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瑶目睹了一切。她望见了谢琢玉,正想打招呼却被匆忙的谢琢玉撞得仰倒,脚下倏地滑出了一步,导致身形不稳摔倒。
这会儿她被谢琢玉揽在怀里,望着少年青涩却雅秀的面容,还有那双带着疑惑和不解的清眸。她在心里羞愤欲啐:你说呢?
“谁撞了谁,那“谁”的心里就没有点想法吗?嗯?琢玉郎?”她意有所指的说道,牙根痒痒的,一口郁卒之气呛在了嘴里。
谢琢玉一脸正直,伸得笔直的手臂将月瑶放开,闻言道:“哦。抱歉。”
月瑶凝脂一样的双手虚虚的握了又握,红甲醒目,她扯着笑唇的脸僵持着肌肤,“呵呵呵。”我是美人,美人不生气,我不生气。
谢琢玉总有办法让人想要锤她,真是气煞人也。可恨年纪尚轻不解风情,不知道她笑脸下的扭曲狰狞。
谢琢玉上下打量她,直将月瑶浑身上下盯得不自然。在她掩饰着清咳扶了扶发髻中的簪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谢琢玉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月瑶手一僵,熏红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她绊脚拦住少年。“怎么,你得了我的铺子就翻脸不认东家了?琢玉好算计啊。”
她酸溜溜的话听着怪让人心里不舒服的,但谢琢玉却不那么想。她幽幽地看了一眼月瑶,知道她在胡搅蛮缠,心道自己不顺着她的心意便别想好活过。
“没有,这铺子的事情,我说过是欠你的,我一直记在心里。”报答你的人情。
“说的倒好听,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嗯哼~”月瑶怀抱着自己的双手,半抹酥`胸的漩涡夺人眼球,却又被藏在了雪色的皮毛里,外加了一分矜持和清丽。
她是极美的,清绝出尘却又堕入了凡尘,美艳无双,一瞥一笑都是动人的柔情。
谢琢玉听她的娇哼,非但没觉得讨厌,也不觉她的做作,只想着夜入渐深月瑶又穿得这般光鲜亮丽,遇上了歹人就麻烦了。
“我送你回去吧。”她好心提议,已做好了大晚上还要饿肚子的想法。
月瑶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却是招手唤来了远处的一辆软轿。她与轿夫商量好了价钱,掀开帘子的时候,转头对谢琢玉说:“要不要一起坐?”
“你要是不急着回去,自己走着也好,省的你们这些清高的读书人沾了我这样的风尘女子,一边吟诗作赋可怜我沦落红尘,私下里又来编排我淫噫下作。”她说完,眼里那抹精光也似乎是被自己的话笑到了,转瞬即逝。
她坐进了软轿里,并不在意谢琢玉的反应。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是兴起的挑作。要是她会答应那就稀奇了。
“轿夫大爷等等!我跟她说句话。”
轿帘被掀开,月瑶藏在黑暗里的眼睛乍遇光,瞳孔缩了起来,少年探了大半个身子过来凑近了她的脖颈。
谢琢玉给她扶了扶发间的银秀琉璃步摇,直至调整好了位置,又将下垂的穗子替她一根根理顺。她眉目和谐,一双眼睛里竟是什么都没想,清澈见底。
“你步摇乱了,墨发缠在一起。”她不咸不淡的解释,让月瑶抬头看她的表情都怔了。
“这么细心?谢公子没少骗小姑娘的欢心吧,可惜了,我心若繁花早已不识少年的儿女情长......”你省省吧,她在心里念着。
谢琢玉又挤进了大半个身子,替她揽发,盘髻绕簪,月瑶无动于衷。
“你的青丝很长,师父曾说过,青丝长而顺的人最是长情和守念,你这般境遇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眉如青黛,发鬓如脊,你合该活得恣意些。”谢琢玉替她拢了拢衣,软乎的皮毛将她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谢琢玉一看她呼吸都困难了,‘脸怎么红了?’又给她松开两分。
她待退去,却被一双细嫩的手勾住了脖颈,耳后一凉,谢琢玉就闻见一阵细暖的香气。
美人呵气如兰,先是勾唇一笑占了主导权,接着又如云雾般吐纳言语:“小琢玉对我这样好,可是看上了我?”
谢琢玉半垂着头,闻言欲张口,又感触到侧脸细簌,她侧头听见了那张扬的花魁娘子最低的呢喃。“怎会呢,我这般不好。”
紧接着,谢琢玉只感觉身体往后仰,身前一重她被人推出了轿子。
“行了行了,该亲的、该做的,都做了,小公子还想做什么?奴家还要回阁呢,真是冤家。”美人吟笑,只闻声音便知其花容月貌,浑然天成的媚骨。
谢琢玉两手空空,呆楞着看着轿子走远。半响,行人也因没了看头离开,她这才警醒。
“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坐轿子吗?她怎么一个人走了?!”她愁苦了脸,欲哭无泪,“我这路痴,要怎么走回府里啊。”
“月瑶姑娘,你等等我!你把我忘了,我答应你一起搭乘轿子!大不了轿钱我摊你一半!!”
