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婷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钟了,早过了下班的时间,也就是说,她现在可以下班了。
韩婷脱掉外面的夏季常服,扔给凌琦玮:“小琦,你先回所里,把刚才的案情总结汇报一下,我先下班了。”
工作原因,凌琦玮只能先回去,临走前对韩婷说,一会等他汇报好工作,把苏若南叫过来,苏若南骂人可厉害了。
韩婷刚才穿着警服不方便跟贺小琳撕,现在可以了。
她往前走了半步,冷眼看着贺小琳:“你刚才说方绎什么?”
贺小琳当年被韩婷打出心理阴影了,有点被她刚才的架势吓到,面上依旧倔强,抬着下巴看人:“我说方绎屁都不是,怎么了。”
韩婷伸了下脚,照着贺小琳的腿虚晃过去,再慢条斯理地收回来:“抱歉,没看见这儿有人,不是故意的。”
她把人字咬得很重,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人,是其他什么东西。
贺小琳只听见“刷”的一声,一阵腿风过去,她以为韩婷要打她,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其实对方根本没碰到她,只是在吓唬她。而她,被吓破了胆。
韩婷没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还不敢多说什么,更不能举报对方,她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死死瞪着韩婷。
贺小琳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起都起不来,头上的首饰也乱成一团,显得十分狼狈。
化妆师手忙脚乱地扶她:“婚纱脏了,妆也毁了,得赶紧补上,不然赶不上婚礼仪式了。”
一旁的化妆师助理也在着急:“时间太紧张了,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一听这话,贺小琳气极了,一边让化妆师帮她补妆,一边指着韩婷:“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嫁得好!”
司仪到处找不到新郎,又看见新娘在这儿跟人吵架,急得额头直冒汗:“新郎呢,怎么还没找到人,这么重要的时刻,手机怎么也能关。”
韩婷站在一旁,并没有多少看戏的心思,她一直在想贺小琳刚才说的话。
方绎跟他家里断绝了关系,明明他很崇拜他的父亲,他母亲也是个很好的人,他才长成了那样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想到他现在的样子,韩婷皱了下眉,这几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前几天,跟陶雨灵和好之后,韩婷翻了一遍陶雨灵的朋友圈,整整八年,陶雨灵的每条动态她都认认真真读了一遍。
她走那天,陶雨灵大哭一场,之后一段时间心情都不太好,好在她的家人很好,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温暖她,她又变回了那个善良开朗的女孩。
毕业照上的她笑得很甜。
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分到了一个和谐的宿舍,主持了很多场晚会,很多人喜欢她。
大学毕业顺利地进入一家有名的报社,起点比同期的毕业生都要高。
别人还在为工作和房租发愁的时候,她家里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婚房,让她有时间和精力看书、泡茶、插花。
韩婷看陶雨灵这八年过得不错,心里是开心。
她当时就在想,方绎过得应该也不错吧,他的条件比一般人好太多了,他是那种老天爷特别眷顾的,轻易就可以获得幸福的人。
他是天生的天之骄子,一路上应该被阳光照耀,被鲜花和掌声和簇拥。
可是,好像不是。
她根本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但好像,就算知道了所有,她也做不了什么。
可就算,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妨碍她......心疼。
没有人看见太阳的陨落心情会没有波动。
韩婷又觉得这话不对,他本身就是太阳,哪怕跌落悬崖深渊,他身上依旧有光,依然耀眼。
贺小琳一边被化妆师整理着婚纱和头饰,拿眼看了看韩婷,见她好一会没说话,刚才被灭了的气焰又开始嚣张起来,用下巴看人:“就算你现在跟方绎在一起了,我也不羡慕。”
“他就一张脸好看,脸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自己开店开公司又怎么样,跟方家的产业比起来,那点东西还真不够看。”
韩婷看了看贺小琳,忍住想把她的嘴撕烂的冲动:“你这张嘴非得这么贱吗。”
化妆师正在给贺小琳补口红,贺小琳没法张嘴还口,只能干瞪着眼。
韩婷扫了一眼一旁的婚纱照,对正在焦急找新郎的司仪招了下手:“你们不妨去五楼消防通道看看,我刚才看见一个人长得跟新郎挺像的。”
司仪等人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那赶紧的,去看看新郎在那吗。”
一行人乘电梯到了五楼,一打开楼梯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三十分钟就要举行仪式了,新郎在跟别的女人鬼混,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提就被抓了个正着。
贺小琳气得差点昏厥,指着那个女人又哭又骂:“你这个狐狸精!”
女人穿好衣裳,瞟了她一眼:“贺小琳,你搞清楚,到底谁是狐狸精。”
原本她跟新郎才是一对,贺小琳小三插足,假怀孕逼婚。她今天不是来挽回新郎的,是来报复这对人渣的,报复完了,穿好衣服就走了。
婚礼当天,众目睽睽之下新郎被捉奸,闹成这样婚礼是没法继续了,新郎新娘双方都成了笑柄。
韩婷预料到画面不雅,没跟着众人上去。
准备回去的时候看见桌上有几颗喜糖,是那种亮晶晶的水果糖。韩婷最喜欢吃水蜜糖味的水果糖,有一回上课偷吃还被方绎逮着了,然后,他毫不留情地报告给了老师。
韩婷停了一下,没来得及出去,贺小琳已经从楼上跑下来,高跟鞋都没穿:“韩婷,你毁了我的婚礼,你给我站住!”
