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婷和凌琦玮处理好电饭锅盗窃案,押着嫌疑犯从超市里出来,她一抬眸,看见站在玻璃门外的陶雨灵。
她整个人怔了一下,旋即偏了下头,觉得自己连跟她对视的资格都不应该有。
她应该也很讨厌自己的,要是知道她在这儿,肯定不会来的。
小杜准备收摄像机,一边说道:“这条新闻没什么意思,雨灵姐,咱们要不撤了吧,别做了。”
陶雨灵整理了一下话筒,往玻璃门里看了一眼:“来都来了,进去采访一下吧。”
韩婷看见陶雨灵走进来,对方像是没认出来她一样,公事公办地询问她,能不能做一下报道采访,不会耽误很久。
韩婷点了下头,像是怕把对方吓跑,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可以。”
她转头看了凌琦玮一眼:“你来吧。”
凌琦玮长得一脸正气,特别精神,很适以警察的形象出境。
营业员阿姨举了下手:“还有朕,朕也要接受采访。”
韩婷差点忘了,这阿姨刚才登基了。
陶雨灵很快采访完了,小杜在超市里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陶雨灵一个,陶雨灵毕竟是前辈,她刚才在学校门口又惹她不开心了,所以请她吃冰淇淋,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讨她开心。
小杜一直觉得做摄影师太累了,不如做光鲜亮丽的出境记者好,她一进报社就想取代陶雨灵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她表面上笑嘻嘻,背地里一直在磨刀。
韩婷押着嫌疑人走出超市,把人塞进警车里,自己也上了车。
她转头看了一眼超市大门,陶雨灵正在跟一个女孩一起吃冰淇淋,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很亲密。
韩婷收回视线,陶雨灵如今在一家有名的报社当记者,还有了新的朋友,看起来过得不错,她不应该一厢情愿地打扰她。
她突然想到,方绎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的到来,无论是对陶雨灵还是方绎,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并不需要她。
“你刚才说,你是因为给朋友做担保,赔光了家底,利滚利欠了几十万,”韩婷转头看了看偷电饭锅的嫌疑犯,继续说道,“高利贷违法,你把该赔的赔了,违法的部分不需要赔。”
嫌疑人偷东西不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但在高利贷事件上,他也的确是个受害者。
嫌疑人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婷,刚才无论他在超市求情,营业员阿姨都心软了,这个女警察心硬得跟石头似的,一点不肯松口,一幅恨不得把他就地枪毙的狠样。
其实她也没那么狠。
把嫌疑人带回所里,处理好后续工作,韩婷休息了几分钟,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接到新的警情出去了。
今天该她值班,忙了白天还得忙夜里,第二天早上才能下班。
晚上十点接到警情,有个家长辅导家里的小学生写作业,辅导过程中发生了十分惨烈的家庭矛盾,大人拿着戒尺站在书房门外,小孩把门反锁上报了警,说警察叔叔要是再不来,他就要变成一具凉透了的尸体了。
韩婷和她的搭档凌琦玮赶到现场调解了一番,解决好这场亲子矛盾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她有点困,让凌琦玮在路边停了车,小跑着去便利店买了两杯咖啡。
拿好咖啡,韩婷听见一旁巷子里传来一丝响动。
便利店的咖啡小妹也听见了,不甚在意道:“可能是野猫,那条巷子里野猫特别多。”
韩婷把咖啡放在店里,在对讲机里跟凌琦玮说了声,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直觉告诉她,里头可能出事了。
越往巷子深处走,响动声越来越明显,中间夹杂这微弱的反抗声,韩婷判断出来,有人被捂住嘴巴拼命挣扎。
韩婷迅速提高警惕,掏出腰间的电棍,转头跟凌琦玮对视了一眼,悄声飞跑过去。
一个满身酒气的小混混企图□□一个姑娘,
韩婷举起电棍朝着小混混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和凌琦玮一起把姑娘救了下来。
姑娘的上衣领口已经被撕烂了,披头散发,她受到了惊吓,浑身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凌琦玮押着嫌疑犯上警车,韩婷脱下自己的警服披在姑娘身上,抱着她的肩膀往外面走,温声安抚道:“坏人已经被抓住了,你得救了,别怕。”
姑娘撩开半边头发,韩婷这才看清楚,被她救下来的人是陶雨灵。
好在她出现的及时,陶雨灵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侵害。
一直到后半夜,韩婷带着陶雨灵从问询室里出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朋友呢?”
陶雨灵身上已经洗干净了,穿着韩婷给她的衣服,情绪也稳定了很多:“跑了。”
她们采访完小偷偷窃电饭锅的新闻后,在附近遇到了公司的同事,一块吃了晚饭,散场后陶雨灵和小杜一起走的,遇上喝了酒的小混混。
陶雨灵回忆了一下,小混混先抓到的人是小杜,陶雨灵为了救她才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小杜趁机跑了,说给她喊人去了,到现在都没出现。
可能在等她出事,捡大新闻吧。
韩婷送陶雨灵回家:“你家还在原来那边吗?”
陶雨灵摇了下头,报了个新地址:“我现在一个人住。”
韩婷知道陶雨灵恨她,一路上都没说话,把她送到家门口才说道:“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往楼下走去。
陶雨灵叫住她:“韩婷。”
韩婷停下脚步,陶雨灵走过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没说话。
过了许久陶雨灵才出声,骂声中夹杂着巨大的委屈:“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狠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招你惹你了吗,要被你那样对待。”
“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就是这么对待好朋友的吗,一走八年,了无音讯,你可真是好样的。”
韩婷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我以为你们,我以为你们不会在意。”
陶雨灵擦了下眼泪,声音哽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冷漠无情吗。”
韩婷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陶雨灵没接,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痛哭出声:“韩婷,你太狠了!”
