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里北山下了雨,今日又?出了大太阳,遍地野花开得鲜艳。
谢琢玉拂袖青衫,手里举着一捧根茎上沾了泥土的花束,她走在小径石路上,时而翘首以盼,时而东张西?望。
当谢琢玉看到?邱点酥的时候,邱点酥正?站在一从翠色的毛竹下乘凉歇身,她以手作扇在脸侧扶风,一身紧贴玲珑的玉锦衣将她衬托得身姿利落。
谢琢玉人未至,声先行,满心欢喜:“酥儿!”
邱点酥听到?声音后循声抬头,看向远处石阶一段间距上的沁人,她神情微愣,难以相信谢琢玉会在这里。
“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来,这个给你。”谢琢玉迅速几步走下嶙峋的石路,捧着花的手举到?了邱点酥的身前,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邱点酥心里残留的余怒。
邱点酥镇静着心神接过花束,花茎的青香比花香还要更快的沁入她的心脾,邱点酥沉默不语。
谢琢玉没有察觉到?她的安静,心中就只剩下对她今日这一身装束的赞赏。
“娘子,你这么穿真好看。很是俊朗,比许多的王孙公子还要清隽出众!”
她夸完了邱点酥女扮男装也?属上佳,接着便看见了邱点酥腰间系着红绳的一块紫玉,美玉方?圆,堪比琥珀中流动着霞光,美入人心。
谢琢玉顿时又?高兴了几分?,她喜道:“娘子竟是将我送予你的紫玉带在身上了,那可?真是好极了!”她欢喜地将自己腰上的另一块紫玉也?给握起,两块贴在一块儿,隐约可?见其中流动的玉霞生机活彩。
在邱点酥抬头看她时,谢琢玉又?道:“娘子快看,咱们是一对,玉也?是,旁人见了肯定也?知道我们是相好了。”
无论旁人知是不知二?人是一对,邱点酥嘴一撇,狠狠出手打?落了谢琢玉拉着她的手。
谢琢玉握住自己被?打?的右手,好不可?怜,神情惊乍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邱点酥。
“娘子,你……”
邱点酥甚是咬牙切齿地道:“我为何要和你一对?你不是早就有你的红颜知己了吗!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红袖添香……咱们两个都?穿着男装,别人看见了也?只会觉得我们是兄弟!”
谢琢玉一愣,接道:“怎么会是兄弟呢,你明明是我的亲亲娘子啊。”
在邱点酥看不到?的地方?,她眼一狭,闪过思罔:酥儿既是这么说,难道是……觉得两个“男子”如此亲密有碍观瞻?
她心里一笑,续道:“娘子若是在意这个,也?可?放心。”她眼神扫过邱点酥藏得不甚明显的胸膛,颇为豪气地勾着邱点酥的肩在她胸前拍了几拍。
“娘子……邱兄莫不是忘了这世上除了你我之爱,除去?性别外,旁人看了也?只会说我们是断袖分?桃之好,这可?不妨事啊。”
谢琢玉揽过邱点酥细得苗条的腰肢,揽着她抬首的下巴,挑起一丝笑意:“邱兄,你说,咱们这样好是不好呢?”她颔首,欲亲昵往下。
邱点酥却在她凑过头来的时候将脑袋转了过去?。
谢琢玉微诧,眼里不自主露出几分?阴翳和忐忑。
她掰着邱点酥的下巴,斜眼明明是勾魂的气韵却配着她不断摩挲邱点酥朱唇的动作,显得格外霸道。
“怎么,邱兄今日似乎很不对劲啊。”
“啪!”邱点酥打?开了她的手,再次用?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望着她,谢琢玉心里“咕咚”一跳。
邱点酥说:“我都?知道了,你心里早就有人了。你娶我只不过是“门当户对”,你觉得我是后宅里不懂事的小姑娘,所以你可?以轻易地骗得我的欢心。实则你最爱的却是身陷青楼的花魁娘子!”
在听到?“你心里早就有人了”的时候谢琢玉不自觉挑了下眉,没等她厚着脸皮说“那人是你”的时候,又?听邱点酥一脸气愤和痛骂道:“你最爱的却是身陷青楼的花魁娘子!”
谢琢玉听完一席话,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什么最爱的花魁娘子?是哪个瘪三说出来的鬼话,也?不看看我这么光明磊落一个人!咱这守身如玉近二?十载,谁在老子背后泼我脏水的!
‘等等…花魁娘子?这是说的,月瑶吗?’谢琢玉看着邱点酥动怒,对她拳打?脚踢,一边躲闪一边后知后觉道。
“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的心,还不算!你还要了我的身子!你是这世上顶大的骗子,流氓,无赖!”
