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彼年,因主子夺位失败连累,老程牙被新皇下令诛于主子的皇子殿中。

却不料当日又一皇子夺宫,囚困皇子殿的众人想尽办法出逃,最终老程牙在一位当日离宫的匠师的帮助下藏于其车中离开。

老程牙许下重誓报答这位远近闻名的匠师,却听匠师说:“我也是巧合与你相见,助你不过顺手而为。月前我便请辞,今日是我离开之日,往后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已成闲人一个,你也自己去寻去处吧。”

匠师不知太监“狡兔三窟,心计深谋”。沉浮数十载,难得太监尚且留着真情实意,老程牙却是真心想要报答。

听老程牙说完自己这么多年在京内藏匿的万贯家财,他想要全数送给自己。匠师并未改变心意,依旧拒绝。

最后老程牙苦苦劝说,不报答恩情便过不去心理关。匠师这才首肯,无奈应下。

话是这么说的,报答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以十年为限,见腰挂木元宝者,必允其一件事。助其心愿完成后,此恩情报答一事了结。”

今年,便是最后年限。

老程牙心里涌动着对恩人的感激,他盯着谢琢玉做木工的样子,心里有了打算。

“这少年腰挂木元宝,雕工手法娴熟自有一番游龙,年岁轻轻就有了匠师雏形,定是恩人的徒弟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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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琢玉放下手中刻刀,拿起那块木桩子,左右观察。木桩口径约莫她的手掌撑开那么大,纹络杂乱,经由打磨的外皮甚至还挂着毛刺。

她暗自思索,‘这木头木质略稀松,不适宜雕刻精细的物什。但块头大,做观赏类物件应该差不多可以。’

打定主意后,谢琢玉又将木头放下,去大桌上捡了把小斧子来。

旁人进度快的刚把木头桩磨出个滑面,正准备刻画花样,冷不丁就瞧见了谢琢玉手里的锯子和斧子。

少年挪了挪袖子,甩开膀子,一手压木桩,一手持斧子将其劈开。行动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似乎胸有成竹,大刀阔斧。

“吭哧~吭哧~”她用手里的斧子砍断了木头的杂枝和树皮。

谢琢玉一边裁木,一边心里盘算着要弄出个什么形状来,‘先这样,把底座留出来……然后再留个后景…哦对了,还有中间要有美人……’

“嘎次——嘎次——”她不一会就将木桩子裁了一个底座为不规则形状,高约一掌高的奇怪模样。

因着不能交流的缘故,其他人被她弄出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也只能看着而不能解惑。

谢琢玉旁若无人,一旦刻木就如无人之境,专心非常。

前有她拿锯子锯木头虎虎生风,斧头砍伐木料铿锵作响,行动举重若轻。

后有巧思妙想,大智若愚,她按着心里的想法一点点构成了木雕的样式,草草几刀出了一株歪脖子桃花树,再将树下人一一临摹而出。

云霄不见顶,那便加上举伞的佳人,绯笑嫣然,灵气如仙。

谢琢玉做摆件,只看形便懂意。她将锉刀放下后,端起比手掌大些的摆件轻轻用木刷扫去木屑。

其余的参加者都忙于自己的作工,台下人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她手中的作品,顿时惊为天人,神色大轩。

“大家快看,那位小匠师手里的木雕,简直神了!!”

谢琢玉恍若没听见一样,依旧左右摆弄着自己的木雕摆件。她脸上洋溢着愉悦,手脚也轻快了起来,木雕在她手里逐步精细,添砖加瓦。

树下人本就被花伞遮住了看不清样貌,可谢琢玉偏要将蹲在地上的小木人脸上惊艳之色刻画出来,折断之簪藏于袖。

众人便又对举伞人产生了更大的兴趣,究竟是何等的绝色美人?

谢琢玉看着这一件‘桃林拾忆,举伞人与树下人相视而笑’的成品,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那伞下人才是她最偏心的,“小娘子的样子,除了我,谁也不给看!”

木雕亦是如此。

这一场雕工大会结束之时,由各位场内执事将作品盛到匠楼,再有今日的几位座上宾客评出前三甲。

结果出人意料,那北方来的大家匠师之后据说连木头都裁不好,成品最后还是一副毛刺的模样。

谢琢玉被请到匠楼二楼茶水间休憩,听得了隔间外的小厮嘴碎的话语。

“还什么出身北方世家的匠师之后,依我看,连裁木都做不好,徒有虚名,以讹传讹!”

