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农历三月初,上巳女儿节。

宣城城西邱府。

张灯结彩,花红纱帐里,红妆惹人怜。

来客匆匆皆带上了重礼和贺词,邱县令今日特地在衙门告了假,今日为亲女作高堂。

听说这邱府邱县令一生风流多情,年轻时妻妾无数,所生十女皆如花似玉,姊妹之间无吝啬。但邱文章早年丧妻妾,那么多姨娘和续弦愣是无一人尚在。

那一日,大女出嫁,也是如今日一样全府敞门迎客。

宾客宴欢,邱文章酒熏之时曾畅抒豪言:“我此生妻妾无数,却只有十个女儿,如今近不惑,今后我女皆为我嫡出,不再分嫡庶有别……”

邱兰馨当时也在场,她不过垂髫之年。

后来,她亲眼目睹几位姐姐作为“嫡女”出嫁,知府、都督、太守、上卿……邱家的女子生来就是要为“高嫁”做准备的。

嫡母病故,长姐不过十五,掌家中闺,出嫁后则是二姐掌家,管理铺面,打理家事。

三姐……六姐、七姐、八姐,最多不过两年,最少也就一月,都嫁出了家。有的远远的,有的就在邻城。

回门后,谁也没有再回来过娘家,似乎就没有了这个人。

邱兰馨曾以书信与八姐往来,最终被父亲发现后训斥了她一顿,说她扰事,“女儿家们不要管男人的事”。

邱兰馨看着父亲从里胥、再到里正,最后官至县令,其中“利禄艰辛”不难知晓。

要知道,邱家那么富贵的原因,就是因为邱文章父亲那一辈是商人。

权力越大,人心就易轻浮。

邱九娘为亲父打扫案桌的时候,曾发现一些秘密信件。观其信人,便是“姐夫们”。

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凉奈尔何。

她恍然若失,自己是时候该长大,庇佑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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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之礼当日,邱点酥很早便起来了。她匆匆系着里衣的系带往外赶,被走到门口的邱兰馨拦住。

“妹妹,你蓬头垢面的往外跑什么?还不快回去。我替你梳妆。”

她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手里都拖着红木圆盘,盘中簪式富贵大气。

“姐,你不是说你把八姐请回来给我做正宾吗?八姐人来了吗?”邱点酥穿着白色的里衣衬裤,披散着头发往门外张望。

“你啊,你八姐差人来说她快到城门口了,这么急做什么。”

邱兰馨笑着将她从门口拉回梳妆,让她坐回凳上,然后拿起丫鬟恭敬呈上来的小银梳为妹妹梳妆。

长发及腰,浓密顺柔,鬓角已成颜色,半点朱唇粉末抿佳人。

桃花眼,眼尾拖曳出长长的红晕,眉间散花钿,金晃晃,好似书文里说的仙子。

邱兰馨为她理了一个云髻,两条垂发顺耳再并发顶,观发正髻,双角容童。

往日里零散在邱点酥额前的碎发也一并被香膏抹去了后头,将整个额头露了出来。

邱点酥透过铜镜看不大清楚自己此时的样子,等亲姐说了句“好了”,她赶忙去水盆边,低头看妆。

“姐!你怎么把我额头也露出来了!我这,这脑门光秃秃的看着也太难看了。”

她欲哭无泪,伸手捂着光亮的大脑门,闪金的花钿也被她一手捂了去。

邱兰馨唤柳绿拉住她,“别把画好的妆容弄污了,你把手放下。”

邱点酥被柳绿和邱兰馨的丫鬟松香一左一右围着,不让她再摸顶上的发髻和额头

“姐,我的好姐姐,你就不能给我留两缕头发吗?”邱点酥整个人顿时变得奄奄的道。

邱兰馨拿着及笄的礼服过来,闻言掐了她的嫩手,喊她她抬手穿衣,说着:

“及笄礼的妆发都是这样的。你看谁家还弄些厚实的头发或是乱发盖住额角的。”

邱点酥一心只顾着好看,但一想到除了父亲姐姐们,还有外客和父亲的那些七七八八的同僚和夫人小姐,她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好吧,那姐你得帮我弄一根好看的发簪,我要艳压群芳!让她们都羡慕我长得好看。”

邱兰馨瞧着她红润的腮,还有愈发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失笑。

“好,要最好看的。我看啊,非得要那种银纹金络繁复十二缀的簪子,才压得住你臭美的性子。”然后偷捏了捏她的俏鼻。

邱点酥挣开亲姐的手,气呼呼地道:“姐,你方才还说不让我碰妆容,怎么你又来捏我的鼻子。”

邱兰馨道:“因为你笨手笨脚,傻,都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说着,她又趁邱点酥不注意捏了一把她鼓起的腮帮子。

邱点酥咋呼着不高兴,嘟起红唇嘀咕:“谁说我还是孩子了,等过两年姐姐出嫁了,我不就掌家了吗?”

