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关押犯人的大牢里从最里间传来一阵阵腐臭又泛酸的骚`臭味,气味中传递着令人恶心犯呕的血腥味和日积月累留下的霉潮。
这?里的官差认识邱点酥,听到邱点酥要求探亲时,他们互相看看,让邱点酥等等。
“您稍等,我等去问问县令。”
邱点酥和谢琢玉只不?过?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大牢里一群人走了出来,为首的自?然是一身官服,官威慑人的邱文章。
邱点酥上前?给他请安,说:“父亲,我和相公想进?牢里看看大哥。”谢琢玉走到她身边,向邱文章执学生礼,依言看向邱文章。
邱文章自?见到邱点酥就?蹙着眉,一副不?爽的模样。
他首先看向谢琢玉,指责她:“你怎么会带十娘来大牢这?种地方,你不?知道女?子八字轻,沾染了大牢的气容易染上血光之灾吗?!”
谢琢玉赶忙告罪:“是小?婿顾虑不?周,我这?就?让娘子回去。还请明?府让我与牢狱中的大哥见上一面。”她拜首下去。
接着便转身安排邱点酥上了马车,让她先回去。邱点酥听到了邱文章所说,刚想跟谢琢玉说什么,就?见她给自?己使眼色。
谢琢玉拍了马屁股,让马夫驾车赶紧走:“娘子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她挥挥手,躲开马车行驶的方位,目送邱点酥远去了才回到大牢门口。
邱文章虽然不?满她带着自?己女?儿瞎胡闹,但也没说不?让她进?去探亲。喊了两个官差给她随意搜了身,便带着谢琢玉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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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里就?临县衙衙门关口,关押临时犯人,方便县老爷开堂的时候从牢里提人审讯。这?里有十八班的刑具悬挂在牢房对面的墙壁上,以镇威慑。墙壁是用岗岩打造的,坚不?可摧。
常年的磨损和阴潮让每个牢间的房口木梁都变得油光十足,而牢房里铺满了茅草桔梗。谢琢玉跟着邱文章趋步行走,竟是没看见一个干净的牢房。
她心里有些犯冲,还没看到谢流昌她便知道他此行绝不?好过?。
“到了。他就?在里边,给你一炷香时间,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了就?快点回去。拿槐香松枝点着了熏熏。”邱文章很快说完,他冷着一张脸看向谢琢玉。
本来还想说让她再?用柚子皮沐浴,祛祛晦气。但一想到这?小?女?婿带着小?女?儿瞎胡闹,这?心思就?歇了。
他临门一脚止住了嘴,木着脸转身出去了。
谢琢玉见她走了,心虚的情绪少了大半。这?女?婿见老丈人,果?真?如世人所说并不?好受。
身边盯着她的衙役递给她一盏油灯,开门让她进?去,衙役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锁上了。
拇指粗的铁链悬在了木梁门上,铜锁哐啷啷吊着铁链。
谢琢玉才站定就?看见他的动?作?,噎了一噎,不?知说什么好。
她定定心神,端着油灯往牢房里走,地上的茅草全是沾上污秽物,一片通体的乌黑难闻。她怕被绊倒便蹲了下来,握着油灯的手往前?伸。
“大哥?你在哪?”她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这?里面四通八达,连着几间牢房都是以木头作?隔栏。
她手上的油灯蓦然挺住,只因眼前?被火光照亮的一小?片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囚衣的人。看那人身上凌乱的茅草,以及背脊骨顺沿往下一道道的血迹。
