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谢流昌念着一首先人所作诗篇,站在琢玉院的柏树下兀自感慨。
可这日头正盛,树上葱绿,无风、不凉、热得慌,他手中无酒、无茶、也无书,也不知他在感慨何事。
“二公子醒了?!”
他听得屋内传来家丁下人的呼唤,这才敛了?诗情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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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满满的药香苦中带涩,谢流昌闻得鼻息呛口,心里?直叹气。
这谢琢玉昨个大半夜的被路拾一群人抬了回来,歪嘴、斜眼、昏迷不醒的模样,活像出门在外被人揍了?。
当?即气得谢流昌险些拿着一纸诉状冲到衙门去告状!
谢琢玉折腾了丫鬟下人一晚上,就是不醒!
张姨娘也亲自过来看,她亲自屏退下人给谢琢玉换了身衣服。而且张姨娘不让他请大夫,誓死阻挠!
谢流昌本着君子?体面也不好逼她就范,只得让人去煮安神汤。
这安神汤,炖排骨汤什?么的,谢琢玉昏迷着也都统统吃了?进去,可这一夜了?,人就是不醒!
众人一筹莫展时,谢流昌出了个馊主意。
“让人去熬苦汤,灌进去!苦也要把她苦醒!”
这苦汤是王府最落魄的时候,连菜也吃不上,谢琢玉偶然在山上学山里?的农夫拔了?一麻袋的“野菜”回来。
结果这一熬汤,温饱却是撑过了?一个冬天,可这苦味却是深入王府众人骨髓,光想起来都让人胆寒!
苦中带涩,涩里还带着闷苦,口感绝对的辛辣卡喉。用谢琢玉当?时的话来讲,那就是“锁脖刮肠”!绝对的难以下咽!
这一出苦汤灌肚,仅仅两碗,谢琢玉就被苦醒了?。她呛着咳着的将滑进喉咙间的苦汤都吐了?出来。
“呕——唔呕——咳咳!咳呕——”
张姨娘小心的抚着她的脊背拍打?。谢琢玉吐得稀里?哗啦,整个人刚醒后眼白奄奄,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吐苦水。
谢流昌看着,心里?也替她苦得难受。
他捂着鼻子问:“长离,你昨日是遭遇了?什?么?家丁说你昏迷在了大街上,他们抬着你回来时,可把我吓得不清。”
谢琢玉摇头,不愿再说。
丫鬟拧了热帕子?递上,她接过后擦了擦脸和脖颈的脏污,她让张姨娘出去。又与谢流昌道:“你也去吧,我换身衣服。”
“你们也都出去,把帕子?和水盆留下,我自己来。”她对围着一屋子?的下人道。
张姨娘本来被她一句话弄得心里?难受,站起来并不想走。
结果一看谢流昌也走出去了?。
她临走时,转身劝了?谢琢玉一句:“琢玉啊,你今日莽撞了?,你可知若不是我赶得及时,你这身份可是……瞒不住了。”
谢琢玉没有看她,而是转身更衣,一身酸苦气味,她受不了?了?!
张姨娘一看,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便呐呐地退了?出去,为她阖上门。
谢琢玉听到关门声,出神间叹了一口气。她与姨娘的关系,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也罢。”
她束胸,裹布,换了身精神的锦衣,踏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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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上前请她去偏厅用饭,吃些小粥养养胃,她欲拒绝,倏地听见身旁一句冷哼和故作威严的话。
“不吃饭你就得挨饿,饿坏了又要吃药!等你昏了,我就再让人灌你苦汤!还不快去吃饭!”
谢流昌瞪眼她。
他束手长立站在廊下,一身月牙白的衣袍出尘又飘渺。
谢琢玉笑笑,咳了两声,轻声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吃饭。”
“大哥,我既听你的话去吃饭,那你帮我做件事吧。”她道,然后让路拾将手袖里?的信函拿出来给谢流昌。
“大哥,这信给你,你帮我交给怡春阁的月瑶,就说:谢二郎不负重?托,得了?卿君的消息。”谢琢玉一副倦容,只怕不得下一瞬就闭眼去了?。
谢流昌看着心慌,将她书信收好,别扭道:“你怎么“朋友”这么多,那地方我去了还了?得,不得被父王知道后骂死!”
他心知谢琢玉不会是传闻中“风流纨绔”的性子,只怪是她不喜欢解释,自己身为她大哥也该为她谅解一二。
谢琢玉听完,便知他是答应了?。
她笑道:“大哥,你走吧。我去吃饭了。等过会儿我还有些事要出府,晚上可能需要你来帮我做些事。”
傲然如谢流昌,做什?么也不喜被人使唤催促。
他捏着信函一副别扭样,扯着声道:“我这是帮你,催什么催啊……求人哪还有你这样的,那被你求助的人不得吭气死!”