“喂,要我说,这匠师后人自小就熟知木属,每逢雕木都是用的下手打磨好的木料,又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匠师是什么都会的呢。”

“啊这……你说得对!精通不算什么,要集百家之长,最终游刃有余才是匠师所具备的。”

“嘿啊,那你说这今年的雕工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

谢琢玉歪在椅子里,背靠木窗门,眼神虚无。她将全身心就放在门外的小厮的对话上,完全不参与屋内其他匠师之间的交流和吹捧谦言。

听见“魁首”二字,她来了兴致,正欲再听,就看见门倏然打开了。

穿绿松袍的执事笑着说:“让各位匠师久等了,今年的雕工大会的前三甲已评出,还请三位匠师移步三楼。”

谢琢玉打起精神,整了整衣冠,她不像别人那般装模做样明明心里激动却非要装出一副淡然,这么想着,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话音刚落,眼前几十人齐刷刷的看向她。

谢琢玉挑眉,放下自己踩着椅凳面的右脚,施施然站起了起来。“谢琢玉?”她突然重复一句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在众人携带审视与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又道:“就是我啊。”

她先执事一步出了茶水间,提了提装着“家当和吃饭功夫”的腰带,昂着头走上了楼。

其余匠师们皆无法理喻她的意思,沉默中乍然一人出言:“这位同行年纪轻轻便得了雕工大会的魁首,想必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我等惭愧。”

有一人言,就有二人语,尴尬的静场逐渐在夸赞声中恢复热闹,嘈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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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琢玉上了匠阁三楼,却不见其他人在。只有一老者坐在窗边,静静品茗。

她心道:“匠楼,雕工大会,都与传闻中的程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人不会就是那什么程老吧。”

桌上放着一杯茶水,还有一盏阖盖的茶,以及她的作品——一盆赏花林与树下二人。

谢琢玉作揖以示敬意,老者邀她入座。

还没等谢琢玉试探询问,这老者就道:“我早年名声不显,后因经营生计还算不错得了大伙的美称唤作程老。匠师可叫我老程牙。”

谢琢玉眼皮一跳,她看着程老的面容,暗道一声巧了。于是她还未完全开口说出自己的事,那老程牙便将木元宝一事指出。

“匠师身上所挂之物是我恩公之物,见此物如见恩公。如今在这里见到匠师,想必有故,不知匠师以为呢?”老程牙缓缓说着,气度内敛,不动声色试探谢琢玉的反应。

谢琢玉惊异他敏锐的直觉,思量一瞬,她道:“嗯,您说的不错。”

她将木元宝从腰间扯出,置于桌面,“我师父名唤老衣农,是他让我来林城找一位叫老程牙的人。”

“师父说,只要我找到了人,这人就能助我成事。”谢琢玉放下心里的防备,侃侃而谈。

她也不是什么精明之人,但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

不论是请上楼却只有她一人到了楼上,还是身后执事与下人皆止步楼梯口,她都暗自揣测于心,谨防小人。

如今见了这多日寻找的人,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了,省去她不少功夫。

“还请程老助我成事,这手艺铺子一事还请相助!”谢琢玉说完,起身又作一礼。

老程牙听完来龙去脉,没有立马答应她,转而与谢琢玉对视。

少年如玉,气度似风。

“你说你叫谢琢玉?师承老衣农。”他半阖着眼睛,明显在思索什么。

谢琢玉颔首,隐约有些骄傲:“对,我师父手艺无穷,琢玉却只学了皮毛,因顽劣性子时常让师父痛心,现在想想我挺对不起师父的。”

她情绪变幻多端,又低靡了些许,碾碎在喉间的话似乎夹杂着苦楚,“师父为我操碎了心,我没有立根的本事,就连铺子的钱都凑不齐……”

老程牙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半阖的眼帘闪过眼里的精明,他睁开双眼,直视谢琢玉略显暗淡的双眼。

“如果我说,我给你钱,你会怎么样?”

“经营铺子?填补家中缺漏?还是用它去做买卖?”

谢琢玉不明所以,不知何故,但心里却不愿意承认这市侩的行迹。

“师父说过。做我所做,尽我所能;执我手中刀,宏我心中愿。”

老程牙看着她,她看着老程牙。

茶茗散香,木雕通灵。

谢琢玉在心里有了答案,她俯身将桌上木雕拿了起来,神色莫名,心却洋溢,她道:“也是了,我做我所能便可。”

她心里有了离开的意思,却愿意将木元宝留下来。报答恩情什么的,不是钱财,也可以是老程牙今日开导之言。

老程牙观她释然,问她:“如果我说我想让你接我的位,担起南边十六行的首饰铺面经营,你可愿意?”

谢琢玉惊悚,“您,您说什么?”手里的木雕似有千钧,重如巨山难以执掌。

雕工大会,在程老宣告此届魁首将成为他未来接班人的传言中落幕。

魁首之作,真可谓一战成名,却鲜少有人知道未来南十六行的主阁“镶玉阁”的主人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