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余霞无几。
勤政殿,宫门外。
“陛下,陛下……”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似要挣个先来后到。
郝守信头皮发麻,这几位娘娘还是得到了风声。
谢良妃身子壮,率先冲到宫门前。
郝守信眨了眨眼,良妃定是一路飞奔而来,发髻都乱了,见珠钗歪斜摇摇欲坠。原本良妃便像个男子,此刻看着甚是滑稽。
郝守信可是宫里的老人,说话自然有分寸,笑眯眯提醒道:“良妃娘娘,您的发髻乱了。”
谢良妃毫不在意,碍于郝守信的提点,扶了扶珠钗,粗着嗓子问道:“陛下呢?”
郝守信张口欲言,娴妃与淑妃上气不接下气赶了过来。这两人也未好到哪去,不光发髻散了。连裙摆都沾染了尘土,想必一路心急摔了跟头。
崔淑妃揉着磕疼的膝盖,气喘吁吁道:“陛,陛下呢?”
慕娴妃抚着心口努力定着气息,不耐烦催道:“快说。”
郝守信从容不迫道:“陛下是回宫了,不过又出宫了,眼下还未回来。”
三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扑了个空。
慕娴妃今日输了钱,本就心里不痛快。闻此,将气撒到谢良妃身上,尖酸笑道:“良妃跑得快又如何,不还是一场空。本妃就不与你们两个争了。”傲慢抬起手腕,招呼宫女过来扶她。扭着腰肢,自行离开。
崔淑妃见慕娴妃走了,也不愿逗留,转身追赶:“娴妃姐姐,等等妹妹我啊!”
郝守信含笑看向谢良妃,问道:“良妃娘娘呢?”
谢良妃的脾气执拗,嚷嚷道:“不见到陛下,本妃才不走呢。”边说,边往殿内硬闯。
郝守信忙招呼几个太监过来阻拦,依旧好声好气道:“良妃娘娘,擅闯可是大罪。”
谢良妃一只脚都跨过了门槛,突然僵在原地。思量片刻,收回了那只脚,对郝守信谢道:“多谢郝总管提醒。”
郝守信保持假笑,回道:“良妃娘娘,客气啦。”
“郝总管,陛下回来,告诉陛下,我酿的梅花酒好了,就等陛下回来品尝呢。”
“老奴记下了。”
有了郝守信这话,谢良妃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慢慢离开了。
见人都走了,郝守信重重舒了一口气,火急火燎吩咐道:“快去,关闭勤政殿的宫门,莫再放人进来。”
身旁的小太监闻声窜了出去,赶去将宫门下钥。
郝守信亲眼瞧着门闩插上,回身进入殿内。
此时夜幕降临,殿内乌漆墨黑。
郝守信躬身在门口,毕恭毕敬问道:“陛下,要不要掌灯?”
御案后坐着一团黑影,发出疲惫的声色:“先伺候沐浴吧。”
郝守信应声,取出火折将灯盏一一点燃。又唤进几名太监,去扶慵懒靠在龙椅上的萧景飏。
萧景飏被一群太监簇拥着,去向浴房。
他回宫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早料到几个嫔妃会来勤政殿。未雨绸缪,嘱咐郝守信在外将几人打发了。
城北,私宅。
江婉莹双眼茫然盯着幔帐顶,仍在震惊萧景飏是皇帝之事。
房门一响,何婆婆端着晚膳进来。
因在病中,郎中嘱咐少食荤腥。膳房做了什锦鸡粥,既不是太油腻又能补养身子。
江婉莹闻到饭香,立时舒眉展眼。利落起身下了床榻,去向桌前落座。
何婆婆舀了一碗放在江婉莹面前,忍不住询问道:“莹儿,祖母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出了何事吗?”
江婉莹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吹拂着,随意道:“无事,祖母不必担心。”
“啊!”江婉莹一惊一乍叫了一声。
“怎么了?烫着了?”何婆婆以为她被热粥烫着了。
江婉莹其实不是,却颔首傻笑哄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我太贪嘴了。”
方才她想到了,若她入了宫,何婆婆该如何安置呢?
何婆婆似乎亦有心事,唉声叹气道:“今日祖母上街听闻了一些事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知你比较好。”
江婉莹咽下一勺粥,心满意足笑道:“祖母但说无妨。”
何婆婆眼中湿润,感慨万千道:“那个侯府说你染了时疫而亡,为你办了丧事。”
江婉莹手指一僵,汤勺落入汤碗里。面色一瞬煞白,颤声恨道:“原来将我卖入青楼,打得这手好算盘。我死了,并非元家背信弃义。”
江婉莹气得反胃恶心,平生第一次对元家生了浓浓的恨意。可她当真怕了,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斗得过元家。入了宫,元家即便只手通天也伸不到。再说萧景飏可是皇帝,让她入宫做他的宫女,她哪敢不从。不过好在既保住自己的小命,又不愁吃喝。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顾忌着何婆婆,不想其为她忧心。她假意欢笑:“祖母不用担心,我今日已经下定决定跟着景公子了。”
何婆婆欣慰道:“你终于想通了,祖母替你高兴。”
江婉莹闷头,食不知味用起鸡粥。她得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好有精力应付入宫后宫女的这份差事。
侯府,正门。
元晟与元默侯爷父子二人,方从各自任职的衙门回府。
元默径直开口:“陛下回京了,明日要早朝。”
元晟颔首,元默催道:“你与兰公主的婚事不可再拖了,陛下一向与你亲近,找机会求陛下赐婚。”
元晟迈进府门,反问道:“父亲,还不肯原谅母亲?”
