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行在寒风中渐渐走近,贺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并不愤怒,面容上甚至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眼神玩味地扫视着自己。
却让贺屿内心发寒。
他看着眼前的人,“小舅……只是误会,我和祝鸢是旧识,她有事情想求我帮忙……”
池景行略微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贺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暂时还没有资格这么叫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屿,音色淡淡,“我对你的私事也不感兴趣,只是有些不凑巧,你抱着的女人,我刚好认识。”
贺屿心内一颤。
池景行轻挑眉梢,“人我就先带走了,贺先生不介意吧?”
他问的是贺屿,却根本没再看他,眼神已经轻飘飘地绕过他,落在了一旁的祝鸢身上。
半晌,贺屿才从自己的齿间生生憋出三个字来。
“……不介意。”
池景行勾了勾唇,淡淡看了祝鸢一眼,转身走回车旁。
祝鸢紧紧裹住自己的衣服,强装镇定地从贺屿身旁离开。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
车厢温暖,祝鸢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宽敞的副驾驶内,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即便气温已经渐渐回暖,车子也早已驶离那片空旷的草坪,她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一旁的男人沉默地开着车,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良久,祝鸢声音微颤,“池少,谢谢你。”
池景行从鼻尖发出细微的嗤笑,声音懒懒的。
“顺手而已。”
简单的两句话之后,车厢又恢复了沉默。
祝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明此刻的天色比方才更加黑暗,但她的心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车子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大院内停下,院子一侧的门匾上只写着一个黑色的字:【池】
池景行熄灭了引擎,并不看祝鸢,径直下了车,走进别墅里面。
祝鸢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
“砰”的一声。
漆黑的客厅忽然亮起灯光,照亮了祝鸢原本黑暗一片的世界。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她看见了偌大的客厅简洁如斯,整个房子的风格和池景行如出一辙。
而就在不远处,池景行懒懒地倚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支烟,却没有急着点,歪歪斜斜地夹在两指中间。
他侧目看向祝鸢,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量。
祝鸢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在海市奔波一天,拼命求救,和贺屿周旋,垂死挣扎。
落在池景行眼里,站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她整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祝鸢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只剩下一句“谢谢”。
池景行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走向一旁的沙发。
他坐在中间,双腿随意交叠,修长的手臂耷在沙发的边缘上。
“我说过了,只是顺手,”池景行扯下领带随意丢在一旁,“祝小姐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祝鸢抿了抿唇,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
明明她在上,他淡淡仰视着她,可她依然觉得自己很低、很低。
“祁律师是你安排的吧?”祝鸢道,“他帮我分析了许多,真的很谢谢池少。”
池景行挑眉,“是吗,所以那件事解决了?”
祝鸢轻轻摇头,“除非贺屿撤诉,否则即便愿意赔钱,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和解。”
“哦,那真可惜。”池景行将那支烟点燃,很随意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祝鸢抬眼看了看他。
他轻轻吐出烟圈,烟雾让他的脸不甚清晰。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祝鸢觉得,她对池景行或多或少是有一些了解的。
比如现在,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不代表他真的就要帮她。
但也不代表他不会帮她。
祝鸢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对于池景行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知道池景行不喜欢贺屿,也不喜欢自己提起这个人的事情,想了想,她走上前去,在池景行身边蹲了下来。
池景行垂眸看着她,目光不明。
祝鸢仰起头来,这个角度让她看上去颇为可怜,声音软软的,很磨人。
“我妈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是另外一件事……我想请池少帮忙。”
“说来听听。”他说。
“可以借我一百万吗?”祝鸢的手掌轻轻放在池景行的大腿上,冰凉的手指透过西装面料似有若无地摩擦着他的肌肤。
“我爸爸的手术和后续治疗都需要钱……我会还的,或者池少每个月从我的工资里扣,也可以算利息。”
他嗤笑一声。
“真麻烦啊,”他说,“相比起来,我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祝鸢的手顿了顿,她微微笑了笑,目光殷切。
“你想要钱,可以,陪我三个月,”他看着她,“用你最拿手的方式。”
四目相对之间,一切不言而喻。
寂静的夜里,祝鸢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心跳的节奏如同秒针,时刻让她清醒。
池景行的神色很坦然,他只是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采不采纳——
他很乐意交给祝鸢。
他一向尊重女人的选择。
祝鸢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平复了心绪。
她直视他的眼神,勾起笑容。
“谢谢池少,”她说,“我不会让池少失望的。”
-
寒风如剑,尖锐刺耳。
偌大的别墅灯火辉煌,寂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贺屿独自一个人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和外面的富丽堂皇不一样,这个房间什么装饰和家具也没有,只有一盏简单的顶灯。
他没有开灯,闭眼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将他的身影都悉数埋没。
他微微垂着头,半晌,伸出手按向了一旁的按钮。
轻微的“咔嚓”一声。
暖黄的灯光瞬间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贺屿缓缓睁开眼睛,沉沉的目光逐渐蔓延至房间的各个角落——
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祝鸢的脸。
这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和满屋满墙的,祝鸢的照片。
她走路的背影,她垂眸的瞬间;她回眸对着他浅笑,她在午后的阳光中向他走来;她在他的臂弯里小憩,她亲手给他做的生日礼物……
这里是他的心。
他已经不止一次弄丢了他的心,为了他的前程。
他以为今天的他有机会带祝鸢来到这个房间,向她诉说他这些年的爱意和歉意。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贺屿站在房间中央,一张张看向墙上的照片,里面的每一张,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拍摄时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注视抚摸过无数遍。
他抬脚向前走去,站在中间那张最大的照片面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海边时,祝鸢伸出手臂拥抱大海,在转身过来的一瞬间,他将她的拥抱定格了下来。
贺屿将自己的身子贴在照片上面,想象着祝鸢抱住他的样子。
良久,他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