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玉心知自己若是就这么进去,定会被邱点酥嫌弃,说不定她连席座都没坐热就要被赶出来。
她骑马绕了邱府一圈,最后在一处矮墙停了下来。她将马栓到树底下,然后自己爬上了这颗老柿子树,站在树上往邱府里探头张望。
府中有几处院子较为热闹,远远地也能看到人影。黑夜的天幕被灯火渲染出一片清澈的幔帘,云淡而风清。
谢琢玉心烦中又有些期待,“也不知道点酥在不在墙院里。今日我运气这么好,没准儿我过去了真能遇见。”
她趴在柿子树上思索,紧张中甚至还被自己干涩嘶哑的嗓音吓一跳。
“咳咳,咳……等会儿见到人了,先解释,然后再说话……不对,应该先道歉,然后再解释……”眼看府内人声渐渐少了,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说。
矮墙之后是一片漆黑,明眼看是一座院子,几间厢房门窗紧闭。分不清是哪里的院子,也看不见过墙的事物。
过了一会儿,她又从柿子树上下来,对着白墙傻站着,看着墙角自己的影子道:
“要不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我都食言了,她还会原谅我吗……明日来负荆请罪吧。”
她打定主意,正准备离开。
这时,一声气急了,又自觉好笑的女声突然在黑夜中响起,说她:“你爽约了你还有理了?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你还来做什么?我气我当时信你的鬼话连篇。”女声委屈,泫然泪一滴。
“谢琢玉,你就是个最坏的大骗子!大无赖!还是流氓中当得最差的那一个!”
谢琢玉傻傻站着,突然抬头看墙上,闻言应了一声:“欸。”
你说得对。只要你还肯骂我一句。
女声略带讽刺地说着:“你多厉害啊,又会雕刻木工,又能打理家中事物为家里分担财务,哪像我被呵护长大,娇蛮任性。”
“不会。”谢琢玉一边应她,一边打量着墙面上被雨水常年冲刷出的痕迹,找了个凹墙豁口准备过去。
“你多有能耐啊,别的小姑娘恐怕你都哄得团团转吧。送簪子算什么,拉手这件事你还做得少吗?”邱点酥凉凉地道,话里酸溜溜的。
谢琢玉往后退了几步,提起脚迈步越去,却每每在墙面上扒了几次都没法够到最上面,以至于每次都滑了下来。
她忙活得正起劲,女声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气儿。谢琢玉好一会儿才发现,霎时她就急了。
“点酥。”她突然开口,她自己过不去院内,心里急得慌。“你别走?!”她以为对面院子里的邱点酥走了。
邱点酥没走,她说什么就回答了。“你还想怎么样?”
谢琢玉听不清其中的情绪。
邱点酥不像之前的宣泄或是弃言,她是真要走的。
谢琢玉急得团团转,她在树下走来走去。人和树的影子渐渐稀松,月色被细云遮盖,夜里开始变冷。
“我不——”她说到一半,又去抓那瓦板和石墙,“啪啦——哐当!”这下好了,墙上被她抠出一大块凹凸,最外层的石粉倏然落了下来,洒了她一脸石粉。
“我!诶呦!咳咳咳!呸——”
邱点酥被她吓了一跳,忙走了几步,问她:“你——”
月光瞒过云纱,又将地面照亮。
谢琢玉摔了个大马趴半躺在地上,脑袋往后仰着,腰部落地,两手肘部撑在地上,面上的惊讶和惊喜来回转变。
邱点酥就站在树底下,柿子树层影沄沄张牙舞爪如同鬼魅,树下女子穿着白衣恍若魑魅。
这原是骇人眼睛的画面,谢琢玉却惊喜的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去扑那白衣女。
邱点酥本不想见她,奈何又心不由己。见谢琢玉踉跄着扑过来,她转身欲走。
‘谁家公子像你这般让人想起来咬牙切齿,混蛋。’
感觉到纤细的玉腕在手心滑走,谢琢玉顾不上礼节,黑靴一迈,大步上前拉住她。
薄纱轻飞,揽过青丝拂万生。邱点酥回眸,皓齿明眸,身姿如画本子里的倾城娇娥,她微涨红唇吐露道:“你放手。”
谢琢玉呼吸一窒,完了,她要栽。
“不放。”她道。
“除非你听我解释。”
邱点酥道:“你先放开我。”
“不放。我放手,你就不会再见我了。”谢琢玉头一回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强词夺理,这么痴缠别人家的女子。
“……我不走。”邱点酥穿的少了些,夜里身上就开始发冷。这个年纪的女子本就容易夜里寒凉,男子的手都像这混蛋一样滚热吗?
