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打路的另一边走过。她笑着挥挥手。“嗨——我就不停了。会上再见。”
“我会去的。”斯坦普回了她的问候。“还有一个人,”他转身对保罗·D说道,“斯克瑞普切·伍德拉夫,埃保的姐姐。在刷子和油烛工厂做工。你会认识的。在这儿附近待久了,你就会知道没有比这儿的这帮黑人更亲切的了。骄傲,呃,那有点让他们难受。他们要是觉得谁太骄傲了,就可能说长道短,不过说到底,他们是好人,谁都会收留你。”
“朱蒂呢?她会收留我吗?”
“这要看看了。你想什么呢?”
“你认识朱蒂?”
“朱蒂丝。我谁都认识。”
“普朗克路上的?”
“我谁都认识。”
“是吗?她会收留我吗?”
斯坦普弯腰解开鞋带。十二个黑绊钩在底下,一边六个;顶头是四对鞋眼。他把鞋带全都解开,小心地安顿好鞋舌头,又把鞋带穿回去。穿进鞋眼之前,他用手指头捻了捻鞋带头。
“我来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扣和结都紧紧地系好了。“他们叫我约书亚。”他说,“我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字,”他说,“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做。”于是,他对他讲起了瓦施蒂。“那段时间我从来没碰过她。一次也没有。几乎有一年。那事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在播种,结束时已经在收割了。觉着还要长一些似的。我本该杀了他。她说不行,可我真该杀了他。我没有现在这么有耐心,可我估计别人也不会这么有耐心——他自己的媳妇呀。我在心里憋着,看她是不是比我还能忍。白天,瓦施蒂和我一起在田里干活儿,可时不常地,她就会一整夜不在。我从来不碰她,一天里我对她说不上三个字,他妈的。我利用所有靠近大房子的机会去见她,那小主人的妻子。他还只不过是个男孩。十七岁吧,可能二十。我终于看见了她,站在后院的篱笆下面,端着一杯水。她一边喝,一边盯着院子外面。我走过去。保持一段距离,摘下帽子。我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她转过身来看。我笑了。‘对不起。你见到瓦施蒂了吗?我媳妇瓦施蒂?’她是个小不点儿。黑头发。脸还没我的巴掌大。她说:‘什么?瓦施蒂?’我说:‘是的,太太,瓦施蒂。我媳妇。她说她欠你们一些鸡蛋。你知道她带来了吗?你见过她就会认得她。脖子上系一条黑绸带。’当时她就脸红起来,于是我知道她知道了。是他给瓦施蒂戴的那个。黑绸带上拴个贝壳。她每次到他那里去总戴着它。我又戴上帽子。‘你见到她就告诉她我需要她。谢谢你。谢谢你,太太。’我在她开口之前退了回去。直到我走到几棵树后面,我才敢回头看上一眼。她还像我离开时那样站着,盯着她的水杯。我以为事情会比实际上更让我满意。我以为瓦施蒂会停下来,可她接着去。直到有一天早上,她走进来,坐在窗前。一个星期天。我们星期天在我们自己的园子里干活儿。她坐在窗前往外眺望。‘我回来了,’她说,‘我回来了,约什。’我看着她的后脖子。她的脖子真细。我决定扭断它。你知道,像撅断根树枝——就嘎巴一下。我一直没情绪,可那是我最没情绪的一次。”
“你干了?嘎巴一下?”
“呃不。我改了个名字。”
“你怎么从那儿出来的?你怎么来的这儿?”
“坐船。从密西西比河逆流而上到孟菲斯。从孟菲斯步行到坎伯兰。”
“瓦施蒂也是吗?”
“不。她死了。”
“噢,老兄。系上另一只鞋!”
“什么?”
“系上你那只该死的鞋!它就在你跟前!系上!”
“那会让你好受些吗?”
“不。”保罗·D把瓶子扔在地上,盯着它商标上的金战车。没有马。只有一辆挂着蓝旗的金色战车。
“我说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我才说了一件。我得告诉你另一件。”
“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就告诉我朱蒂会还是不会收留我吧。”
“我就在那儿,保罗·D。”
“你在哪儿?”
“在那个院子里。她下手的时候。”
“朱蒂?”
“塞丝。”
“耶稣啊。”
“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你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她没疯。她爱那些孩子。她是想让那些害人的家伙加倍偿还。”
“别说了。”
“而且让大家都记住。”
“斯坦普,饶了我吧。她还是小姑娘那会儿我就认识她。她让我害怕,可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就认识她。”
“你不怕塞丝。我不相信你。”
“塞丝让我害怕。我让我害怕。而她房子里的那个姑娘最让我害怕。”
“那个姑娘是谁?她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有一天就一下子冒了出来,坐在树桩上了。”
“哦。看来在一百二十四号外面只有你和我见过她。”
“她哪儿也不去。你是在哪儿见的她?”
“睡在厨房地板上。我往里偷看来着。”
“我头一眼看见她就不想靠近她。她有点怪。说话怪。动作怪。”保罗·D把手指伸进帽子里,揉了揉太阳穴上面的头皮,“她让我想起了什么,好像是我该记得的什么事。”
“她从来没说过她从哪里来?她家里人在哪儿?”
“她不知道,她说她不知道。我只听她说起过偷衣服和住在一座桥上的事。”
“什么样的桥?”
“你问谁呢?”
“这一带的桥没有我不知道的。可谁也不住在桥上。桥下也没人住。她跟塞丝住了多久了?”
“去年八月来的。狂欢节那天。”
“那是个坏兆头。她也在狂欢节上?”
“不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就出现了——睡在一个树墩子上。绸缎裙。新鞋子。油黑油黑的。”
“不早说?哼。是在母鹿溪边被一个白人锁在房子里的那个姑娘。去年夏天有人发现他死了,姑娘不见了。说不定就是她。人们都说,她还是只小狗崽的时候就被他关在那里了。”
“嗬,现在她可长成一条母狗了。”
“是她把你赶跑的吗?不是我告诉你的塞丝的事?”
保罗·D猛一激灵。一阵寒彻骨髓的抽搐使他抱住了膝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劣等威士忌、在地下室里过夜、猪瘟、铁嚼子、微笑的公鸡、火烧的双脚、大笑的死人、咝咝作响的草地、雨水、苹果花、项链、屠宰场的朱蒂、浑身牛油的黑尔、鬼一样惨白的楼梯、苦樱桃树、带浮雕的贝壳别针、白杨树、保罗·A的脸、香肠,还是因为失去了一颗红红的心。
“告诉我,斯坦普。”保罗·D的眼睛潮湿了。“就告诉我这一件事。一个黑鬼到底该受多少罪?告诉我。多少?”
“能受多少受多少,”斯坦普·沛德说,“能受多少受多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