,略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岳父。”接着摇头解释:“是上头派来的监察御史。有人向上?头检举谢庆和一群文人聚众谋逆,御史有权先?抓再判的。”

言下之意,邱文章都不知道的事情?,谢庆也许真是着了谁的道?,又?或者是偶然也未尝不可。

邱点酥手一抖,针尖划过?指纹,有些锐利的痛穿破了她的拇指纹络。她“嘶”了一声,蜷缩了一下肩膀。放下阵线,她下意识捏起手指看了看。

谢琢玉沉溺在心事中,听到她的呼声陡然回神低头。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动作,心里酥麻麻地揪了起来,紧张地将她手抓到手上?。

察觉自己动作太大时谢琢玉又?放缓了力度,左右察看邱点酥的手指。

约莫过?了不到几瞬的功夫,邱点酥手上?的白色划痕消失,细长的伤口显现出来……艳丽的血珠从指尖滚落,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流淌而出。

邱点酥想缩回手用锦帕捂住,这么小的伤口何须长离如此大的反应,自己心里也没怎么想。

反而是谢琢玉捉住了她,甚至是舍不得用帕子沾湿伤口,而是低头含住了她指尖的血珠,将其舐去,留下温热的鼻息在指腹打着转儿。

邱点酥不自在的缩了缩手,但谢琢玉的手却像钳子一样箍住了她,丝毫不动。

邱点酥还未说什么,就看到谢琢玉含着她指尖血,抬头略带责怪的看她那一眼……她竟是心尖一颤,又?红了耳根。

谢琢玉蓄着眉心的一抹忧愁放开了她的手,看了看指尖又?蹿出来的朱红,“啧”了一声,低头再舔舐而过?。

邱点酥等她再站直身子时,看见那一双黝黑且叹惋的眼睛,险些忘了方才她说的“谢庆被御史带走了”。

……

“酥儿……酥儿!你可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

邱点酥立马直起了身子,飘远的思绪飞回了神中。她眨了眼睛,眼潋涟漪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有种岁月的恬静:“……你说,王爷是因为这枚印章才遭此祸患的?”

“公公被抓走前拼了命要将玉印塞到你手里,就是为了不让印章落入御史手中以防大人们有了证据,让他认罪。”

谢琢玉点点头,她将玉印翻了个面:“你看这里。”她指着印章的底座,字刻乃是前朝末代某个王爷的封号,她也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发现的。

当看见王爷名号的字时,她还懵了一懵,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前朝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全史书册留下来。这在南边这种蚍蜉的乡居,谁也想不到几百年前有个不受宠的王爷封地在这儿。

她手上?的玉印翻了一翻,又?立回原处。谢琢玉心中郁闷:“这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封号刻印,我从前在书中翻到过这片地域的记载,很麻烦。这王爷都死了几百年了,谢庆手里拿着这东西应该也是偶然。”

邱点酥认真的听着,适时的发出疑问:“那是谁上?举的王爷呢?”

谢琢玉顺着她的思路这么一想,也开始在意谁举荐的问题。

文人学士?一群人被抓走,可少不了他们,应当不是。

谢庆得罪的某些达官贵族?不该,人人都道谢王爷付诸风雅,谁也不沾,但谁也不得罪,最是茕茕独行。

匆匆回想,她想到了一个最默微却又至关重要?的人……古玩店的掌柜?

“是了,只有他才是最能熟识文人墨客,学士王爷的人,难怪我走时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谢琢玉站了起来,心中不说八分,至少有了五六分的确信。

有的人虽是狭小不起眼,但总会在某些时候做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为了邀功讨赏吗?还是为了谋官?

“长离,你想到什么了?”邱点酥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闻言也跟着站起来。她将裙上?滑落的衣衫放到榻上?,转身跟着她起身。

谢琢玉摇摇头,往身上又?套了件外袍,一边往外走着:“有些事我要?确定,你先?不忙,等我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邱点酥问:“那王爷那里……”

谢琢玉翻折袖肩的手缓了一缓,她想过后才道?:“……没事,他往日里身子骨不差。既是地方巡察御史亲自来的,如若不在宣城衙门审查,也会?将人押到州府县衙审判。我们在那之前找到减轻其罪的方法便可。”

她走出几步,又?被邱点酥喊住了。

“长离,你为何总是叫公公的名讳?他虽有不好,但也没有伤害你,你为何一直如此。”

有的人,活着便是个奇迹,再让她对别人感恩戴德……感谢他谢庆当年没把自己溺死?

还是算了吧。

谢琢玉:“他不欠我,我……除了身上的血肉后来是自己长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欠他的。等今后我再问问他,若是要财我能给则给,要?血肉我也能剜了还给他。”

“……至于和谢流昌一样唤他?”

“不可能。”此事无解,无需再谈。

-

谢琢玉走后,邱点酥在门口站了会?儿心里装着事便没注意到天凉了,等打了喷嚏才想起来回屋添衣。

“阿嚏——!”

