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姐姐是什么感觉?
应念生一度觉得有姐姐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因为?姐姐在这个家里,是被宠爱的人,他常常觉得父亲偏爱姐姐,难免因此对应念真?产生偏见。
再加上,应念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早早知道了应念真?和自己不是一个妈妈所生的事?实。他变得更加敏感,只要应父待他和应念真?稍稍有所不同,他就很容易自发地去想,应父为?什么待他和应念真?不同?他是不是更喜欢应念真?,也更喜欢她的母亲?
应念生后来?回忆起?那段时光,偶尔也会惊叹于自己的早熟。想得多其实不是坏事?,只是想得多却又想得不够多就难免作茧自缚。
应念真?则是他的反例。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姐姐很聪明,他能想到的东西,她一定也可以想到,可她比他看得更深,也看得更开。
应念生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个相当讨人厌的弟弟。而?对应念真?来?说?,他和妈妈才是这个家庭的入侵者,可她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外人过?。应念真?从一开始就对他很温柔,她一直是一个擅长分享的孩子。
只是那时候的应念生不太能接受她的好意,而?应念真?虽然脾气好,却不会无底线地去讨好一个并不喜欢她的人。没有人享用的蛋糕,被扔到垃圾桶里的玩具,看过?两?三次后,应念真?便不特?地分享自己的东西给他了。她开始和应念生保持能够令彼此都?感到愉快的距离,却也不是彻底的不理不睬,见面?时还会冲应念生笑一笑,但也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他们,说?是姐弟,其实也并不比别人熟悉,只不过?因为?血缘关系,不得已有了亲密的羁绊。改变的发生,到底是因为?应念真?,因为?她从来?都?是个不记仇的孩子。面?对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她不会刻意地想要讨得对方的喜欢,可她也不会在对方遇到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反而?会大大方方地帮上一把。
这样?的姐姐,就算是应念生这种自私的人,也很难真?正讨厌她。他开始变了,开始真?正将应念真?当作家人。只是应念真?已经习惯了他们从前的相处模式,让他试图表现的许多亲近行为?都?无用武之?地,就连相逢冲他一笑后,都?不会停留下来?等待他的回应,因为?他们从前就是如此。
应念生明明已经开始后悔,却没有地方表现自己的后悔。而?他也不是那种能拉下脸当面?道歉的人,最后只能在生活中见缝插针地拉近姐弟关系。
真?正的契机,是应念真?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不知怎么发起?了烧,人难受得不行,还一直头晕想吐。家里只有李婶,应父正在出差。那时候,应念生的母亲和应父离了婚,应父尚未遇见张美湘,家里连个能做主?的大人都?没有。
应念生陪着应念真?去医院,在临近医院的地方又堵了车,应念生看她脸色不好,最后咬咬牙,下了车,将人背了起?来?。那一年,应念生十四岁,已经从一个瘦弱的男孩长成高大的少年,只是背着身量高挑的姐姐时仍然感到有些吃力。纵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放下,而?是咬着牙跑了起?来?,将人送到了医院。
等应念生再长大一点,他就发现,那时候他明明有相当多更靠谱的选择,可他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如果应念真?病情真?的很严重,可能在他背上就不行了。
好在应念真?没有事?,而?那时候用尽全力奔跑,喉咙干渴得几乎要冒出火星子的感觉也和应念真?趴在他背上轻声说?出的那句谢谢一起?成为?他的回忆。
他们是姐弟。
后来?,父亲有了自己的爱人,母亲也有了自己的爱人。只有他和应念真?,本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从这一刻起?,应念真?最亲密的人,不再是他了。
应念生坐在家属的席上,看着台上的应念真?和赵世宁。应念真?穿着洁白的婚纱,她的头纱很长,垂下来?遮挡了她的半张侧脸,在朦胧之?中,美丽反而?在想象中达到了极致。应念生曾看见有人调侃,说?所有弟弟都?不会觉得自己的姐姐好看,不管他的姐姐究竟是不是世人眼里的美人。他曾经是这句话的拥趸,也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从来?感觉不出应念真?的美丑。可在今天,他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也许等应念生结婚的那一天,他眼中的最美新娘会变成自己的爱人,可截止此时此刻,应念真?便是他眼中最美丽的新娘。