元默叹口气,心软道:“从前钱姨娘的事,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若此次父亲轻易原谅你母亲,就是在纵容她草菅人命。”
元晟眼神一沉,他岂能不知母亲有错。不再劝和,说了句:“父亲多注意些身子。”
“为父在衙门用过晚膳了,你陪你母亲用膳吧,为父回书房歇着了。”元默独自向前,去往书房。
元晟直接回了西院,并未去陪元金氏一道用膳,亦选择冷待母亲一段时日。
西院里灯火通明,兰凝霜一袭素衣立在门前。
清汤寡水的白衣,压不住她的风情。
这般装束祭奠亡故的江婉莹,也不过是讨元晟的欢心。
元晟拧眉略有不悦,行到她面前冷冷道:“公主请回吧,我乏了。”
兰凝霜拉下笑容,又若无其事重新扬起,紧随身后入了房,好声好气道:“将军误会了,凝霜只是来看看。我让人备了药浴,将军泡个澡解解乏吧!”
元晟动了恻隐之心,收了冷淡,谢道:“有劳公主费心了。”
兰凝霜也不多话,含笑识趣退到房门外。昂首挺胸向前,露出得逞的笑容。她就是要善解人意,一点点瓦解掉元晟对她的成见。
月色朦胧,夜云追月。
国舅府,汪宁跪在正堂门外的地上。
身旁的青石灯光晕昏黄,映在汪宁清秀的面容上。半挑眉宇,仍是满眼的桀骜不驯。
一位端庄面善的妇人从正堂出来,走到汪宁跟前,心疼叹道:“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整日惹事,累及母亲为你担惊受怕。”
这妇人是国舅爷汪君远的夫人,苗氏。
汪宁立马收起不羁,老老实实认错道:“母亲,孩儿不孝,孩儿错了,母亲千万莫动气,不然身子又该不好了。”
苗氏满眼爱怜弯腰去扶汪宁,“快起来吧,膝盖跪疼了吧?”
汪宁嬉皮笑脸顺势起来:“不疼。”
苗氏宠溺嗔道:“你呀,就是不长记性。你进去,给你父亲再磕个头认个错。”
汪宁难得很是乖巧,扶着苗氏步入正堂。
正堂内,有两个身着锦衣的男子。二人气韵相似,儒雅俊朗,从年龄上一看便是父子。
年长的是国舅爷汪君远,年轻的男子则是长子汪祺。
汪君远怒目而视,“慈母多败儿。”
苗氏面色一变,立时护犊子维护道:“宁儿还年轻,难免顽劣些。都说是陛下的意思,你这做父亲的好大的官架子,罚也罚了,还想怎样?”
汪宁明知母亲苗氏护着他,添油加醋道:“母亲莫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汪祺帮腔道:“父亲,二弟他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汪君远勉为其难,对汪宁喝道:“还不快落座,全家人陪着你饿肚子。”
汪宁咧嘴嘿嘿一笑,扶着苗氏落座。
汪祺命仆人布膳,一家四口围桌用膳。有说有笑,方才的不快似乎从未有过。
汪君远问:“听说陛下眼睛受了伤?”
汪宁咬了一口鸡腿,含糊不清回道:“是。”
汪君远不满训道:“你身为禁卫指挥,护驾不力,让陛下受伤,本就是犯了大错。陛下,是未计较,但为父不能不罚。罚你跪了一个时辰,你可委屈?”
汪宁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带兵包围侯府之事,被父亲不依不饶责罚。原来是因为陛下受伤一事,他口吻正经回道:“是该罚,是孩儿护驾不力。”
苗氏抱怨道:“有什么事,用完膳,你们父子再谈不迟。夫君问东问西的,宁儿哪能有心思好好用膳。”
汪祺比汪宁大了六岁,早就对母亲溺爱弟弟汪宁见怪不怪。不过他也是向着母亲的,劝道:“父亲,母亲说的是,待用完膳,再好好盘问这小子不迟。”
汪君远无可奈何道:“你们就惯着这个臭小子吧!”口吻是严厉,手却贴心舀了一碗鸡汤递到了汪宁面前。
汪宁慌忙放下鸡腿,双手接过汤药,端正稳重谢道:“有劳父亲了。”
苗氏不留情面,偷笑道:“你父亲啊,刀子嘴豆腐心。”
汪君远含笑瞪了一眼苗氏,“快吃吧,一会菜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