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的是石破天惊,一众人全都给他整懵了。
“啥?举报……你要举报谁?”
连警察都震惊了,哂道:“大义……灭亲啊?”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惊奇,既然陆保国要举报,他们肯定还是要受理的。
这是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要查证起来,也非常艰难。
打从听陆保国说起,众人就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
“那时候,赵雪兰身体不好……”
从前是千娇万宠着养的,因为成分,突然嫁了陆保国,着实是吃了些苦头的。
陆保国他妈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年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那时候,陆保国当真是把她当千金小姐看的,他做梦都没想过,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她要坐八抬大轿进门,那就找,后边勉强找了八个人,虽然轿子简陋了些,好歹也是八抬大轿。
她要红盖头,那就多做半个月的工,整了块红布,他妈给绣的花。
如此种种,陆保国也当真是费了心思的,赵雪兰过来就生病,怀一个流一个,他也没吱过声。
到第三胎的时候,他咬咬牙,找人送了些礼,折腾了好久,把赵雪兰带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精心养啊,他当真是掏空了老底,找人借的那么多钱,全填进去了。
就这样,都还是早产了。
当真是没有办法想的。
陆保国说到这,找人要了支烟:“要说我的话,我当真是掏心挖肺的对她好了。”
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血糊拉也都是他照顾的。
哪怕再难,他都没抱怨过一句。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怜惜,他放低的姿态,在赵雪兰眼里,他始终,只是过去的那个泥腿子。
不论是结婚,还是生孩子,她始终高高在上的。
因此,在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得了先天性疾病的时候,她想都没想:“那不要了。”
陆保国当时还抱着孩子,正在高兴与担忧中徘徊,陡然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懵了。
那时候的赵雪兰,并不知道,离心,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陆保国摇摇头,笑了:“我就是那时候起,才发现,我压根就……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
赵雪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私的人。
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丈夫,没有什么孩子,只有她自己。
看清楚她的本质后,陆保国麻木了。
“她说这个孩子,我们养不活。”
确实,很难养得活。
先天性疾病,说是心脏有问题,还有什么积水的。
医生说了一长串,陆保国后边的话压根就没听进去。
倒是赵雪兰追问了几句,听说肯定需要开刀就沉默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孩子不要,他们回去,说孩子没了。
二,把孩子带回去,然后孩子没了。
第三条路,举全家之力,去救一个基本上没可能成活的孩子,赵雪兰想都没想过。
陆保国想了,他犹豫地试探地问:“我们在这边治一治,治好一点带回去,镇上医院便宜些……”
“便宜那不一样要开刀?”赵雪兰瞪着他,恨得咬牙:“如果你家里有钱的话,我能不治吗?可你有钱吗?你就是个泥腿子!你没钱!你救不了我的孩子!都怪你,都是你没用!”
她做这个决定,她不难受吗!?
如果把孩子带回去治,要花多少钱,万一救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那一天下午,赵雪兰说了很多。
陆保国一句话都没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不爱说话了。
家里的事,都随她去折腾,他只是冷眼看着。
“我当时太难受了,就出去转了一下,说给她和孩子,弄点吃的。”
结果回来之后,病房里没人了。
他连忙去找,到窗口处,就被赵雪兰喊住了。
她急急忙忙地拉着他,神情惊慌,说孩子不行了,他们得赶紧回去。
“她说虽然小了些,但到底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们偷偷地回去的话,刚好可以入祖坟……”
陆保国信了,没顾上看孩子,急急忙忙花了大钱找了车。
一路到了县里,赵雪兰撑不住了,身体不舒服,脸白得跟纸一样。
他就找了个地方先住下,又怕孩子死在半路,找了点奶粉来喂。
“然后,我就看到……孩子好像,不大对……”
不仅仅是衣服,样子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的孩子又瘦又小,皱巴巴的,一看就很虚弱,哭起来都没劲,跟只小猫一样,感觉随时都会咽气。
眼前包裹里这个孩子,虽然衣裳凌乱,但一看就很精神,啃着自己的小手,吧嗒吧嗒的。
那一晚,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最后,到底还是陆保国退让了。
“她说她不能没孩子,我妈不会放过她,村里人的嘴也不会放过她。”
连着掉了几个,他妈已经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了。
村里人这些话更是难听得不行,说什么的都有。
赵雪兰第一次,哭得那么惨,说自己太难了,反正那个孩子救不活的,倒不如换一个健康的。
“我都观察过了,他家很有钱的,你看看,这衣裳,那都不是一般的料子。”
“我需要这个孩子,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也能养一养身子,保国,我现在还小,我养一养身子,再生孩子也可以的。”
“那个产妇出了事死了,他们家肯定会特别重视这个孩子,没准,能把他的病治好呢?你说,是不是?保国?”