谢琢玉笑着称“是”,目送他端着书生仪态离开,不由得又会心一笑。
她收回视线,前脚刚迈出,便见院子里?孤零零的张姨娘。她视线在自己身上顾盼,却不敢上前。
谢琢玉斟酌了?两眨,她与路拾道:“你们先去偏厅,我与姨娘说说话。”
路拾和下人们齐声:“是,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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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娘看她走过来,心里?喜上眉梢。见她削瘦几两的面颊,心中又有多想。
她与王爷都不是尖脸,怎么谢琢玉却是个尖下巴,想必定是她操劳得身边也没个亲的人,都饿瘦了!
张姨娘在心里?打?着算盘,想着私下里?去后厨看看,给谢琢玉日常吃的东西里添点肉菜。
如今琢玉能耐了?,可不能少了?她吃肉才行!
她这样想着,眼里又烧起浓浓烈火,雀雀欲试。
谢琢玉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左不过为了自己。总不能现在只有她与自己在,她还能想到王爷身上去?
谢琢玉想着,便也语出惊人道:“姨娘,我爱上了?一位姑娘。这姑娘长得好,水灵又天真活泼。”
她兀自说着,并未给张姨娘反应的时间,
“她家与我家门当户对,是我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她叫邱点酥,今年二九年纪虽然大了?点,但我比她还大了近两岁,那也不错是吧。”
张姨娘两股战战,神情恍惚,险些听不进她的话。她道,自己该是人老了?,耳聋眼花,神志不清……
不然,这与她生隙三载的“儿子”怎会喊她“姨娘”,而且还与她说说笑笑的说她想要娶一个女子?为妻?
谢琢玉看她的样子,心知是得不到她的祝福。心中怜悯又叹息,她言罢于此,便伸出双臂将矮她许多的张姨娘抱住。
“姨娘,谢谢你的养育之恩。糯米糕,很好吃,姨娘什?么时候在做给我吃吧。”她替张姨娘顺了顺碎发,然后退一步放开了?她。
“姨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琢玉转身离开,颀长的身姿出落干脆利落。
偶遇路隅来找张姨娘回屋的李氏阿嬷,她展颜笑笑便走了?。
李阿嬷愣怔,问及一句:“公子怎么就下地了,阿嬷还没做好面食……”
谢琢玉摆手,并未回头:“不了?,偏厅有粥,我吃那个就好。”
李阿嬷转头看到院中的张姨娘,神情惊住。
“姨娘,你怎么……哭成这样?”
张姨娘敛容,背过身去:“没,我就是……就是……”她话也说不清,一句“就是”哽咽许久。
“就是”什?么?
难过、伤神,愤怒?还是高兴和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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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琢玉填饱肚子?,顿时精神了?。她站起来忙喊着路拾和她出去,临走时又吩咐了?府上管家做事。
路拾道:“公子,你这是去做什?么?”
谢琢玉神采奕奕,她这临着出门了又换一身大红袍,喜庆得犹如过大年,撞大运了?!
“做什?么?当?然是去见我未来的亲亲娘子?啊。”
路拾呆住,忍不住泼她凉水:“公子,你还别说什?么未来娘子?了?。这邱小姐昨个不是将您赶出来了吗?您还搁这儿瞎忙活啥……”
不是有读书人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
您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谢琢玉举手投足流风余韵,自有钟秀。她走路带风,如壮士下山般廓然,“知道什?么叫追妻不易,宠妻难吗?”
“咱还得劝着哄着,保不住她哪次的话是言不由衷,倘若她后悔了?呢?”她拍拍屁股,走入市井,落得安稳。
“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是给邱点酥后悔的机会,而是给自己一条后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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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邱文章又招待了?他那位据说是什么权贵子弟,府邸尊贵的女婿。
二人相谈甚欢,一日便将六礼过了?大半。
定下嫁娶时日,这公子便走了?。
临走时,众人可是亲眼瞧见的邱县令将这公子送到门口,亲眼瞧见这人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才算完。
讨嫌的路人问一声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的呢?”
公子谦逊道:“娶妻走六礼。方才告成。让诸位见笑了?。”
公子这般有礼,倒让众人再说不出什么调笑出格的话,只得回几句“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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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府里?连夜张灯结彩,红灯笼和红绸布等等来不及采买。管家正一一向邱文章汇报,然后诉苦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还要忙活小姐出嫁的事。
邱文章听完,头也大了。
这婚期定的紧,三日后便是最近的吉日。若错过了?,可是要再过两月,那他后院不得再闹腾几月,这可万万不行!
邱文章放开礼单和请帖,双腿一蹬,然后双手一瘫便不想动了。老管家只得捡起地上的册子?,闭上了?嘴任劳任怨地看礼单。
半响,听得邱文章一声叹息,
“也罢,老幺是我最疼的女儿,这么多年了也就她与我最亲。你去将库房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首饰衣物,还有剩下来的妆褥全部清点好,一并给她抬去。”
“还有她娘嫁给我时带来的嫁妆,也给她装箱,都别留了?。留来留去,我也就这么几个女儿,还留给谁。”
老管家刚想说“老爷高见,慈父心善”,紧接着想起来近日府上闹腾着嚷嚷“肚子?里?是儿子”的柳姨娘,这欣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去。
他听了吩咐,便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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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邱文章在堂中闭目养神,只等天黑了?才睁开眼唤下人们来掌灯。
“人呢?还不快把油灯点上!”邱文章道。
老管家一脸喜气?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不知是什么的人,看这架势似并不是府上的人。
“管家!你做什?么呢?!这些什?么人?!”邱文章惊道。
老管家兴高采烈地道:“回老爷的话,这些都是姑爷让过来帮忙的,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掌家娘子?。”
“姑爷让人带了?话,说是不能亏待了?小姐,这嫁娶的排场要摆够了?排面才行!府上若缺了?什?么,姑爷说这些人能办妥!”