走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会取代他和应父的位置,余生与她相伴,风雨同舟。应念生看见赵世宁总在不住地看向应念真?,她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离不开她,她没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频频看向她,好像怕她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似的,像个傻瓜。好吧,应念生承认,自己对赵世宁不怎么待见,总是忍不住用刻薄的话来?评价他。事?实上,是爱情让这个男人变成了这种不稳重的模样?,而?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姐姐,他应该替应念真?高兴才对,这是一个爱她的男人。
应念生真?不愿意承认这点。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赵世宁的时候,他居然让应念真?处在单恋之?中。那时候的赵世宁看起?来?和现在可不太同,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看起?来?如同翻版的应念真?,只不过?应念真?的心?是热的,这个男人的心?却像是冰做的。那时候的赵世宁可不像此刻站在台上的男人一样?,可这么一对比,应念生竟觉得还是此时此刻的这位傻新郎要顺眼一些。
起?码他不会让应念真?伤心?。
应念生看了看身旁,刚刚搀着应念真?走向赵世宁时还能保持庄重的应父,此刻待在台下竟已经红了眼眶。察觉到应念生在看他,应父将脸侧过?去,飞快擦了一下眼睛,不愿让儿子看到自己落泪的模样?。
应念生想起?了应念真?曾经用来?开解他的话。那时候,他觉得应父偏心?,应念真?却告诉他,父亲对儿子和对女儿的爱未必不同,只是有时会有着不一样?的表现形式。就像他们无法比较爸爸和妈妈在心?中的重量,可他们对父母的亲昵也往往不同。时至今日,应念生也无法确定,自己和姐姐在父亲的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又是否能相提并论,可他在应念真?的开解上,早就已经看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世上最好的父亲,但他知道,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婚宴进行到后半段,应念真?换了中式礼服,和赵世宁一同出来?敬酒。应念生从未看见应念真?这么明艳动人的样?子,她平日里并不喜欢打扮得那么高调张扬,不过?今天确实是个足够令她破例的特?殊日子。
应念生看向了一旁的赵世宁,勉为?其难地认同他们看起?来?还算一对璧人。这一桌里还坐了不少和应念真?同辈的表亲,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毕竟这是个足够喜庆的日子。应念生反省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心?情酸涩,发现原因很可能出在性格上,应念真?虽然是姐姐,可她太过?温和,反而?是自己,作为?弟弟却有着更强的攻击性,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应念真?的哥哥。
哪个哥哥可以在妹妹出嫁时只有全然的喜悦?反正那不是他的作风。
赵世宁向自己这位难缠的小舅子敬了一杯酒。
应念生看了眼应念真?,没在喝之?前为?难他,只是喝完以后,他还是要和赵世宁放放“狠话”的。应念生道:“我姐是个难得的好脾气,你们以后要是吵架了,那肯定是你的错。你可不要惹她生气,让她回家告状,不然我肯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应念生知道,结婚的时候,很多女方家人会对男方尽可能地好,希望对方能够投桃报李,反过?来?对自家闺女好。可如果赵世宁是知恩的人,光是应念真?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就足够他一直对她好了。如果赵世宁是不知恩的人,那么应念生相信,他这句话所透露出信息,足够让他对应念真?再好一些。
应念生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便是同胞兄妹也有为?了财富反目成仇的时候,更不用说?他们只是异母姐弟。他不愿意给人误会的空间,以免让应念真?受无谓的委屈,他今天就要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永远是应念真?的后台。
应念真?靠在赵世宁身边,起?初还在笑,后来?便有些想落泪了。好在她还记得自己脸上有妆,眨了眨眼睛,好歹忍住泪意,只是眼角通红。
赵世宁很郑重地向应念生做出了承诺,应念生听得很认真?,如果有一天,赵世宁没有做到他所说?的那一切,他会发现的。
在应念生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应念真?突然对他伸开了双手。应念生皱着眉头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情,放弃了继续为?难赵世宁的打算,上前一步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对她道:“新婚快乐。”