“这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管是对我,对你,对孩子,都是最好的呀。”
陆保国说着,捂着脸难受极了:“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不是人,实在是,在那个情况下,着实是没有办法想了。”
他想拒绝,可是赵雪兰跪着求他,求他给条生路。
他没有办法了。
后来,果然如赵雪兰说的那样。
立马的,她就扬眉吐气了。
带着大胖儿子回了家,他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说别的。
虽然还是看赵雪兰不顺眼,但赵雪兰卖掉了孩子的金锁,得了不少钱,手头宽裕,养身子的同时也孝敬了不少给他妈,倒哄得她高高兴兴的。
后来生了陆定远,确定身体没问题了,又连着生了两个闺女。
日子眼见着就红火起来了……
再一想到现在,陆保国痛苦不已,揪着头发哀嚎:“报应,这是报应啊……”
所有人都唏嘘不已,颇为感慨。
沈如芸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打了电话给陆怀安:“……基本上,就是这样子。”
陆怀安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才声音沉沉地道:“你信吗。”
“这。”沈如芸不确定,她回想了一下:“我看他说话的时候,没怎么停顿……”
一般来说,说谎的话,总归是会有些地方要停顿的。
“太过流畅的话,也有可能是事先预演过了。”
经过这些天的调整,陆怀安已经能淡然地谈及这些事情了:“赵雪兰还是不肯说么。”
“嗯。”沈如芸可惜的也是这一点:“明明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可是好像,还不够打击她。”
开始的时候,她预想的事情里面,没有陆定远的。
赵雪兰闹腾着,把陆定远喊了回来,她只能把事情告诉了陆怀安。
毕竟这是陆定远,她知道,陆怀安对他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这万一处理不好的话,反倒影响他们夫妻情分。
而这个度,是很难把握的,尤其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
因此,后边这些事,基本都是陆怀安掌控,她出面罢了。
还好有惊无险,陆定远全身而退。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没什么能打击到她。”陆怀安抽了口烟,微微眯起眼睛:“男人,孩子,钱财,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自己没事,那就没到绝境。”
沈如芸有些急了:“那……”
那怎么办?
难道要一直干等着吗?
陆怀安轻笑一声,摇摇头:“你找人告诉她,她的那个孩子,还活着。”
人嘛,总是要有希望的。
当身处黑暗中的人,遇到一抹亮光,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哦……还有。”陆怀安慢条斯理地吐出个烟圈,眼底滑过一抹阴狠:“陆美娟和陆小娟,我找人把她们姓给改了,换了新身份,你安排一下,是时候,宣布她们的‘死讯’了。”
沈如芸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行。”
在所里待了一晚上,赵雪兰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管他们怎么审,怎么逼问,都没用。
暂时没有别的证据的话,只能先放了她了。
赵雪兰气定神闲得很,她自认当年的事情,很多细节都只有她知道。
当时走得匆忙,陆保国又是个蠢的,连那人什么样在哪个病房都不知道。
随他们去查,只要她自己不开口,有谁动得了她呢?
“好了,出来吧。”
终于听到这一句,赵雪兰拍拍衣裳,起身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追了过来:“对了,你上回报的警……我们查到了。”
赵雪兰疑惑地回过头,皱了皱眉:“什么?”
她报的警?报的……
啊,对了!
她眼底掠过一丝欣喜,脸上陡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是找到陆怀安了吗?还是找到我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