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水下喉,总算缓了过来。
江婉莹眼神娇柔,看向萧景飏以示感谢。
萧景飏不想与其有过多交集,垂下眼眸避开对方的目光。只是不巧,不经意落在江婉莹的受伤处。
想起自己如何为这位姑娘固定伤口,明明她包裹的严实。那团柔软莫名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生生挤开他的五感。
触感犹在。
宫里的美人无数,虽说他一向置之不理。可他与皇后,确实有过夫妻之实。皇后那也是生得端丽,身姿卓越。
不至于饥不择食,对一个陌生的姑娘起了色心。
想到此处,萧景飏慌了,猛地松手。
没有萧景飏的托举,江婉莹的头陡地落在枕上。
若她未受伤,这点力道算什么。如今受了伤,这点力道足以让她痛得全身发颤。
江婉莹拧着娥眉,哼唧一声。不自觉摸向自己的伤处,霎时如受了惊吓一般瞠目结舌。
她的胸口似乎绑着木棍,层层叠叠包裹着厚厚的白绫。
江婉莹一瞬盈盈欲泪,没想到第一个看她身子的竟然是郎中。
萧景飏心虚多少疑神疑鬼,以为她盯着自己哭怨。立时,清醒过来看穿了江婉莹的心思。
他慌不择言,伸手指向俞百川:“是他打伤你的,也是他为你固定的伤处。”
俞百川想否认,可确实是他出手打伤人家姑娘的。
于是,只能认下,赔礼道歉:“这位姑娘,是,在下不知轻重,以为姑娘是刺……”俞百川险些说露了嘴,急忙改口:“呃,是那些暴乱的难民,在下只是想保护我家公子,才会误伤了姑娘。”
俞百川又将责任,推到了萧景飏身上。
江婉莹楚楚可怜地噙着泪,看向俞百川问道:“当真是你?”
江婉莹问的是,为自己包扎伤处的人,真的是俞百川。
而俞百川理解是,对方在确认他的过错。但是伤人者千真万确是他,又歉意道:“是在下所做,姑娘安心养伤,在下定不会逃避责任。”
江婉莹的花容忽青忽白,忍着痛将锦被往上拉遮严实身子。虽说这对主仆像是好人,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江婉莹胆怯应了一声,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几声乱叫。
萧景飏听得真切,不着痕迹命道:“百川,弄些吃的来。”
俞百川听令,去弄吃食去了。
马车内的光亮,依旧昏暗。
江婉莹偷偷看了一眼,端坐如松的萧景飏。这人生得真是好看,烛光笼罩在他身上,恍然镀上一层佛光一般。
她又看到那种对世人悲悯的表情,她一夕千念,不明白为何他要守在这里。
他这种人,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之人,不该不懂男女有别啊!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江婉莹想了想,还是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比较好。
她只知道城北施粥的那处宅子,是景记米行的。
萧景飏将本就想好的说辞,从容说出:“鄙人姓景,是景记米行的少东家。”
江婉莹的秋瞳潋滟,溢出潺潺的欢喜。不禁盘算着,若是她能到景记米行做工,日后便不用担忧吃喝问题了。
萧景飏察觉她唇角带笑,似一朵方经历了风雨,我见犹怜的芙蓉花。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萧景飏挪开了目光,幸而这马车够宽敞。
江婉莹如实回答:“江河日下,婉婉有仪,清莹秀澈,江婉莹是小女子的闺名。”
萧景飏听到江姓,目光缩紧闪过冷厉。
因前任御史中丞的冤案,早在八年前这京城中便没有姓江之人。即便不在九族之列,当年姓江的人家怕被无辜牵连,全部搬离了京城。
据他所知,只有元侯府上有一位姓江。前任御史中丞江正之女,如今的骠骑将军元晟的未婚妻。
萧景飏故意试探,感慨道:“姑娘的姓,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原是御史中丞,可惜了,蒙冤而死。”一字一顿,留意着江婉莹的表情。
江婉莹先是一愣,好多年没听到人提起过父亲了。年幼时,时常想起哭过无数次。渐渐年岁大了,也便不想了。她无人依靠,凡事靠自己,只想如何度日。
而后江婉莹一副好奇的模样,反问道:“瞧公子的年岁,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会识得前任御史中丞?”