邱点酥洒了一捧花束砸到?谢琢玉身上,接着便不顾自己男装素净的样子,举起粉拳便对施以毒手。
谢琢玉被?她锤得后背干疼,无奈且狼狈地躲藏。等她实在受不住邱点酥说的越来越夸张的话,心里实小,这才揣了她的两只手压进胳膊肘里,抬头抿笑。
她望进邱点酥带着薄怒的一双剪水秋瞳里,目光澄澈,薄唇拉成了一条线壑,谢琢玉笃定道:“娘子说的不对。”
她严肃过后,一话便让邱点酥泣不成声,身子骨都?要被?揉碎成一团麻糊。
“我谢琢玉自生来便只爱邱点酥一人。若真要说我骗了谁的心,那我恨不得将邱点酥的心牢牢拴在我身上,坐同座,卧同寝。我不仅要你的心,我还要你的身子,亦是我的。”
她说这话时,满目含笑,其中深意却只有邱点酥知道。
邱点酥被?她眼里的执拗和蚀骨绵情吓得身子一抖,她两肩的花叶纷纷落下。这时,一朵橘色雏菊吸引了她注意力,从谢琢玉身上落到?了地上。
“娘子要我解释吗?那我便解释给你听。你跟我走。”谢琢玉珍重道,接着便松开钳制邱点酥的手,反手拉着她的手心往山上走去?。
谢琢玉的长发尽数扎进了布巾里,不及弱冠,已至人合。
许是花太美,人也?太过镇定。
邱点酥的视线不由自主从她宽硕却不过分?魁梧的两肩,看到?了从谢琢玉身上滑落到?脚下的雏菊上。
“花……花都?散开了,坏了。”她顾盼回头,看向地上洒落已被?二?人踩坏的花束。
谢琢玉没回头,心里拧着一股子气拉她上山,并不关心什么花不花的。
“坏了就坏了,我择个日子再给你采花。你必须听我解释,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误会解开。”谢琢玉回首,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转了回去?,可?见也?是生气了。
春红在二?人争执时就躲到?了一边,她看着谢琢玉将邱点酥强硬的拉走,却看见自家小姐突然缓和了语气,说的什么“花”?
她回头,看见了脚边的野花,突然迷茫了。
‘小姐,这是已经原谅姑爷了吗?’
邱点酥收回视线,循着手臂看向谢琢玉握着她手心的粗掌,忽然低了头,一抹耳边的羞红暴露了她的心意。
邱点酥在谢琢玉又?敲山寺后门,门内无人应,两人又?翻墙而入时,突然在谢琢玉耳边道:“……相公,花我很喜欢。”我也?喜欢你。
谢琢玉脸色缓和,看了她一眼,不禁喜怒的将她放开,又?拉她去?厢房见扫地僧和月瑶。
就在邱点酥以为她没反应,兀自烦恼时,又?感觉一阵热风在脸上清扫而过。
“回去?再收拾你。”
邱点酥笑笑,并不言语。
-
她们进来的很突然,但扫地僧只是收拾了桌上的单子和银针,将药单递给月瑶,让其按时服药,嘱咐医嘱。
而月瑶则是柔柔地对着二?人一笑,轻轻朝邱点酥点点头,便继续听扫地僧讲话。
扫地僧走后,谢琢玉领着邱点酥到?了月瑶面前,她小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月瑶露出了一个头疼地表情:“症状如何,扫地僧如何说的?可?有贵重的药材没法采买,我帮你找来?”
她的口味随性而自然,却是真心的。
月瑶摇头,看向邱点酥,纤柔一笑,温暖而和煦,就像看待妹妹一般的怜惜。
谢琢玉被?自己的想?法噤得浑身一抖,她撒开手,扶着邱点酥的肩头让她坐下,然后指着月瑶对她道:“这位是月瑶,怡春阁的老板兼花魁娘子,我的挚友。”
她想?了想?,又?补充:“算我半个姐姐。”
月瑶白皙而虚弱的身子一板,瞪她:“什么叫算,你忘了你之前跟我哭嚎你岳父要将酥儿嫁人了,你要怎么办吗?不还是我给你出的主意!”
邱点酥转头,看向谢琢玉。
谢琢玉略有些尴尬,道:“怎么会……我才没哭。我从没哭过。”
她掩耳盗铃地指着邱点酥,对月瑶道:“姐,这是酥儿,我娘子。族谱里写?着的。”
她匆匆喊了月瑶一声姐,月瑶抬眸看她,一眼微诧,再看已心生慰藉。
谢琢玉不等二?人说话,就站了起来跑了出去?,她边跑边喊着:“娘子,你和我姐好好聊,我去?问问扫地僧寺里有什么需要填补的!等会儿就回来!”
“嗐,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拎事。”月瑶满含欣慰的叹道。
邱点酥看向她,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看向她覆着面纱仍是不掩饰端秀的姿容,语气轻道:“你就是……月瑶?”