邱点酥小臂发麻,热意从握着的地方传到身上。
“我这段时间在林城办了铺子,有了谋生的路子。具体如何不便与你细说,但我心里是记挂着你的。”谢琢玉从怀里拿出她花了重金从木材商那得来的一块沉香木,递给邱点酥。
“木头?”邱点酥看着她手里的暗色木头,不懂其意。
下一瞬,谢琢玉放开她,拉开怀中上衣,坦露出锦带下两手宽的劲腰。
邱点酥一吓,忙闭眼捂脸。
一阵细细簌簌声过后,她透过指缝,小心翼翼睁开眼。“噌~噌~”
“哗~哗~嚓——”
就像老衣农和李氏阿嬷心里惊叹的那般,只要有人见到谢琢玉亲手雕木的样子,就会忍不住被她所吸引。
目光如炬,童颜如烨。
古有鲁人,以木为料,就地取材,一手木工鬼斧神造,涉猎极广。
今人不知今人比古人如何,谢琢玉不通多门,只精雕工。虽比不得古人神话,但自有玉华。
她不修初稿,也不作花样,只手便造化异彩,细琢小槽,精雕纹饰。
所思所想便是一个小界,花鸟,山水,亦或看不到摸不着的毓秀皆入此界中。
不过一小会儿,谢琢玉便做好了心里所想,她献宝一样的捧着沉香簪给邱点酥,道:“送给你。”
邱点酥不心动沉香木,也不倾心这神人打造的木簪,但她却接过了簪。“你很厉害。”
她夸谢琢玉,握着木簪的手松了又紧,显然有所指。
谢琢玉洒然一笑,被夸得傻乐呵。
邱点酥抬眼,目视她晶亮得发光的眼睛,还有她兴奋得就好似得了天下最好的珍宝的模样,心道:‘明明是我得了簪,怎么你比我高兴。’
谢琢玉道:“我师父曾说,若是有人夸自己,万万不可骄傲自满。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你。我很高兴。”
邱点酥握簪望她,因及笄礼的簪花和妆容尚且还未梳洗。玉搔头,钿花面,绯色妆更显她娇柔,颜色无双。
谢琢玉心里直痒痒,又开始紧张起来,唯恐唐突佳人。
“你今日很好看。发式和妆容都很好看,花钿金闪闪的很好看,从未见你穿白衣,这身很好看……”她没话找话,从头到脚将邱点酥夸了一遍,又觉不够。
于是尴尬得寻了个靠处,将手抵在柿子树上抓了抓磕碜的树皮,没想到却扣下来一大块木皮,碎在手里又变成了细细的木须,谢琢玉更窘迫了。
她抿着下唇,又咀起了上嘴皮,吞下几片死皮去,没了淡然心思。
她想走,比邱点酥还想。
-
邱点酥打破两人间自送礼后就弥漫的古怪气氛,她说:“及笄礼,你不守信用。”
“我穿的礼服不是这身白衣,是新做的一套绯色华服。盘云扣,袍袖很宽,衣裙十二缀,我差点还因此摔了一跤。”
谢琢玉听到她险些摔跤,神色一慌,赶忙将她又从头到脚研究了一遍,放心地叹了口气,“还好。”
邱点酥就像没听见,继续说:“你家世权贵,尽管家中困难,但凭你那手艺,想必这林城一趟你已有建章。”
谢琢玉摆手,并无此事。家贫不在财务,而在面和心不和。
“你虽然爽约,但你这礼,我收下了。因我信你,信你不是故意的。我这么说,你可满意?”邱点酥反问谢琢玉,心思明镜,她这时才明悟谢琢玉许真是老天爷派下来磨她的妖人。
她说什么自己也如被迷了心窍说什么听信什么。
谢琢玉赶紧点头,她道:“是了,是了,是这样没错。”
今夜月明,鲜少乌啼。
谢琢玉与邱点酥辞别时,邱点酥还站在那柿子树下面。
骑马的少年再下马,她伸手去拉邱点酥,一把握住她的腰身,软柔的腰肢温热,令她不由有些许荡漾。
“啊你!”邱点酥婉拒她上马的邀约,推开她。
谢琢玉郁闷,骑驴你要尝新鲜,骑马为何不乐意?
“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府外,我还以为你尚在院内。”为此我忒傻的去蹬那墙角。
牵马的少年比她高些,身子骨也宽上不少。察觉到她的瑟缩,少年微微偏了身子为她遮风,前了她半步侧身来望她,低头与她说话。
“无事,不过是出来走走,就遇见了你。”邱点酥与她一道走,加快了两步与她并肩而行,两人将近邱府门口分开。
谢琢玉喊她快进去,别冻到了。
户庭之下,邱点酥回首以盼,敛唇一弯月眉,星目闪过万千笑意。欣喜犹如昙花一现,不含任何思绪,独属少女的天真与欢愉。
谢琢玉懵懵地站了会儿,闻人声如梦初醒,再牵马离开。
-
“你在门口当值,可见一十六七的少年来过?”
“回小姐的话,方才有一位公子骑马急匆匆地来了,问过礼节已过便又骑马走了。”
“她往何处去?”
“那边,走了约莫不到半刻钟。”
“我知晓了。今日我数次来到府门和夜出之事,你当没见过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