“家父与那位御史中丞,曾是朋友。”萧景飏如是回道。
江婉莹没有起疑,反倒是窃喜不已。想不到这个景记米行,与她父亲有交情。那她若是凭这份关系,说不定真得能去景记米行做工。
她抬手探上前,拽住萧景飏的一点点衣袖。费劲挤出两滴泪,声泪俱下道:“不瞒公子,其实公子说的那位故人是家父。呜呜,可怜小女子家道中落,呜呜,如今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她一副做戏的模样,萧景飏眼明心亮一清二楚。可他不明白,她为何不在元家。想起第一次相见,她那满手的冻疮,压根不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她昏迷后,他检查过她的包袱。莫说值钱的东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浑身上下,只有破荷包里的一两碎银。
萧景飏糊涂了,难道这些年,这个江婉莹不在侯府。
“我听说,姑娘应该与侯府的公子,如今的骠骑将军有婚约才是,怎会流落至此?”
江婉莹继续假哭博取同情,哽咽道:“那侯府假仁假义,这么多年,小女子在侯府为奴为婢受尽苦楚。那元家,既不愿履行婚约,留在那里也只是整日受苦。为此,小女子离开了侯府,只是小女子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一提到钱,江婉莹想到自己藏在怀里的荷包。着急忙慌在胸口摸索,这一碰直疼得两眼掉泪。
萧景飏不动声色将那个破荷包递了过来。
江婉莹立刻伸手去抓,眼看要碰到了。手指一滞,人家景记米行的少东家怎会私吞她那点碎银子。
萧景飏见她停手,以为她伤口疼不方便。便将荷包,温柔塞进她掌中。
江婉莹拽紧荷包,这还是她娘亲在世时,亲手做给她的。
念起已故的母亲,江婉莹潸然泪下。只不过这次是情真意切,看着格外凄然。
“公子,粥来了。”俞百川端了两碗粥过来,看见美人落泪,仿若受到欺负一般。心中嘀咕:“陛下,也真是的,不知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萧景飏扶起江婉莹,取来软枕撑在她后背。对俞百川道:“你来,喂江姑娘喝粥吧。”
萧景飏起身将走,俞百川一脸为难。他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莫说他不会。何况根深蒂固的思想,凡是皇帝接触过的女子,默认是皇帝的女人。
俞百川将托盘放置马车内的短案上,扯谎道:“小人还要巡视!”一溜烟跑了。
萧景飏盯着那两碗粥,亦有些犯了难。九五之尊,堂堂天子向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
江婉莹眼巴巴看着粥,若非她动弹不得早将粥取了过来。
“公子,劳您将粥递给我。”江婉莹并非故作娇弱,只是她饿急了,原本因伤就有些有气无力。
如今微服出巡化身商贾,说好这一趟要体察民情,体验民间疾苦。
萧景飏说服自己端过粥,舀起一汤匙喂到江婉莹唇边。
江婉莹顾不上感激,张口吸噜咽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满足。
萧景飏眼神中重现怜悯,只是清粥而已,她却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他一勺一勺,很快喂完了一碗。
江婉莹的朱唇染着粥,水光滟滟娇艳欲滴。瞳光更是熠熠,盯着另一碗粥。
萧景飏看在眼里,觉得江婉莹似一只馋嘴的猫儿。忍俊不禁,端过来第二碗粥喂她。
两碗粥下肚,身子暖洋洋恢复了力气。江婉莹餍足地冲萧景飏羞笑,以示感谢。
陡然间,江婉莹想起她的目的还没达到。想趁着这主仆伤人无理在先,厚着脸皮求道:“公子,可否收留小女子,在您的米行做工?”
萧景飏早有打算,既然此女与元家有婚约。
以他对元晟的了解,对方并非背信弃义之人。
此女既然不愿回元家,先一路带她养好伤。待回到京城,见过元晟弄清楚,此女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江婉莹。
“本就是我们无意伤了江姑娘。江姑娘先安心养伤,其余之事日后再说。”
“那个,公子……”
萧景飏置之不理起身,屈尊端上两个空碗。下了马车,准备回相临的马车上就寝。
江婉莹眼睁睁瞧着,风度翩翩的背影离开。她眼底尽是抱怨,忍痛将后背的软枕抽离,身子后坠平躺了下来。
疼得龇牙咧嘴叫了一声,低低不满道:“这个公子,也不说帮人将软枕拿开。”
马车外,萧景飏将托盘塞给俞百川。闻见江婉莹的痛吟,怒瞪着俞百川斥道:“你竟敢使唤本公子?”
俞百川唯唯诺诺赔笑:“那个,言御医说,公子您看了,那个姑娘的身子。那,那个姑娘日后不得是公子的人。公子喂自己的女人,也不算是使唤。”
“我看你是欠收拾。”
这好人不好当,莫说俞百川这般说。瞧着那个江婉莹,亦有些赖上的意思。
萧景飏拂袖,愤愤上了自己的马车。
俞百川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在宫外,不然他惨了。
新月当空,清冷迷离。
元侯府,南院。
元晟见西厢房熄了灯,悄摸去向江婉莹所住的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