韩婷:“什么叫我毁的,是我教你插足别人感情的,还是我教新郎婚礼当天出轨的。”
只能说,什么样的人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贺小琳彻底不顾形象了,上来就要拽韩婷的头发。
但她哪里是韩婷的对手,没拽到别人,还把自己折腾得摔倒了。
贺小琳坐在地上,像个泼妇一样,一边哭一边骂。
男方的宾客看见,毫不掩饰地议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还妄想当阔太太。”
“麻雀就是麻雀,永远飞不上枝头当凤凰。”
“她家可穷了,她妈以前在餐厅后厨给人洗碗,后来做清洁工,一家三口挤在四五十平米的房子里,夏天连空调都没有,不知道怎么过的。”
......
贺小琳穷怕了,每次班里交学费,她和韩婷都是最后一个。她永远不能像同龄的女孩子那样,买漂亮的衣服穿,每次去食堂都避开人,只买一样素菜吃。
本来还有韩婷跟她作伴,让她最后一个交学费,或者去食堂吃剩菜的时候没那么尴尬和丢人。
后来韩婷有了方绎,方绎把自己碗里好吃的都给韩婷了,还把牛奶鸡蛋都给韩婷。
当她一个人最后出现在食堂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说话,感觉路过的同学都在看她,对她指指点点,笑话她。
她觉得韩婷背叛了她,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些难堪。
加上后来,她抢方绎未遂,被韩婷收拾了一顿,她的处境就更难了,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全拜韩婷和方绎所赐。
贺小琳拽掉头上碍事的头饰,擦了把眼泪:“韩婷,你别光说我,你又能好到哪去。”
她自己丢人,非得拉上韩婷:“你妈妈是从农村来的,每天捡餐厅不要的烂菜叶子,拿回家当宝。”
她破罐子破摔,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泼妇:“你就是吃烂菜叶子长大的,你得意什么得意。”
韩婷看了看贺小琳,她的婚礼没了,豪门梦破灭。
韩婷一点也不觉得贺小琳可怜,她往前走了一步:“你再敢说我妈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胳膊拧断,不信试试。”
贺小琳冷哼一声:“你嚣张什么,再嚣张还不是被方绎给甩了。”
围观人越来越多,里面很多男方的亲戚,这些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很容易就听出了方绎的名字,方家那位少爷。
他竟然谈过恋爱,不是从不相亲也不接受家族联姻吗,还因此跟家里闹得很僵,连富可敌国的家产都不要了。
“谁说是我甩的她,”韩婷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转头看见方绎,他走到她身侧。
从她回来后,寥寥见过他的那几面,他总是耷拉着眼皮,像是睡不醒一样,浑身懒散。
此时他目光如炬,如藏刀锋,扫过周围一圈人。
即使他已经不在那个声明显赫的方家生活了,身上依旧带着不可忤逆的威压,周围人全禁了声。
当他从人群中收回视线,看向韩婷,眸里火光像被泼了盆水,不知是水不够,还是火光太盛,有细小的火苗重新燃起,颤颤巍巍一小簇,竟平白显出几分可怜,他低声说:“是我没那个荣幸。”
韩婷清醒得很,知道他在帮她找场子,他这话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好让她面子上好过。
旁人果然不再议论她了,看向她的眼神开始带着好奇和探究。
贺小琳只敢在方绎背后横,真对上他了,屁都不敢放一个,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从酒店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韩婷转头看着方绎:“你是刚到吧?”
她不希望他听见贺小琳说的那些话。
方绎点了下头:“刚到。”
他其实早就到了,他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冷冷地看着她们闹。
他没看贺小琳一眼,贺小琳只是个道具和台布,连个人都算不上。他的眼睛是聚光灯,舞台上的主角永远是韩婷。
她比以前变了不少,又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辣。
以前是带着刺的辣,现在是温柔的辣,知道护着他了。
韩婷发现方绎有个坏毛病,八年了还是没改,他老喜欢盯着她看。
她确定自己今天没涂口红,不会出现“吃小孩”的状态,所以他为什么还要盯着她,并且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个护短的人,以前陶雨灵被人欺负了,我把那几个人狠揍了一顿,差点被记过。”
她转头看着他,他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挪开了,正看着眼前的街道和远处的星空。
“你好歹跟过我,我不能对侮辱你的人坐视不理,”似乎怕对方也怕自己误会,韩婷补充道,“况且,我是个警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
方绎低低嗯了声,似乎不甚在意她这一通显得有点欲盖弥彰的解释。
婚礼没了,酒店里头不断有宾客出来,每一个出来的人都会偷偷往方绎身上看,似乎在参观这位被赶出家门的大少爷的落魄。
他们只敢用眼睛看,不敢出声,这位少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落魄的样子,他对别人的视线和眼光毫不在意。
他高傲站在路灯下,连地上的影子都比别人长了一截。
韩婷低头看着脚底的青石砖,他的影子浅浅一层,固执地贴在地上,好像风一吹就散了,又好像台风暴雨也冲刷不去。
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骄傲又倔强。他从不低头,哪怕快要死了,也不让人窥见半分虚弱。
就连分手那晚,她对他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他也没有对她说一句他的脆弱,他只是倔强地看着她,隔着漫天大雪。
韩婷突然感到有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分明当年最狠的人是她。
酒店旁边有个小公园,韩婷往公园的方向指了指:“挺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那边坐会。”
方绎点了下头。
韩婷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那只猫......”
方绎脚步一顿。
韩婷知道方绎不喜欢猫,怕他想不起来,仔细描述了一遍:“就是那只经常出现在体育器材室门口的,干干瘦瘦可怜巴巴的小橘猫,你知道下落吗?”
“它是已经换了领地流浪,还是被谁收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