“春红,陪我去一趟张姨娘的屋子。柳绿,你且将蒸笼拿去小厨房放好。”

邱点酥先去找了张姨娘,才把谢庆入狱的事说了个开头,心地脆弱的张姨娘就站了起来,情?绪大动的说了几句话。

“嗐啊!王爷啊,您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不行,我得去牢房找王爷,现在天这么凉,等完了王爷不得冻得伤了身子骨!不行,我一定要?……要去……”

张姨娘昏了过?去,邱点酥忙招呼着春红将她搬回榻上,接着便是唤下人请大夫。

出于男女之别,她在张姨娘悠悠转醒后,又?才苏醒的张姨娘一起过去流昌院。

邱点酥拗不过?她,只能一起去了前院。

果不其然,谢流昌听后也是懵然,惊乍和忧虑过?后才是问起邱点酥:“二弟呢,她将此事告知你后去了哪里?那印章又?在何处?”他说到印章时,声音都小了些,也怕被人觊觎。

邱点酥从怀里拿出玉印,说道:“长离说她知道是谁搞的鬼了,晌午一会?儿便去了外头查人,打探消息。”

谢流昌看了看玉印,他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张姨娘与邱点酥。这才一改轻松的模样,满脸凝重地审视着手中玉印:“这印,确实如长离所说是前朝的东西。”

想来,他是读书人,也是见过?那些个写前朝事迹的书册。

“能出说动御史,亦能一眼认出这东西,恐怕那检举的人是有点眼力的。”

他看向邱点酥,郑重道?:“弟妹,这次恐怕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父王被抓时第一反应就将这东西塞给长离,看来他也是知晓些什么的。只是,此事不小,可能真要?如长离所说,少不得出财出力。”

邱点酥颔首,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找父亲,求他帮帮忙。”

哪知谢流昌却摇了摇头:“此事已越过?了宣城县令,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御史。只能往京城去了。听说你九姐的夫家在京城乃是重臣,你可去求上?一求,如若京审时父王到了大理寺,你也能照料一二。”

他自知此事很是难为人,便躬身朝着邱点酥重重作揖首:“弟妹,此事关系王府未来,若严往深处看……恐怕会?牵连九族,还请你放在心上?。这事儿,我们都欠你和长离的,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

邱点酥避开了他半礼,闻言只道:“既是牵连身家姓名,十娘不会?轻慢。”

“只不过?,我想我可去一趟邱府,问一问父亲可知晓此事也可。”

张姨娘听着两人镇定的话,总算渐渐缓过?神来,她从椅上?站起来,逞强似的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酥儿,你要?回邱府?邱府如今也乱成一麻,你不怕县令他……迁怒于你吗?”张姨娘自以为贴心地道。

照她的想法,既然邱点酥都是因为所谓的“冲撞了县令某个姨娘的胎子”才迫嫁的,那如今邱文章正因为这事大动干戈,邱点酥又何必回去,白白找人嫌吝。男人在气头上,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邱点酥神情?微征,不知何事:“姨娘……你说的什么?”为何我家要生乱?

谢流昌看懂她眉宇间的不解和单纯,心里顿了一口气,他叹了一声长息,解释道?:“看你这样,我估计长离也是没跟你说。”

“嗯?十娘不知。”相公有事瞒着我?难道是父亲如何?了?

“前个三五日间,邱县令的一个柳姓姨娘腹中孩子早产了。那孩子生出来便没有气息,听说只有巴掌大,天生作孽,长得畸形,我也是从外头回来了才知道的。”

他顺口安慰了邱点酥一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长离没跟你说,也是因为想着怕你回去了被邱县令迁怒,担心你罢了。”

邱点酥轻轻颔首,自她听到柳姨娘的孩子没了后神情?便是浅淡,有些若即若离的清娟和冷淡。

“我并未说什么。”

她为了不让张姨娘和谢流昌担心,转而是轻笑了笑。

软和的眉眼直将一腔柔肠和泣水做的张姨娘看得心软趴趴得不成样子,心疼的将她拉到身边抚摸着她的背。

邱点酥背部被轻抚,目光松散了些。她轻抬了下下颌,目视微透着光的门缝,语气无悲无喜地问:“大哥,我能问问……那孩子是男是女吗?”

这当然可以。谢流昌点头,道?:“是个女胎。因?为这事,我听说邱县令带着那柳姓姨娘还去了一趟南边的道?观。”

“不知县令在那儿知道了什么,我听人说好像是什么“此生无子”的批文,所以邱府才闹起来的。”他有些唏嘘,这注定无子对于邱府唯一的男人来说,是有些残忍。

他又?想,难怪这么多年了,邱文章膝下也只有十个女儿绕足。他想着想着,又?觉得为何非要?儿子不可,女儿不也恬静貌美,让人艳羡吗。

‘真是不懂了。’年纪轻轻的谢流昌,突然就有了成熟男人的思考。

邱点酥听到他的话后,一直不知作何?表情才能显得自己不是很在意这事,也算是心领谢琢玉的贴心。

但她总忍不住……视线缓缓上?移,看向外头……秋风爽利,日朗青天,接着才低头垂眸,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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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晚饭大伙儿吃的都不是很自在。不只是饭桌上?少了指眉弄眼吹胡子瞪须的谢庆,以及老和他抬杠,当他的话是耳边风的谢琢玉……

也有各怀心事的缘故。

谢流昌用过膳食便去了谢庆的书房,他说要去书房找找。可能还有些留下来的证据,可以证明谢庆不是要谋逆造反,而是不知者从外人处买来的玉印。

他家都这副摸样了,怎么可能是前朝余孽。虽是占了个“王爷”的名头,总是如今富裕了,但哪家的王爷有他家这么一清二白的。

邱点酥和忧心忡忡的张姨娘去了小厨房蒸包子。

邱点酥是想着为了分散张姨娘的注意力才去的。而张姨娘又?是为了不让邱点酥想起邱县令那个狠心宠妾欺女的父亲,这才教她蒸包子的。

包子出蒸笼,一叠又?一屉.没等柴火烧尽,门房就传来了消息:“二公子回来了——”

谢琢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