谢琢玉的心微微一颤,放下油灯小?步走过?去,将地上的谢流昌扶了起来。她看见谢流昌一张惨白的脸上布满的汗水和泪痕,猛呼了一口气将谢流昌喊醒。
“谢流昌!你醒过?来!”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有些粗犷。将人扶起后,也顾不?上谢流昌身边的破碗的水是否干净,抬起来就?往他嘴里灌。
“咳咳!咳!”谢流昌被呛醒了,刚醒过?来身上的知觉便恢复过?来,他猛地侧身从谢琢玉怀里倒下去,趴扶回地上。
“咳咳,二弟,你怎么来了?”短短一日的功夫,谢流昌已不?成人样,健硕的身子看上去瘦了许多。
谢琢玉气急了,脑袋上的青筋直突突地跳。她踮着脚绕过?谢流昌,蹲在他身边,苦眉道:“我再?不?来,你就?要昏死了。”
她埋汰了谢流昌一句,忍不?住看向他身上的伤,颦蹙道:“你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起来吗?我扶你。”她想要再?将谢流昌扶起来,遭到了谢流昌的强烈反抗。
不?知道谢流昌这?一天一夜经历了什么,一向爱整洁干净的他竟是不?介怀躺在地上。
谢流昌像是看开了,也像是自?暴自?弃:“二弟你别管我,你回去吧。我腿上和背上都有伤,鞭子上和板子上沾了辣油,我现在心里烧的慌,五脏六腑皆不?舒服,你让我躺地上凉一凉。”
没等谢琢玉说话,他又继续道:“你看我这?大祸临头的样子,还能有什么盼头呢。那人都拿着状纸来告我了,我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走吧,别管我了。”
他又想到自?己老大不?小?一个人,从前?老跟谢庆说自?己不?娶亲,现在倒好,孤身寡人的就?要下大狱。
他心里直抽抽,痛得面目全非,再?看谢琢玉如今事业有成,家妻美满的样子,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尽了。
“……你回去了,记得跟父王说,我不?肖,让他别总生气。”
等了一会儿,他仍是沉浸在悲伤与懊悔,以及背上腿上的伤痛中。
谢琢玉看不?过?眼了,一双黝黑的眸子从牢里的暗处探出几分促狭,以及无奈。
她蹲到了谢流昌的面前?,斟酌了言辞,适宜地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大哥,这?堂还没审呢,你未免太过?悲观。”
谢流昌转了脖子看向她,艰难地仰了头一副看透生死壮:“你不?懂。这?局,无解。”错了就?是错了,如何补救也都是迷惘。
谢琢玉乐了,又挪了几步将油灯放在二人中间,她低头沉吟道:“你怎知无解?那书生可有指证你的证据,仅凭他参加科考的文书可不?能是什么铁证。更何况……”
她矮下身子,在谢流昌耳边道:“那书生的考卷是提前?准备好的,他也是贿赂了监考混功名来的。你可知为什么他这?么久了才来告你,而不?是放榜日?因为他也不?自?信,怕他的事情败露。”
谢流昌眼睛一动?,他转了头过?来,仍是伤神道:“你怎么知道?”
谢琢玉直回了身子,有些好笑他如今的模样,因是不?厚道她憋住了。
“我派人去汉城查了,那书生的家中妻妾无数,从小?就?不?爱读书,童生便是买来的。此次他谨慎以贿赂主考更换了考卷,谢庆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又将他的卷子买了名字给你。”
谢流昌听完里面的弯弯绕绕,目光迷茫:“等等,你说的最后是什么意思?”
“我这?买买功名的是一定会定罪的是吧,但是后头怎还有这?么大一出案子?这?不?会是!”他说着说着,声音往上顶起来。
倏然看见谢琢玉一脸正色嘘声的样子,他又低下了高扬的头颅,动?了动?胳膊,小?声道:“科考舞弊?”
谢流昌腿疼的厉害,但他一心扑在这?罪名上,忍不?住挪到谢琢玉身边,道:“这?么大的事,牵连的人很多吧,我这?不?会被一起砍了头吗?”