邱文章满意地大笑,甚觉这一出亲事佳偶天成,这姑爷他找得好,也让他省心。
他满面春风,用饭时都多盛了?一碗。
他道自己不用管了?,能做甩手掌柜而心生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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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愁。
邱点酥白天被关了一天,这夜里?还要被一圈的丫鬟嬷嬷给围着,左一件右一套的试她曾经最喜欢的锦阁送来的新嫁衣。
她闹过,气?过,甚至撕烂过嫁衣,却只得到了那领着嬷嬷进来的掌家娘子?的一脸淡然。
“娘子?若是不喜欢这件,公子还准备了?别的,娘子?试试这一件。”这掌家娘子?道。
邱点酥欲哭无泪,只得随手挑了?一敞衣裳,求饶道:“这位姑姑,就刚刚我试的这件吧,就不劳你再麻烦了。”
她这被一圈的人看着脱衣,换衫,身子都被看了?给个光,着实……羞涩。
门外一个掌家娘子?带来的俾子进门,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见掌家娘子?指挥着屋里?的人收拾带来的衣物。
她对邱点酥谦身,看了?一眼被邱点酥所指锦盒的一见霓裳,庆贺道:“娘子?好眼光,选的这件正是公子瞧着最配娘子?身段的。”
公子对您仰慕已久,锦阁可少不得您的嫁衣。
今个儿您试的衣服可全是按照您的尺寸来,而且还是最好的绣娘亲手绣好的。
这些话掌家娘子?并没说,她看邱点酥面露羞恼,心知该走了。
“您先歇着,我等今日便告退,明日再来。”
她唤着一群的人匆匆来,又急着离开。
邱点酥满腔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她软磨硬泡地磋磨了这么久。
她来不及说自己才不是喜欢衣服,只不过这件刚好在手边。
她其实看哪件都觉得差不多……
“我不想你说的那什么公子误会了?呢……”邱点酥叹一声,打?起精神来收拾自己的疲态。
春红一脸神秘的推门进来,这丫头,方才见一大群人进来便吓得躲到院子里?去了。
柳绿一看她进来,气?得揪她的耳朵,骂道:“你这小妮子,你跑哪儿去了??!小姐还在这儿呢,就你知道乱跑!”
柳绿与邱点酥同岁,春红今年不过十六,二人是看着春红长大的。邱点酥平时惯宠春红胡闹,只有柳绿闲下来时会管教她几句。
春红很怕柳绿。
此时被柳绿捉住了,她委屈得喊冤:“小姐!我才没有乱跑呢,我这不是在院子里?给您望风嘛,我跟您说啊……”
柳绿揪一把她的丫鬟髻,气?笑:“就你还望风,你不把自己忘在风口喝个饱再回来好了?!”
邱点酥被两人的争论逗得乐不可支。
春红挣脱柳绿的手。
她一脸神秘的躲到邱点酥身边,悄声道:
“小姐,谢公子来找您了,就在院子外边。她刚进院子被我瞅见了?,赶忙让她退出去别让那些严厉的姑姑们看见。”
“您可要去见见?”
邱点酥一听,眼睛顿时闪现神采,接着又气?馁下去。
“春红,我……”
春红一看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明明是想得紧,为什么又失落?
她道:“小姐,您就去看看吧。谢公子来,您从来都是笑着的,藏也藏不住那期盼的模样。”
她说着说着便又打诨,
“您说谢公子来找您那么多次,我愣是明眼瞧见了?您笑若灿花的将我支开,却愣是傻得没想起该是谢公子来了。您说我是不是缺根筋啊?”
邱点酥一愣,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嘴角,道:原来,自己现在竟是笑着的?就因为谢琢玉来了?
她松松将春红撇开,心里?想着事,安慰她:“不会,你这是天真……烂漫……”
“我那什么,我想起有东西落在院子里?了?,我去看看……”她匆匆解释一句,然后留下满屋狼藉跑了?出去。
柳绿捉了?春红过来,问她又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春红委屈:“我哪有啊……什么事都比不过小姐重?要啊。”
柳绿敲了她一个脑门“嘣”响,道:“好好说话,别委屈!我又没欺负你。”
“哦。”反正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可是九小姐派来的“奸细”!
小姐多少心事,包括谢公子来,可都是你跟九小姐告的状!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写不到了,明天的更新来。我又顺了一遍大纲,等有空了我再加更,把“成亲”安排上。
注:1.诗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出自[清]纳兰性德的《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全诗。
2.诗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出自[宋]苏轼的《蝶恋花·春景》,后人加进去的“何必单恋一枝花。”。(资料有限,仅作参考,望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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