韩婷挨着陶雨灵坐下来,陪着她,等她哭够了,从地上起来,决定不在人眼前晃了,净惹人伤心生气了。
身后传来声音:“还疼吗?”
韩婷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是制服小混混时被啤酒瓶碎片划的,血早就止住了:“不疼。”
陶雨灵走上前,从包里拿出一包创可贴,抓起韩婷的手,帮她贴创可贴:“以前有个外校的小混混问我要保护费,你上去就把人揍一顿,伤的也是这儿。“”
陶雨灵边哭边说:“也是我帮你贴的创可贴。”
陶雨灵眼睛都快哭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我都哭成这样,你一滴眼泪都没掉。”
陶雨灵在韩婷的胳膊上蹭了把眼泪鼻涕:“韩婷,你果然没有心。”
过了一会,陶雨灵问道:“阿姨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韩婷鼻头一酸:“我妈,去世了。”
——
韩婷回到所里,早上八点半下班,回家洗了个澡,睡了一个囫囵觉,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醒。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定自己存了陶雨灵的电话号码,还加了她的微信号。
她开心极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心想,一定是妈妈在天有灵,把陶雨灵送到了她面前。
韩婷起床,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曲子,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块冰镇西瓜,一边吃西瓜一边翻看陶雨灵的朋友圈,看看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过得怎么样。
好在,她的成长轨迹很正常,没遇到什么大灾大难,没有亲人去世,跟家人关系和谐。
陶雨灵过得这么好,方绎过得应该也不错吧。
韩婷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里,打开衣柜,发现自己来了之后还没去买过衣服,都是以前的。
她拿出一条米色连衣裙,没有凉鞋配,穿了双白色板鞋,头发没扎,齐肩的长度,散在肩膀后面。
一身搭配下来,倒也能看。
韩婷出了门,步行五分钟就到了饭团街,此处出行的目的是吃晚饭,路过一家卖首饰的小店,韩婷进去买了一对发夹,她和陶雨灵一人一个。
从首饰店出来遇到从所里下班的苏若南,韩婷喊了她一声。
苏若南看见是韩婷,打量了她一下:“哟,警花,今天穿裙子啦?”
韩婷提着裙摆在苏若南面前转了个圈,给了她两个wink:“biu,biu,向你发出爱的攻击。”
苏若南捂着心口,脸上又爱又恨:“啊,我死了,你杀的,你这个爱情的杀手。”
李队刚好路过,装作不认识她们,捂着脸从一旁走了过去,他没有这样的憨批属下。
韩婷:“哎,李队。”
苏若南:“下班了啊。”
李队:“别叫我,我不认识你们。”说完匆忙走了。
苏若南笑了笑,搭了下韩婷的肩膀:“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韩婷点了下头:“见了个老同学,聊得很开心。”
苏若南想起来什么:“差点忘了问你,你跟方老板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俩不认识,想帮你们牵线来着,后来你们聊得怎么样?”
韩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和方绎的关系,高度概括了一下:“前男友,并且现在,他没看上我。”
韩婷给苏若南比划了一下:“他还买了一把这——么长,这——么锋利的刀,说是连骨头都能剁碎。”
苏若南被前男友三个字震惊了:“靠,你是不是把人肚子搞大了,然后把人抛弃了吧。没想到我绎哥,饭团街一枝花,还有这么一段悲惨凄苦的过去。”
韩婷:“饭团街一枝花?”
“这条街上好多店都是他的,据说还开公司,做软件还是游戏开发的,”苏若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超市,“那个也是他的。”
韩婷顺着苏若南的指尖看过去,正是那家滕王阁超市。
苏若南走后,韩婷觉得口渴,想去超市买瓶水。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站在一家服装店的玻璃橱窗前,偷偷涂了涂口红。
没走几步又用手背在嘴唇上蹭了蹭,把口红擦掉了。
超市营业员刘阿姨嗓门大,站在马路对面韩婷就听见了刘阿姨的声音。
“我那在土建局上班的侄子怎么就不好了,他眼睛是不大,但他是公务员啊,工作稳定,福利好,有房有车。”
“王经理,你来评理理。”
“点货呢,没空,老板给我发工资我站老板。”
韩婷站在并不宽的马路对面,抬眸看着超市上面的门牌,“滕王阁”。
她不禁又想起从前在这首文言文上吃过的苦头。
方绎知道她总是记不住,洗了张他的照片,在照片上抄下了这首文言文,夹在她的书里:“下回别转头偷看我了,要看就看照片,顺便背诵全文。”
那段时间复习这首文言文,他每天都要考她几遍。
那天的晚霞和今天一样柔美,同学们都去吃晚饭了,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他,和从窗外照进来的落了一身的霞光。
他们坐在前后桌,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
她看见他倾了下身体,朝她过来,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泛红的脸颊上,他的目光又柔又深,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紧张得一动不敢动,轻轻闭上眼睛,等他亲她。
只听见他说:“你背一遍《滕王阁序》。”
“砰”得一声,她的少女心一下子被摔死了。
她磕磕巴巴地背了一遍,想生他的气又不好意思。她总不能问他,你怎么不亲我,你刚才不是想亲我吗。
她趴在自己桌子上不理他了。
她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韩婷?”
“韩小婷?”
“韩、小、婷。”
任他用笔帽点她,碰她的椅子,撩她的辫子,她都没理他。
直到她听见他在她耳边喊她:“妹妹。”
她一转头,她的嘴唇碰上他的。
那是他们的初吻。
韩婷回忆了一下,除了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和教室夕阳下的那个吻,别的句子她一个字都记不得了。
韩婷一抬眸,看见超市的玻璃感应门打开,吻过她的那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