“你说什么?”邱兰馨耳尖,一边为她整理华裳,一边随口问道。

邱点酥眼神一动,斜斜地往外看去,语气急了几分:“没,没说什么。我就在想怎么春红还没回来。”

“春红?”

邱兰馨直起腰,替她将衣服里的长发顺出,说:“这丫头不是早回来了吗?我刚进门还看见她在你院里扫地呢。”

“说起来,你最近怎么老让春红出府?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含笑盯着着邱点酥发红的耳根,为她披上最后的肩巾。

邱点酥听完话,下意识否认:“哪有见不得人?我只是让她去问问她回来了没……唔!”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捂嘴,瞪眼一看九娘意味深长的眼神。

“砰”地一下,邱点酥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整个人爆红。

她急忙踩上柳绿为她套上的半只鞋,然后窜出房间,火烧火燎的披着华服小步逃跑。

“姐!你又套我话!我不理你了。”

邱兰馨站直腰,双手握在身前,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

闻言自语道:“孩童性子,傻得紧。”她好笑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

路过中庭又闻廊上的声音传来,依稀是邱点酥又急又气的话语。

期间夹杂着七情和六欲,心思复杂难懂。

“你说什么?!她还没回来?!”

“回小姐,谢府管家就是这么说的……”春红一哆嗦,将谢府管家的话又说了一遍。

“怎么会呢?她都答应了要给我庆贺及笄礼的。还说了要送我最好看的及笄簪,她怎么能食言?”邱点酥披着华贵的衣裳,盛装悦女容,尽显沉鱼之姿,落雁之情。

她回想两人初见的阴差阳错就是因为谢琢玉的路痴,灵机一动道:

“你再去王府到府里的路上看看,没准是到半路了,没找到这儿,你遇上了就把人领过来。”

“小姐……”我觉得谢公子怕是回不来的。这都一月了,就连那劳什子的铺子开张了您满心欢喜去祝贺也没见谢公子到场。

您不是说了不再想谢公子吗?怎的今天又那么心急?

“不行,她没准是到城门口忘了我家往哪走了。你再喊上柳绿一道去,去城门口转转。”

春红一看邱点酥的好看模样,却因为一个骗子而眉峰紧蹙,甚至急得两手交握指骨发白。

她满腹劝言又说不出口了。

她道:“是,我这就喊上柳绿去城门口。”

邱点酥在原地干着急,心里替谢琢玉找过不止一个食言的借口,但最终又被自己的矜傲打败。

她心里烦躁,望着两袖的绯色华裳,突地眼角酸涩,浓浓雾水迷了眼垂。

纵使千般缘由,那氤氲的女娇娥,还是怨那负心的薄情郎。

她在廊下坐了一会儿,随后想明白,‘我凭什么非要等她?分明是她不守信用!’

涸泪,再敛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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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佳人,邱家尤胜之。玉脂凝娇美,世人多向往。家贫者观之,富贵者赏之。

及笄礼成,发簪入鬓。赞者呈词,宾者贺礼,主人邱文章亦心悦幼女成人。

邱点酥起身后敬礼,抬首勾唇间惊艳四方人。

流言误人心,幼女初长成。

浑然丽质中浅笑嫣然,最喜浓云抹额妆,娇羞含情更胜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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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临中宵,月已过树梢,树下阴翳丛丛,恍然骇人。

宣城城中夜不禁宵,路不拦马。

“踏哒——踏哒——”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时,路人行人纷纷避让这半夜策马而驰的人。

谢琢玉刚一进城门口,远远地就撤了马鞭,改拉马缰绳掉转马头。凭着她今日如有神助的直觉一路飞驰,马不停蹄冲到城西邱府门口。

“吁——”她弓腰翻身下马,急着左脚落地,右脚还套在那马蹬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出去。

邱府门口颇有眼色的小厮赶忙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却被谢琢玉一把捉住了胳膊。

“你说,及笄礼现在进展到哪了?!”她厉声吓人,小厮惊愕中浑身一抖,手腕被捏得发疼。

他指着敞开的府门忙道:“回公子的话,十小姐的及笄礼白日里就过了,现在宾客们都在吃席,您看——”

谢琢玉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她放开小厮,复又上马,笞马离开。

这邱府小厮被她的离开弄得一头雾水,捂手道:“这人也真奇怪,来迟了也不进去,反倒走了?”难道不是老爷小姐请的宾客?

那她怎么那么着急?脸都白了,腿软得站都站不稳。看样子是骑了很长一段路吧,小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