他一脸忧心,原来他其实?也是不?想死的,只不?过?刚刚在说气话。
谢琢玉刚刚听他一腔丧气话心里本就?不?大通泰,此时看见谢流昌生机迸发,忍不?住破他冷水的同时又有些小?庆幸。
“砍不?砍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少不?了一顿皮肉伤。”她冷冷地嘲讽着,豁然寒噤。
谢流昌却没想那么多,于?他而言,再?难也抵不?过?现下被众目睽睽抓进?了大牢,又被两个衙役压在木横凳上鞭笞了一整夜。
生来,总是顾及的颜面早就?丢没了。活着才是幸事。
“这?不?怕,左不?过?鞭笞,板子,都是皮肉伤,大不?了回去趟个两月便好了。长?离,你再?说说,这?朝廷是个什么意思,我还有出来的机会吗?如果?我认罪的话。”
他殷切地希望从谢琢玉嘴里听见奇迹,一双黑瞳目不?转睛地看向谢琢玉。那是,生的希冀。
谢琢玉没有为难他,微微一叹,道:“朝中我与新科状元有相识,这?巡视的钦差本是六品便足以。我已修书一封送去京上,若苏世源知道我意,肯抓紧机会崭露头角,便能接了这?钦差职位南下查案。”
“别的,到时候再?说吧。”她隐瞒了与三皇子党还有交易的事,不?愿多提,点到即止,劝慰谢流昌放心。
眼看门外炉中的烟已烧到了下首翁炉中,谢琢玉拾回视线放到谢流昌身上,忧心忡忡道:“你身上的伤,我明?日给你送些药膏来。”
她掀开谢流昌破烂的囚衣,往里一探,“疼吗?”
她忍不?住流露几丝不?忍,其实?谢流昌很怕痛的,比起自?己脚生双疮早已麻木,谢流昌其实?连手指尖戳根刺都要哭上半宿。
少时,谢流昌哭闹得王府不?得安宁,谢庆和嫡母哄了半宿,众人才睡下。谢琢玉孩提时仗着人小?挤进?人堆里瞅过?了,只是扎了根糖葫芦木签的一文小?弥刺,伤都算不?上又痛什么呢。
她少时还跑回去问张姨娘,为何会痛得哭泣?姨娘却说,大公子是富贵命,吃不?得苦的。
有的人命真?的贱,什么苦都吃过?了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过?的惨。但后来长?大了,再?想起这?茬的时候,才觉得若是现在陷入苦难的人再?换做是自?己,那就?不?算什么了。
谢琢玉神情有些松散的自?嘲。
她手下没分没寸,牵动?了谢流昌沾着血肉的一块衣袂,疼得本就?忍耐着浑身战栗的谢流昌顾不?上大哥的颜面,小?声地哭嚎了一句:
“长?离啊,你要是看我不?爽,你大可等我伤好了再?骂我十天十夜,你怎么就?忍心给我把疤痕给掀了呢……呜呜。”
谢琢玉乍然低头,赶忙放下手,给他盖了回去,又疼得谢流昌左右摇摆了一下疼经抽搐的谢流昌。
她目露不?忍,却好笑极了。心狠手辣地又拍了拍他的背脊骨。
谢流昌一声惨叫:“嗷!”埋下头去隐忍着。
衙役开了锁门,听见这?声尖叫忍不?住盯视谢琢玉,看她做了什么。“出来吧,时间到了。”
谢琢玉站了起来,临走时说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伤,胫骨没问题,只是看着严重,等褪了皮,长?了新肉就?好了。”
邱文章还是手下留情了,也许是看着王府的面子上,谢琢玉想道。
她跟着衙役出了牢房,走到外面都没见邱文章的身影,问及门口的官差才知原来邱文章已经回去了。
谢琢玉并未多留,挨个给了碎银让他们看顾着点谢流昌,道谢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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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时有马,待想事情走进?了死胡同才想起来自?己迷路了。
“哎。笨脑子。”谢琢玉敲了自?己头,骂自?己不?长?记性。她并未留步,心想总有一条路会走到王府,不?着急。
她寻了一会儿,眼瞅着进?了一个院里高高的树有些像琢玉院的那棵柏树,便搓了搓手,三两下爬了进?去,
她这?正好站定,两眼没看周围,听见了熟悉的叫唤和怒声:“你这?臭小?子,你怎么又爬老夫的墙!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吗?!”
谢琢玉背一动?,看似要转身的腰肃然卯足了劲往对墙冲,爬上墙后,那老者又捡了地上的木头桩子砸她。
谢琢玉躲了过?去,转身后倚在树梢与隔墙的顶上,一脸羞愧地喊人:“师父,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人,命真的贱。等吃过了所有的苦头,再经历苦时,便不觉得苦了。——谢琢玉。
注解:比起谢琢玉吃苦的麻木,谢流昌不遭受苦,乍逢人祸,身上和心里是极为难受的。所以他哭了一夜,泪沾湿了这位矜傲的大公子的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