月瑶勾起唇,媚意匆然,已入佳境。她颔首,摘了面纱与邱点酥坦白:“我就是月瑶。”
“我听相公说,你是……在青楼?”
“怡春阁,我是那儿的花魁娘子。早年?家道中落,几经辗转,沦落风尘,如今落下了一身的寒疾病根,倒是让小琢玉费心伤神了。”
“谢琢玉很好,她对你也?很好。你是她,姐?”
“是啊,说起来,酥儿你和小琢玉结亲的时候我还给你们送了份子钱,可?算得上是大礼了。如今,她对你好吗?若是不好,我这做姐的给你打?她出气?”
月瑶挥舞着比邱点酥还要瘦弱的拳头,皱紧眉峰、叉腰瞪眼的样子还真有严厉姐姐的气度。
她的话太贴心了,让邱点酥忍不住探究和心疼她眼里除却那处事不惊的柔意后的酸楚。
邱点酥问:“我可?以叫你瑶姐姐吗?你很好,长离也?很好,她对你好,我也?要对你好。”谢琢玉知意的姐姐,也?该是她尊重的人。
“好啊,我痴长你近三岁,可?要厚着脸皮认你这贴心的妹妹才好。谢琢玉那小混蛋若是欺负你了,姐姐我帮你骂她。”月瑶不计前嫌,揽着邱点酥的手臂进屋子里。
两人凑在一起说谢琢玉的坏话。
说起她初喝酒时,其实还不大习惯,后来喝多了才学会了三分?醉态七分?靠装。
又?说起她其实有色心,没色胆,撩拨别人自己却装作无动于衷,尽使坏招叫人心软,让她对自己做了这事又?那啥的……
邱点酥弄了个大红脸,埋头将脸捂进了里屋小塌上的被?褥中。
月瑶对邱点酥小女儿家的闺房密语淡笑不语,久久垂帘,说起了她一次酒醉后无意透露给谢琢玉的一桩陈年?旧事。
也?是这件事,让谢琢玉放不下她的病症,想?让她得偿所愿见到?爱慕之人,但也?恨极了她心愉的少年?将军。
“酥儿,你和我不一样,切记珍惜眼前人。”
……
与此同时,山寺后院后门,执黑子与住持对弈的谢琢玉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啊啊啊,阿嚏——”
接着,又?一连打?了三个。
惹得坐在棋盘侧凳的扫地僧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待看面色红润,黑珠白眼,他又?闭上了眼睛。
“食宿旺盛,体态不勤,忌房事。”
谢琢玉折了厕纸捂着鼻子擤吹鼻涕,闻言瞪了他一眼:“唔都?快七日没得闲了。”
秋天嘛,谁还没有点小头疼脑热的。
住持笑起来,放下白子围住谢琢玉西?南角一片黑子,参道:“长离施主,长生悟道,本心即可?。”
谢琢玉看了他一眼,丢开鼻涕纸,飒笑着将一黑子放置于布阵的龙口,她低头琢磨棋局。
顾然回言:“不得闲啊。月瑶自愧于身世欺凌,袁杉又?是个不善言辞的,两人不肯互相坦白真心,能怎么办?”
住持放下白子,抚须含笑:“那要看长离施主“山人自有妙计了”。”
知道他在看自己笑话,谢琢玉胡乱丢下黑子一枚,默道:“自古患难见真情,那我就让他们患难一场,再见真情?”
不过,这还得盘算盘算,可?别弄巧成拙了。谢琢玉心已不在棋局上,想?着如何才能让月瑶和袁杉两人坦白。
月瑶顾及袁杉将军身份,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故意冷落袁杉,对其冷言冷语,心里却十分?不舍的,不然也?不会因为心潮大动而引起寒疾复发。
袁杉出身兵家,善谋兵之诡计却不善女子心事,他心爱月瑶,怜其境况,却不知如何劝月瑶与他共处。光在门口等这算什么事!
“啊——真是让人头都?大了!”谢琢玉豁开黑子,落子后便跑了,她奔往厢房。
“不下了,不下了,我去?找娘子,看看她们说得怎么样了。住持你与扫地僧下吧。”
住持抿笑,乐得看她贪图轻松的跑路,端了茶悠然喝了一口。
扫地僧迟迟不听住持说话,睁眼时忽然听见住持感慨:“长离施主,果真奇才。”
他睁眼,只见棋盘上的白子虽是盛态却早就没了退路,而黑子虽狭促却已拥揽赢势,衍化生机,变化多端。
谢琢玉这小混蛋,都?快赢了还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山人自有妙计,隐者暗得玄机。”——诸葛亮。感谢在2021-02-1104:48:06~2021-02-1605: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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