她拽着青衫下摆提起来就追,声嘶力竭的样子引得一路的风言风语。
“你看那个人,在追一顶轿子。”
“是啊是啊,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让一名男子这样痴心追赶。”
“好像叫什么月瑶姑娘?那是谁啊?”耳尖的城外背樵的柴夫说道,寻问知情人。
卖豆腐的姑娘朴实无华,一张微黄的脸并未戴面纱,一听月瑶的名字,表情就从倾羡变作了浅淡的鄙夷,“怡春阁的花魁娘子,宣城顶有名的美人,难怪有人痴心。”
有好事者言,“这月瑶听说以前是京城的大家小姐,因着家中犯了重罪才被贬为娼妓。”
“哈哈哈哈那算什么?千金小姐沦落青楼,这还少见吗?等有闲钱了,咱们瞒着家里的婆娘去乐一乐何尝不可?嘿嘿嘿~也不知道这“小姐”是什么滋味~”草莽小厮,走卒贩夫纷笑着只说着他们懂的意趣。
轿中寂静,月瑶交握着双手,怀里的汤婆子热得正好,不如她刚出来时那么烫手。
她坐了一会儿,又失笑着抚了抚心窝。等她到了怡春阁,那些只言片语已尽数碾作散风,入了灯火欢笑的阁中。
小丫鬟走上来迎她,细心的为娘子摘头面,疏裹发丝。一根木簪被摘了下来,三千烦恼丝尽数落下,华发如瀑。
月瑶将木簪拿了起来,纤细的手指穿梭着木簪的柄杆。眉目如画间,她轻笑着又将木簪放了回去。
谁曾想一时兴起惹得小公子竟然这样有趣。
步摇庄重喜人,但簪进了发里极重。木簪不勾发,不揽丝,谢琢玉发现了她今日藏着的木簪,为她亲手绾发,收敛乱头。
而另一边,沟里暗巷,谢琢玉又迷路了。她惹了一片府宅的狗叫追在身后,一路窜着房头和墙瓦奔走在暗夜的笙箫里。
那一盏余晖掩映着厚重的王府大门,年迈的老管家为她开了一条门缝,让她进去。
“二少爷,您回来了。王爷在饭堂等您,请您过去一趟。”老管家无比恭敬地说。
谢琢玉帮他一起阖上门,拿了门后角落里一盏油壶灯,从门缝底下的地砖槽里摸出火折子将灯芯点亮,闻言没说什么。
她站了起来,吩咐老管家将门拴好,自己往西向侧的饭堂去。
临走前管家欲言又止,叫唤她:“二少爷,老爷今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藏金阁来送头面,我给的三百两银钱。”
谢琢玉脚步三三顿了顿,“我知道了。”她言。
绕过没什么花草的外堂园林,又从倒了半边的木长廊走向内厅的饭堂,她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了屋内的破口大骂,瓷器破碎的声音。
谢琢玉眼观鼻口观心,理了理还看得进眼里的长衣和儒卦,进了户门大敞的饭堂。
“那个逆子!家里的钱都让他挥霍光了!呼呼,早知他是这样的纨绔作孽,呼~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把他沉塘溺死!”谢庆一张中年骏景的脸气得涨红,两抹白美须颤抖翘起来。
“王爷!王爷不要将琢玉沉塘!琢玉的错就是我的错,老爷要罚就罚我吧,千万不要怪罪她她很苦的!”张姨娘一张脸哭得花颜失色,眼睛肿得吓人,她攀扶在小桌旁苦苦哀求。
王府规矩重,除王爷公子小姐外的人,都上不得正桌。此时主桌寥寥几个人,谢庆,谢流昌,以及洗了铅粉后一脸天真可爱的谢木蓉。
小桌却坐满了人,丫鬟茉莉、书童池台、阿嬷、张姨娘,以及后来的老管家。
不伦不类,画虎类犬。
谢琢玉才进来就被谢庆看见了,她的王爷老子不顾脸面的从饭桌后面丢开碗筷,大步上前要来揍她。
张姨娘从一旁冲出来用她弱小的身子挡在了中间,眼见大掌将要落在自己姨娘身上,谢琢玉默然木讷的脸瞬间就变了色。
她头一次显露她谦逊的外表下的狠决,和谢庆正面怒怼,“你敢!”
“你要敢打她一下,你就别想在宣城再有好名声!谢王爷出气打自己的妾室,你就别怪我到处说你的那些心思!”
谢庆大掌挥下,临门一脚被坐于旁侧冷眼的谢流昌拦下。王爷一看自己的嫡子在手下,妾室哭得仿若丧夫,他临时变了方向,气得甩了谢琢玉一袖子冷风。
“逆子!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